犯了错的司机被打发去堂里通知人来接。

他期待着将功补过，自然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

深秋缠绵的雨丝又细细密密地笼罩下来。

此刻暗沉的月光散落一地，四周唯有寂静的雨声，还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微妙的尴尬氛围中，毓婉打了个寒颤，微微缩了缩脖子……

空荡荡的大脑无法提供什么可靠的建议，她绞着手指等待他的最后通碟。

但周霆琛只是拧着眉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而去。

心下一凉，毓婉有心想说些话，最终只是红着眼圈接受直白而惨痛的事实——怎么能奢望陌生的恋人，对自己软语安慰体贴亲密呢？

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还害得他受了伤，没有被怨恨，已然是宽宏大量。

她苦笑着低下头，眼泪渐渐融到雨里。

不想下一刻，她的手被人牵住，木质的伞柄贴进了掌心……抬起头，正对上他线条刚毅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

接着，男式裁剪得体的西装就披上了她瘦弱的肩膀，犹带着他的一点体温。

毓婉诧异而微微激动地审视着他的神情，但周霆琛依旧眉目冷峻，连个眼神都没给。

——仿佛此刻正给予关心，动作亲密的人并不是他。

惴惴不安的小姑娘担忧地望着他左臂的伤口，摇着头急忙就要把外套还给他：“我不冷……你受伤了，伤口浸水不好的！”

周霆琛在心里嗤笑一声：刀口舔血枪林弹雨十几年，难道还需要一个小丫头来提醒自己注意伤口？

只是那么点小伤，他还真未放在心上。

所以他恍若未闻地向前走，复又从女孩手中拿过伞柄，杏黄色的油纸伞面还微微朝她的方向倾斜过去，并不在意自己的左臂已经被雨水淋湿。

他迈了步子，她自然也得跟着。

毓婉淡而秀气的弯眉蹙了起来，柔婉的目光落在他俊逸而面无表情的面容，恰如看待不听话的恋人一般:两分心疼，三分甜蜜，五分苦恼。

白皙纤细的手指抚上了他撑伞的右手，即使隔着黑皮手套，即使他察觉到她仅仅是为了把伞的重心往他这侧靠……

心跳还是无端端漏了一拍。

“霆……周先生，你这样，伤口万一感染怎么办呀？”有那么一瞬间，毓婉错以为眼前的男子便是她已有过山盟海誓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幸好及时住了口。

但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了。

微微一愣，脚下的步子却并没有停，维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是正能让她跟上走得不紧不慢的速度——周霆琛从不知自己是个那么会“怜香惜玉”的人。

“……你怎知我受了伤，还知晓我姓周？”他的嗓音很低，带一点微微的沙哑，仿佛是受伤又淋雨导致的虚弱。

他分明是掩饰了伤口的，连那司机都没发现。

虽则打发司机走后没再掩饰，但她既一直低着头，怎会如此肯定自己受了伤？还脱口而出他的姓名。

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么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究竟是天真……还是自大地以为靠美色便能使他丧失理智？

他近乎冷酷地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毓婉有些慌乱也有些茫然，杏眼眨了又眨，实在不明白他受了伤，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有何需要说明的。

半响，目光移到了两人手重叠之处，给出了后者的解释：“这伞柄……刻了字的。”

周霆琛微微眯了眼睛：“那你知道我是谁么？”他问得风轻云淡，如两个同在屋檐下躲雨的过路人闲话家常。

毓婉咬着下唇，目光飘忽着，语气里带了些许狡黠：“是……一个好人。”声音娇柔婉转，如果这是假话，被奉承的人也一定会觉得心中极妥帖。

“小骗子。”他在心里默念道。

明明该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戒，唇角却不易察觉地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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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多钟，最是好眠。

周公馆中漆黑一片，连廊间的壁灯都暗了下去。

一道黑影迅疾地穿过花厅，上了楼才略微放慢了脚步。皮靴厚实坚硬的底部踩在木质楼梯板上，居然一丝声响也无，却不知是刻意还是习惯使然。

黑影驻足在了二楼拐角处，正对着一扇房门。戴着黑皮手套的左手伸出，又在半空顿住，凝神细细分辨，仿佛可以透过门瞥见女孩子恬静的睡颜。

——她应当早已睡下了。

薄唇微动，伸出的手放了下来，沾了血的黑皮手套被主人近乎粗暴地扯下，然后转身迈开步子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毕竟同在二楼，两个房间隔得不算太远，但关上房门，稍微发出些声音，也能保证另一边的人安稳入眠不被吵醒。

面料挺括的黑色长风衣被随手扔到了欧式沙发上，周霆琛边走边解开了银灰色衬衫最顶端的两粒扣子，径直走进了配套的浴室内。

沐浴后潮湿的雾气弥漫，将水银镜面整个笼住。

昏暗的灯光下映出的是男子模糊不清的面容，周霆琛抬眼冷漠注视着镜子的自己……不时有水珠从发间淌落至锁骨，隐没在干净的白色衬衣下。

良久，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睛。

即使捱过了日复一日的腥风血雨，微末小伤不足挂齿；即使外人面前他永远是雷厉风行的青龙堂堂主，铁骨铮铮无畏无惧。

可终究……他是人，总会有疲倦的时刻。

未必是身，是心。

再度睁开眼，英朗眉目间一如既往的戾气慑人。

……出来的时候没有开灯：游走在黑暗里的人，哪里需要这一点点虚假的光亮？他嘴角微扬，在心里轻嘲。

也就因为这一恍神的功夫，向来敏锐的人此刻出奇的迟钝。等他意识到被子底下有个活物时，半边身子已经上了床。

且还是个活人。

周霆琛没来得及反思自己的警惕性，因为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瞅了瞅他，就开始往怀里扑了。

他没有推开她。

又或许只是一时未反应过来。

毓婉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下颌处，柔软的乌发贴到他未擦干水珠的锁骨上，有些痒……但更令人不自在的，是少女温热的躯体和清浅的体香。

手足无措也只是片刻，周堂主终于动手要将她从身上扒下来，站直身体问个清楚。

投怀送抱的小姑娘也没有过分坚持，虽然带着明显的依依不舍，但半坐在大床的一侧看他去拉床头灯的模样也算得上乖巧。

暖色调的灯光并没有多亮，但适应了黑暗环境的毓婉还是偏过头揉了揉眼睛，发出了不满的哼声。

……他这是捡了一只多娇气的小动物回来。

周堂主感到心累。

“谁让你进来的？”平时连周鸣昌也不被允许随意进出他的房间。

他板着脸的模样严肃得很，倘若是在外头，不知多少人能吓得腿肚子打颤。

偏偏眼前的小姑娘半点不怕。

露在外头的手臂有些许冷意，毓婉缩了缩身子，歪着头软声细语：“外面有打雷的声音，特别响。我等不到你回来……有些害怕。”

闻言，他微微皱眉：今日并不曾有雨，那分明是——是双方火并时的枪声。

但他没有说出口，甚至收敛了浑身戾气，轻声道：“现在没事了，回去睡吧。”

……前尘往事一概不知，只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或许是雏鸟情节，她总爱黏着他，每夜都要看他一眼才肯入睡。

他带她去过十几家昂贵的中西私人诊所，也只有一个医生给出了或许是精神受创，仪器暂时难以检查的可能性。

但不论如何，为了防止她受到刺激，还是得护着、哄着、顺着、宠着……虽然毓婉就没怕过周堂主的冷脸。

古语云：恃宠生娇。

佟大小姐便是万事皆忘，这个成语的精髓也能贯穿到底:“好冷……”女孩子拉起被子盖住自己，期期艾艾道：“我不能睡在这里么？”目光中透着恳求。

他无声地拒绝。

小姑娘唇角微敛，幽幽叹气，磨磨蹭蹭就是不肯从他的床上爬起来。

甚至把头半埋在温暖被窝里，好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杏眼眨呀眨地瞅过来……可怜巴巴。

周霆琛扭过头不看她。

如果明天早上她衣衫不整地从他房间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外人会怎么想她？她的名誉还要不要了？！

这样想着，周堂主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

两根纤细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角，摇了摇。

“……睡吧，我去客房。”他听到自己低低的声音这样说，顿感挫败。

毓婉展颜而笑，先是点头如捣蒜，既而得寸进尺：“你陪我睡好不好？我还是害怕……而且两个人暖和。”小姑娘眼里亮晶晶的，说的话实在教人觉得不可信。

然而周堂主将抓着自己衣角的爪子轻轻拍掉，打定主意不再理她了。

“霆琛……”她最后喊了一声，像小奶猫撒娇。

自然没有得到他的回顾。

于是懊丧地躺倒，翻了个身将自己裹成一团，闭上了眼睛。全身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很安心的感觉。

五分钟后，他抱着一床薄被子和枕头放到了真皮沙发上，走到床边关了灯。又盯着她假寐的睡颜看了半响，掖好了被角，转身去沙发睡了。

黑暗里，周堂主睡得不怎么安稳，毓婉却偷偷弯了唇角，狡黠地笑了。

甜死我了，嗷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堂主琛×恶毒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