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石川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回忆里，天空是雨后特有的阴霾。

而自己站在积水四散的码头上，双手紧握成拳。

牵引他来的人是一个发丝遮眼的青年，在把他带到相马身前后，默不作声地退到旁边的人群里。

在那种令人不安的寂静里，那个人倚靠着叠起来的纸箱，只是安静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他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没有去皮的苹果露出浅色的内里来。

在自己一声不吭的颤抖中，石川看见相马弯了弯眼睛。

他态度随和，对被他的命令领到身前的自己开口：

“第二次见面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好，我叫相马一...啊，别看这名字这么敷衍，但我可没有忽悠你的意思啊。”

像是没有看见自己在听过话之后的惊疑，相马这样微笑道：

“上次没有好好地看看你。既然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了，那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相马’。”

“......”

“怎么，你这个没见识的小子。”

在自己因为胆颤下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沉默中，石川听见相马继续开口。

让石川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沉默反而让他话语中的笑意浓郁了一些，如同绵密的劣质奶油，只是看表面的话，后者诱人得近乎变成一种罪恶：

“既然敢拿‘见我’寻开心，就没想到我有找上门来的那一天吗？不用担心，你现在，可以随时见我了。”

——你这个没见识的小子。

一样的词汇让石川感到恍然，将自己的表情隐藏在夜半的阴影里，他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

...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半夜的街道暗淡无光，所有曾经为这块地区精心规划的路灯都废弃了。

但眼前的女人依旧那样熠熠生辉，几乎让石川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在遇到那个人之前，他根本没见过这样的人。

石川想。

给他生活费的人，给他摩托车的人...他的领头人，他的再造者。

那就是相马一。

微笑柔和，用词得体，语气谦和...作为掌握这片地区大半话语权的人，相马一就是这样一个和这片贫民窟格格不入、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他，他只是个小混混。

因此，石川原本才那么确定：一个人撞一次大运，就已经足够其反复品鉴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么幸运的人。

所以，在得到相马的承诺时，石川就已经明白，如果这就是那些书里时常描绘的“贵人”的话，那自己这辈子估计都见不到第二个像相马一样的人了。

但人总是要推翻过去的猜测吧？

想到这里，石川重新望向站在面前的女人。

他一直不开口，身边的小弟自然也插不上话。

空气里长时间的沉默似乎让面前的女人有些不耐，石川看见这个宣称自己和人有约的女人低下头，自顾自地观察起自己的手掌心来。

石川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完全对这个女人的信任是不可能的，但对方的姿态和动作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

说到底，还是他只是出于相马一个人的赏识，才能有今天这个位置。

如果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那也并不一定是假的，但确实可能给他招致祸患来。

只是一瞬间，脑海里就闪过诸多念头。石川虽然不是什么思维敏捷的人，但怎么说也在相马身边磨炼了两年左右，在过往的经验中挑出一个可行的方案，他自认为还是能够做到的。

因此，在飞鸟凉抬眼，状似不耐的注视中，她看见眼前的石川挑起一个不伦不类的微笑来，仿佛被苔藓覆盖的墙面上的雕刻那样拙劣：

“那正好，说起来，我们也要回去了...不如你和我们一道过去如何？”

虽然石川已经尽力隐晦，但那种不信任依旧从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透出来。

飞鸟凉不清楚他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大脑拐了个弯。

可她现在是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想到这里，飞鸟凉扫了一眼面前的一行人。

看石川的样子，大有她不开口回答，就不离开的意思。

虽然还不清楚这片地区具体的情况，但只是稍微观察了一下站在自己眼前的三个人，都不难得出石川作为这些人中的领头羊、还是有一点地位的信息。

而飞鸟凉之所以敢夸下海口，最先还是因为觉得这种地方大多秩序混乱，即使有相关组织和人来干涉，也很可能存在纠缠不清的状况。

因此，飞鸟凉才想要人投鼠忌器：作为一个连“情妇”都算不上的小角色，明显不会有人觉得这样的存在能拥有绑架的价值；但如果阻拦了她，那又像是像在踩那所谓“大人物”的脸。

如果是一般的普通角色，只是想到这一点，明显都有所顾虑，直接放她过去了罢。

可惜的是，霉运一旦上头，拦都拦不住。

看石川的样子，这地方似乎还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暗涛汹涌。

而他连自己的情绪都藏不住的架势，却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则让飞鸟凉心里一突：连日后的大组织都在这片地区有核心人员，保不准自己就撞上了个什么厉害人物的小辈。

到时候，他带着自己一个个的认过去，自己能不能糊弄过去都是个未知数，更别说继续系统那将做未做的任务，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了。

于是，石川便看到对面的女人沉默起来。

因为自己的问询，她微微低下头，看上去像是在纠结自己开口话语的可行性一样。

这姿态维持得实在是长久，这时间持续得石川都有些不耐烦了：“这个提议怎么样，小姐？”他强撑着笑起来，一口白牙在车灯的侧照下亮闪闪的：“我也算认识好几个人，不会怎么样你的。”

到底是习惯动手，石川在言语上并不怎么擅长。他稍稍偏头，和身后的俩个人相互对视了几眼。

就在石川终于要忍不住了的时候，他终于发现对方微微张开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条件有限，实在是想不出法子。望着眼前虎视眈眈的石川，飞鸟凉是实在左右为难的。

顶着对方愈发不耐的凶险目光，飞鸟凉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好歹先把面前的人安抚下来，拖拖时间、等等脑海里莫名失踪的系统再说：“好，既然是这样，那我先跟你走......”

“石川，换班后还这么有精神，想来是相马君最近对你太放纵了些？”

清冽的女声从街道的另一侧响起，飞鸟凉和被叫住姓名的石川一块往发声地望去，第一时间只看见了被月亮投射下来的倒影。

而随着他们目光的转移，短发的少女从街道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把工具箱搁在积水洼旁，宽大工装袖口露出小臂交错的疤痕。右脸被月光和身旁建筑的阴影切成明暗两半，颧骨到耳垂的烧伤在阴影里起伏如同山脉。

“这是...”飞鸟凉还未来得及把自己的惊讶表现得更彻底一些，就听到脑海中传来系统毫无起伏的机械音：【检测到宿主陷入危机，滴滴，将自动选择道具，滴滴，检测到系统积分足够，自动进行扣款。】

系统话音未落，飞鸟领就发现自己才估好、打算精打细算使用的系统积分又啪地下去一大截。

她两眼一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原本站在石川身后的其中一人上前一步。

只见他啐了口唾沫，声音凶恶：“丑八怪少管我们闲事，这么爱多嘴，也不担心夜路走多了撞见鬼。“

这话颇有些故意侮辱人，但短发少女似乎有些习以为常，面上连半分怒气也没有。

她的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来：“石川在这里，就这样污人耳目的话...你还是先闭嘴比较好。”

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潮者，可拜上将。

或许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让飞鸟凉多看了这位系统定义下的救星、能够帮助自己脱困的“措施”一眼。

而那张布满烧伤痕迹、绝对不能称之为美丽的面貌居然奇异地让她平静下来，仿佛上面遍布的平静能够自动传染一样。

从系统之前的回答中就可以看出，能够兑换生命的积分就是它的体系里无往不利的筹码。

飞鸟凉想。她似乎应该对这个所谓的系统多出一点信任，毕竟，这个“措施”看上去似乎还算靠谱。

而与飞鸟凉稍稍放下了心不同，石川似乎表现得愈发郑重起来。

在短发少女出声之前，石川都没有开口的意思。直到这句话出现，他才有了动作。

仿佛之前都没有听到自己小弟侮辱人的那些话一样，此刻的石川才伸出手，拦在那个人面前。

在飞鸟凉隐晦的打量中，她发现石川开口的语气居然比刚刚对自己还要礼貌得多：“清水小姐，没想到你这么晚还在外面，想来相马君知道这件事的话，也会感到高兴的。”

能让对自己连掩饰情绪都做不到的人如此恭敬，这让飞鸟凉稍稍惊讶了一些。

本来凭借石川这种反应，判断出被唤作“清水”的短发少女的地位超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之前的石川可没有阻止自己身后的小弟，而是径直让他说出如此辱人的话语。

甚至不用过多地思考，飞鸟凉就能猜到里面涉及的隐情怕是不小。

可惜的是，她似乎暂时得到不了任何的答案了。

想到这里，飞鸟凉重新望向不远处名叫“清水”的短发少女。

就像刚刚被首当其冲地言语侮辱一样，现在得到了石川如此完备的低头，清水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一幅不痛不痒的模样：“那样真是最好不过了。”

听到清水平静无波地回答，石川还未做出反应，后者身边最先开口的小弟倒是先一步忍不住了。

飞鸟凉眼睁睁地看着他又啐一口：“既然都知道‘最好不过’了，那你还打扰我们干什么...我说你，你这个丑女人，一直罩着对门那个混血儿还不够，还要来这插一手？”

又是一次和石川开口时大相径庭的开口，但就像刚刚一样，石川一直等到身后的小弟说完，才又做了做样子把他拦下来。

飞鸟凉盯着石川开口，明明刚刚还在回答自己时不断挂相的人，此刻却像演练了无数遍一般礼貌：“大野他性子直，我先跟你赔礼道歉了。清水小姐，你不会介意吧。”

“嗯，我不介意。”

就像第一波被骂一样，清水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让石川和他身后的大野都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居然没有像平常一样轻轻放下。

只见清水指了指侧对着车灯、正因为自己举动目露惊讶之色的飞鸟凉，她上下打量着飞鸟凉，就连对石川开口，也不过只是送过去了一点余光：“但既然你们都打算赔礼道歉了，这个人就给我带走吧。”

在系统“【道具[初始好感 10]，已成功使用】”的脑部回音中，飞鸟凉微微张大了嘴巴，几近目瞪口呆地望向和自己相隔一条街道的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