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明美死去之时是一个略带寒气的春日。

琴酒的狞笑，刺眼的火光，黯淡的黄昏，以及一个带着希望的孩子……

也不知怎的，死后她不曾消散，却在人世间飘荡。

脚下的土地沁满鲜血，被困在这一方破烂的屋顶，呆呆地看着一成不变的日出，枝头被风惊起的飞鸟，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

心灵在罕有人迹的荒芜中渐渐麻木、忘记年月，却始终怀揣着最朴素最深刻的愿望——

志保……

我的妹妹……

你要好好活着啊……

她飘在屋顶，茕茕孑立。

明明已经习惯这样的孤独，可在今日看见那道从车上从容而下缓步向自己走来的陌生之人时……

心脏仿佛生前那般砰砰跳动，感受到鲜活的喜悦。

夜色中，她看见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明明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宫野明美却有一种玄妙的笃定——那人的眼中一定有自己的身影！

……

“阿弥，你说那里……有人？”车中，安室透顺着云弥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黑沉的天空，他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云弥抿抿唇，没有说话，神色是安室透不算熟悉的防备疏离。

……手无寸铁。

片刻后，他才醒过神来，笑容恢复到以往的温和，甚至还有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恐怕又需要透先生顶上些好玩的装饰了……”

安室透：……

只见云弥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印章，取下盖子，能看见其上篆刻的晦涩符文。

“这样方便携带~”

简单解释一句，云弥在安室透眉心轻轻印下痕迹，又用掌心覆了他双眼。

再睁开眼时，安室透恍惚间能感觉到身边玄妙的道蕴，他抬眼望去，在原本的空旷处看见一抹在夜空中显眼的莹白。

眼眸黯了黯。

“弥君你不是说灵魂很难在世间在停留？”诸伏景光小小的身体从车窗上跳下来，落在安室透腿上，“我看她的状况和我们几人十分相似……”

都是在死亡之处徘徊，只不过……他们有了不同寻常的奇遇。

“我也觉得。”松田阵平附和，“这几年我见过人死去时的情景，他们的灵魂大都直接消散，只有少许哪怕在人间飘荡也会很快消失，最多不超过七日。”

“嗯……我没记错的话，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叫做……叫做什么来着？！”伊达航仰头皱眉，半晌都没回想起来。

“航君想说‘头七’？”娜塔莉轻笑补充，“但这似乎是说逝去之人会在第七天回到家中。”

“是这样吗？”伊达航恍然大悟，握住恋人的手，毫不吝啬赞赏，“还是你懂得多。”

两个人小小的，凑在一起，看起来格外有趣。

“……小云弥认识她吗？”萩原研二忽视身边人的打情骂俏，观察着云弥的表情，试探道。

“不算认识。”云弥微微勾唇，没有多说，反而伸出手掌，示意大家站上他掌心。

由于契约距离的限制，在云弥乘坐交通工具快速移动时，鬼魂们会像放风筝一般被拽着走，而他们自是不愿意——想想那时云弥坐着飞机，而他们在云层穿越，简直不堪回首！

于是往往会附身到自己形象的纸人身上，反正云弥做的多，随便造。

幽蓝的火焰凭空而起，大家恢复到成年人的体型，但哪怕是鬼魂，狭小的车厢内也莫名有些拥挤。

“问问就知道她是谁了。”云弥微微勾唇，推门下车。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宫野明美小姐。

诸伏景光看着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幼驯染，心中不知为何觉察到一丝违和。

“……zero？不去看看吗？”他问。

安室透像是忽然惊醒，他垂了眼眸，遮住沉静紫灰色中的复杂心绪，“hiro，帮我一下。”

……

云弥站在空旷的平地，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

“你能看见我？”宫野明美飘在他面前，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就这般没有戒心飘来，不怕我心怀不轨？”云弥叹气。

“反正我孤零零一个鬼魂，没什么好畏惧的。”宫野明美笑容温婉，仿佛和生前没有区别，“况且你身边还围着一群状态良好的鬼魂，总不至于来消除我吧~”她的眼神从其他几只阿飘身上扫过，看着他们放松和生动的表情，心中的忐忑愈发少了。

云弥的眼神渐渐染上复杂。

人是群居动物，积年累月无法与同类沟通的孤独足够完全能够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意外出现在他家中的四名警官先生，哪怕此时表现与生前无差，但在刚醒来的那会儿，也很长时间封闭着心扉，对外界基本没有反应，不过他们有好友相伴，恢复起来也算迅速。

至于娜塔莉，则是个意外，她没有在人间游荡，而是处于沉睡之中。

但是想着查到的银行抢劫案发生时间——距今四月有余，宫野明美如此正常也算合理。

不过，也不算正常吧，随随便便上赶着和陌生人聊天什么的。

“相见即是缘分，我叫云弥，是一名异国的天师，请问你是？”为避免吓到她，云弥不准备开门见山，而是打算徐徐图之。

“我是广田雅美。”宫野明美戒心仍在，她报出假名。

意料之中的发言，云弥也没失望，只是装作好奇的问，“冒昧问，广田小姐年纪轻轻，怎么会……还有，你也是警察吗？”

“也？”宫野明美显而易见地愣住了，她缓了一会儿，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我可不配和那般正义的职业相提并论，“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身边的鬼魂先生生前都是为民众献身的警察。”云弥的脸上浮起自豪的神色，却也没在该话题死磕，反正也是随口一说，如果能让宫野明美稍微降低点戒心就更好了，“无根的灵魂滞留在世间太久不是好事，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送自己解脱吗？

真是善良的天师。

宫野明美心想。

只是她没有即刻应答，目光落在云弥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几名大汉身上，问，“他们为何还留在世间？”

“因为执念未消。”

宫野明美抿抿唇，没有说话，我的执念是是什么呢？留在世间能等到愿望达成的那日吗？

可是我……被困在这一片荒芜的土地，还能再见到志保吗？

云弥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而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几名警官也反应过来，这小鬼，是在设套啊！

他们滞留人间的原因连自己都不知晓，你就直接一个执念未消骗人家小姑娘？

当然，他们确实仍然留恋世间倒也没错。

但总觉怪怪的。

松田阵平不动神色顶顶萩原研二的背。

幼驯染间交换一个眼神，尽是无语。

风似乎止住，云弥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是安室透下车了。

他不动声色瞥一眼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诸伏景光，hiro先生应该将周围仔细查探过确定真的没人，透先生才敢下车。

不过，就算有人，也顶多认为他们两个脑子有坑大半夜跑郊区喂蚊子，用不着如此小心吧？

云弥不解。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安室透格外谨慎的目的。

因为他面前陷入沉思的女性在看见那抹金色时，眼神中盛满了惊讶，嘴唇张合几下，终是喃喃出一个名字，“……零君？”

微弱的声音被五感敏锐的天师完美捕捉。

云弥：？？？

嗯？！

不对，她在叫谁？！

瞳孔地震。

“明美，好久不见。”安室透也神情复杂，不过很快他扬起笑脸，戴上波洛客人最熟悉的温和阳光假面，和久别的故人打了招呼。

云弥不自觉挑眉，透先生也坏，一开口就暴露了宫野明美刚才使用假名的事实。

“零君，好久不见。”虽说遇到小时候的玩伴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但如此巧合使得宫野明美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她笑容不变，悄悄往后飘了点，语气也平常，“你也能看见我？”那为何一直在车中久未出现。

“是阿弥帮忙，暂时能够看见。”安室透拍拍云弥的头，似乎没有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试探，“不过这样眼睛会有点难受，我在车里缓了一会。”

云弥：？？？

诽谤！你这是诽谤！

他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哀怨地看向安室透，然后被头顶轻柔的动作很好地安抚，“阴阳之间哪有那么容易互通？你又该难受几天！”

安室透眼中划过一丝赞赏，默契的配合！

“抱歉，是我强求，让你为难了。”他诚恳道歉。

云弥哼了声，没有回他。

“zero，你们认识？”像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氛围，诸伏景光凑过来，好奇问。

安室透点点头，“对，明美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以前我经常去她们家的诊所玩。”

小时候？

诸伏景光眨眨眼，“在我们认识之前吗？”

“就在hiro你转学来前不久，宫野医生他们搬走了。”安室透轻叹，“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所以——不是广田雅美，是宫野明美！”伊达航发现盲点，并且毫不留情地指出来，语气中有职业病般的审问。

“父母去世后，我请恩师帮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宫野明美半真半假说道。

伊达航一愣，语气放缓，“抱歉。”

“没事。”宫野明美摇了摇头，她早就接受了父母不在的事实，虽然内心还是沉痛，却也能直面。

“怎么会……”安室透情不自禁向前一步，语气难以置信，祈求的眼神看过去，期待只是一个玩笑。

“是一场意外的火灾。”宫野明美言简意赅，她也不愿太多回忆当时的痛苦。

没有人说话，气氛一时沉默。

“难怪zero找不到你。”受不了如此沉闷的场面，松田阵平抱着手臂，用轻快的调侃语气缓解大家情绪，“她不会就是你去报警校想找的女人吧？”

安室透：！！！

“不是！”他脸都红了。

“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松田阵平啧啧嘲笑。

“不是明美，是……”安室透挣扎半天，终是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零君想找的，应该是我的母亲。”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宫野明美失笑，好心替他开解。

她的表情也逐渐自然，慢慢放下戒心。

也许真是个巧合。

零君也是警察，真是光明的职业。

她由衷为此开心着。

“哦~~~”松田阵平拉长音表示不信。

安室透想揍他，虽然这混蛋的配合让自己轻松不少，但这语气是在太欠揍了！

云弥撇撇嘴。

仿佛柠檬环绕在身边，他感觉自己酸酸的。

“零先生！”

安室透转头看他，心头一颤，不是臊的，是怕的。

哪怕知道周围没有闲人，但是真名被忽然叫出，他差点连波本瞳都出来了。

好在宫野明美没有灰原哀那般敏锐的组织雷达，她并未察觉到不妥。

“蚊子快咬死人了！”云弥小声抱怨着。

众人：……

你的奇葩符咒不是能驱蚊吗？

“我们回去再谈心吧~”云弥悄悄冲他眨眨眼睛，提议。

安室透了然，旋即神情变得犹豫，“可是，和hiro他们之前一样，明美她，是不是不能离开太远？”

宫野明美瞬间明白他话语中不经意表达的意思，也就是……那些人之前也被束缚，现在却能自由！

“放心，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云弥表示小事一桩，“只要宫野小姐愿意，我当然有办法。”

宫野明美只是最简单地困被死亡之地，这种事情他前世见得多了，根本不需要多费工夫，随便处理一番就能带走。

只是……如果她选择离开，就会失去最天然的庇佑。

云弥清楚这一点，安室透也依稀明白。

而宫野明美，她当然不会拒绝。

私设：宫野明美在组织中没有见过零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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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童年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