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幼小的回忆

追忆篇

1.记忆的胶片被岁月染上柔光,回溯到那个樱花吹雪的年岁。

在黑羽快斗尚且是个精力过剩、爬树掏鸟窝比吃饭还熟练的小小少年时,某个被父亲带去参加某位日本收藏家宴会的午后,他百无聊赖地溜达到了主宅后那棵巨大的、开得如火如荼的樱花树下。

然后,他看到了她。

那是一个与他认知里所有小女孩都不同的存在。穿着一身淡粉色素雅襦裙,布料上绣着精致的暗纹,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一只手握着一把合拢的、绘着青绿山水的油纸伞,另一只小手则执着一柄小巧的团扇,规规矩矩地贴在身前。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两个乖巧的发髻,点缀着与衣裙同色的丝带。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漫天飞舞的樱吹雪中,身姿挺拔,下巴微微扬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带着中国古典女性的那种含蓄矜持,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属于“佐仓家大小姐”的疏离与高傲。粉白的花瓣偶尔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她却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兴奋地去扑打,只是偶尔用那柄小团扇,极其优雅地、不经意般地轻轻拂开。

在小小快斗的眼里,她不像个真实的小孩,更像博物馆玻璃柜里走出来的、精致易碎的东方瓷娃娃,或者画册里的古风小仙女。

而此刻,这个“瓷娃娃”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盯着自己看的男孩。他头发有些乱糟糟,眼睛亮得过分,穿着小西装却因为之前的疯玩显得有些皱巴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嗯,用她后来私下评价的话说,就是“过于旺盛以至于有点碍眼”的生命力。

快斗被她那清凌凌的目光一看,非但没有退缩,属于怪盗基因里那点“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本能反而被激发了。他咧嘴露出一个自以为帅气(在成年后的梦子看来完全是傻气)的笑容,三两步就蹿到了她面前,动作灵活得确实像只小猴子。

“喂!你是中国人吗?你这身衣服真好看!像画儿里的人!”他语气活泼,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搭讪的意图,像只努力开屏吸引注意力的小孔雀。

梦子看着他靠近,闻到一股阳光、青草和或许还有刚才偷吃点心的味道,与她周身萦绕的淡雅薰香格格不入。她微微蹙起那对好看的细眉,握着团扇的手紧了紧,小身子几不可查地往后挪了半寸。

(粗鲁……无礼……像只吵闹的猴子……)

她心里迅速下了判断。尤其是他那亮晶晶、毫不避讳盯着自己打量的眼神,还有那过于灿烂、显得有点“轻浮”的笑容,都让她觉得……讨厌极了。

于是,在快斗期待的目光中,这位小大小姐只是用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用那柄小团扇轻轻掩住下半张脸(一个非常符合她当时认知中“淑女”仪态的动作),声音清脆却带着明显的疏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失礼了。母亲大人说,不可以同初次见面就如此……活泼的陌生人交谈。”

说完,她甚至没等快斗反应,便撑着那把油纸伞,转过身,迈着极其符合礼仪、裙摆几乎不晃动的步子,矜持而高傲地……走开了。留下小小快斗一个人站在樱花树下,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第一次在“吸引异性(?)”这方面,尝到了彻头彻尾的、被无视兼被嫌弃的挫败感。

那一年,樱花开得正好。

而他黑羽快斗,在那位穿着襦裙的佐仓梦子心里,留下了第一个,也是相当糟糕的印象——一只像猴子一样活泼、像孔雀一样轻浮的、讨厌的男孩子。

2.小小的佐仓梦子,已然将“不与陌生男子直视”的古老训诫当成了自己的行为准则。那把精致的小团扇,如同最忠诚的卫士,牢牢守护在她鼻梁之前,只留下一双琉璃般清冷的眸子,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偶尔从扇面上缘瞥一眼那个在她看来过于“聒噪”的男孩。

黑羽快斗围着她打转,像只试图引起主人注意却被无视的小狗,说了好些自认为有趣的话,却连她一个正眼都没换来。她那副油盐不进、仿佛周身自带无形屏障的模样,反倒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

(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不就是安静一点,衣服好看一点嘛!)

他眼珠一转,属于魔术师家族的灵光在脑中闪现。他不再试图用语言搭讪,而是后退一步,故意清了清嗓子,吸引她的注意。

梦子的目光果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从扇子上缘投了过来。

只见快斗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在她面前灵活地翻转,示意手里什么都没有。然后,他故作神秘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纯属他自己编造的咒语),小眉头还紧紧皱着,仿佛在施展什么了不得的法术。

梦子心中轻哼:(又在搞什么怪……)

然而,下一秒,当快斗猛地张开双手时——一枚圆润光滑、带着莹莹光泽的白色雨花石,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那石头在樱花树下斑驳的光影中,仿佛蕴含着一个小小的、纯净的世界。

这魔术本身,对于见识过更精彩表演的梦子来说,其实简单得近乎粗糙。

但是——

但是施展它的人,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刚才还像只野猴子似的男孩!

在她那颗被礼仪规矩包裹的、尚且稚嫩的认知里,魔术是舞台上穿着华丽礼服的大人才会的神秘技艺,是需要漫长学习和复杂道具才能完成的事情。绝不是一个同龄孩子,能这样随手、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午后,用一双空空的手变出来的!

“啊……!”

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无法置信的惊呼,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逸出。

与此同时,那只一直稳稳守护在面前、代表着矜持与距离的小团扇,因着这瞬间的震惊和注意力完全被吸引,竟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了铺满樱花瓣的草地上。

屏障消失了。

那张一直被扇面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容颜,毫无保留地、猝不及防地,完全展露在了快斗的眼前。

粉雕玉琢般的脸颊,因为刚才一瞬的惊讶和此刻的羞窘,染上了比身后樱花更为娇艳的绯红。小巧的鼻子,如同精心雕琢过的唇,还有那双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褪去了清冷只剩下纯粹震撼的琉璃色眼眸……所有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精致、带着东方韵味的、难以言喻的美丽。

她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符号般的“瓷娃娃”,而是一个真实的、会惊讶、会害羞的,活生生的女孩。

快斗之前所有的不服气和想要恶作剧的心思,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他手里还捏着那颗作为道具的雨花石,整个人却呆住了,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毫无遮挡的、近在咫尺的容颜。

(好……好看……)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不像青子那样元气满满带着傻气,也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小伙伴。她就像……就像父亲收藏的那些古画里走下来的、带着仙气儿的小仙女,突然被他的小把戏拉入了凡间,露出了真实而动人的模样。

风吹过,樱花簌簌落下,掠过她失去扇子保护的脸庞,拂过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为他们静止。

小小的快斗,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孩的容貌,看呆了。而小小的梦子,也第一次,因为一个“轻浮”男孩的小小魔术,失掉了自己坚守的“屏障”。

那颗掉落的扇子,和那颗被变出的石头,静静地躺在樱花瓣上,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初遇里,最意想不到的转折。

3.小小的快斗还沉浸在方才梦子展露真容带来的惊艳感中,那颗简单魔术成功的得意和看到她惊讶表情的满足,迅速转化为了一个更“宏大”的念头——这么特别(而且好看)的女孩子,一定要成为自己的伙伴!

他迅速把地上那只掉落的小团扇捡起来,像献宝一样递还给梦子,脸上挂着自以为最友好、最具有说服力的灿烂笑容,露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

“喂!你看,我会变魔术哦!我还会爬树,知道哪里能找到最甜的果子!还有青子,她虽然有点笨,但是跑得可快了!我们一起去探险吧?可好玩了!”

他热情地发出邀请,小手还比划着,试图描绘出三人一起玩耍的美妙画面。在他小小世界里,这已经是最高的认可和接纳了。

然而,梦子接过他递来的团扇,却没有立刻重新掩面。她先用那双恢复了清明和冷静的琉璃眸,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扇面是否有沾染尘土,确认无误后,才以一种极其符合仪态的姿态,轻轻将扇子合拢,握在手中——但这次,她没有再举到脸前。

她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眼神亮得灼人、浑身都散发着“快来一起玩”气息的男孩,轻轻摇了摇头。乌黑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不行。”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带着孩童的稚嫩,但语气却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刻板的认真,“母亲大人与露桉姐姐教诲,男女七岁不同席。与外姓男子一同嬉戏,不合礼数。”

“礼数?”快斗困惑地眨眨眼,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和深奥,“那是什么?好玩吗?”

梦子被他这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反应噎了一下,细长的眉毛又微微蹙起,似乎在想该如何跟这个“野猴子”解释这种基本规范。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用自己理解的方式说道:“便是规矩。淑女应有淑女的行止,不可……不可肆意妄为。”

“可是大家一起玩很开心啊!”快斗完全无法理解,“规矩比开心还重要吗?”

“自然。”梦子的小下巴又微微抬起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行止有度,方为大家风范。”

快斗看着她那副小大人般严肃的模样,心里有点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服气。他觉得这个像瓷娃娃一样的女孩,被那些所谓的“礼数”和“规矩”关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明明外面阳光正好,樱花飞舞,还有他这么有趣的伙伴(自认为),她却不肯出来。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没有放弃,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显然在打别的主意。他知道,硬碰硬肯定不行,这个女孩看着柔软,骨子里却固执得很。

(没关系!一次不行就两次!我黑羽快斗想交的朋友,还没有交不到的!)

他没有再强行邀请,而是话锋一转,又变回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好吧好吧,那……礼数说不可以一起玩,那看我变魔术总可以吧?这个不违反规矩吧?”

他不等梦子回答,又像献宝似的,从口袋里(天知道他那小西装口袋里都装了些什么)摸出几颗彩色玻璃珠,在手里叮当作响,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梦子看着他依旧不死心、变着法儿想吸引自己注意的样子,再看看他手心里那些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光彩的玻璃珠,心中那固守的“礼数”高墙,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缝隙。她依旧没有答应和他“一起玩”,但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只是,那合拢的团扇,被她轻轻抵在下巴上,琉璃色的眼眸里,警惕和疏离悄悄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勾起的、纯粹属于孩童的好奇。

这场“邀请”与“拒绝”的拉锯战,在这个春日下午,才刚刚开始。而固执的小大小姐,面对这只热情得像火、灵活得像风、还会变戏法的“野猴子”,她的“礼数”防线,究竟能坚守多久呢?这成了樱花树下,一个无人知晓答案的悬念。

4.接连几天,只要有机会,那个像猴子一样灵活、像孔雀一样爱展示的快斗,总会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带着他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小把戏。

有时是一枚在他指间消失又重现的银杏叶,有时是能从她耳后“变”出来的、带着露珠的小野花,有时甚至只是几个笨拙却有趣的鬼脸。他不再强硬地拉扯她“一起玩”,而是执着地用这种方式,在她周围营造出一个由简单魔术和纯粹热情构筑的“磁场”。

梦子依旧恪守着“礼数”,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那副矜持的小大小姐模样,用合拢的团扇或那把小小的油纸伞,在自己与快斗之间划下无形的界线。但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她停留在他身边的时间,不知不觉变长了。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虽然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却会在他变魔术时,不由自主地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偶尔在他成功时,眼底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当他把那朵带着露珠的小野花递过来时,她虽然没有伸手去接,但握着扇柄的手指,会微微收紧。

快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细微的变化。他没有点破,只是变本加厉地展示着他的“绝活”,甚至开始讲一些他和青子探险时的趣事(当然是经过他夸张渲染的版本),把那些爬树、寻宝描述得如同史诗般壮丽。

终于,在一个夕阳将云朵染成橘粉色的傍晚,快斗正手舞足蹈地描述着他如何“智取”了树顶上最甜的那颗柿子时,梦子静静地听着,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用“不合礼数”打断他。

等他讲完,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她时,她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绣花鞋尖上沾染的一点泥泞(或许是之前听得出神,不小心踩到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快斗耳中:

“……若……若是……”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若是我禀明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并且……让露桉在一旁照看的话……或许……或许可以……”

快斗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巨大的惊喜让他几乎要跳起来!“真的吗?!你答应了?!”

“并非答应!”梦子立刻抬起头,脸颊微红,急急地否认,试图挽回一些大小姐的体面,“只是……只是考虑!而且必须征得父母同意,并有露桉在场监护!此乃底线,绝无让步之余地!”

她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在宣布一项重大的外交条款。

但对快斗来说,这已经是里程碑式的胜利了!他不在乎什么“禀明父母”,也不在乎什么“露桉监护”,他在乎的是——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终于不再是铜墙铁壁一块了!她心动了!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快斗笑得见牙不见眼,那颗缺了的门牙显得格外醒目,“露桉是吧?让她来看嘛!我还可以变魔术给她看!”

看着他兴奋得几乎要原地转圈的样子,梦子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但心底深处,似乎也有一种陌生的、轻快的情绪在悄悄萌芽。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再是独自一人站在樱花树下,而是有另外一个活泼的男孩,一个(据说)跑得很快的女孩,还有始终沉稳可靠的露桉在一旁……

(似乎……也并不算太坏?)

她悄悄在心里想着,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矜持,只是轻声说了句:“我……我明日会去禀报。” 然后,便转过身,撑着她的油纸伞,迈着依旧优雅的步子离开了,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盈的期待。

快斗看着她走远,高兴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成功了!我就说嘛,没有人能拒绝怪盗基德的……呃,前怪盗之子的魅力!)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梦子,心中正在严肃地构思着,该如何向父母以及那位只比自己大一点点,却异常早熟可靠的露桉,陈述这个“极其重要”的申请。对她而言,这或许是人生中第一次,试图去触碰和协商那道名为“礼数”的边界。

5.那晚,在佐仓家宅邸那间充满中式古典韵味、熏香袅袅的书房里,小小的梦子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前,像一株亟待破土却仍被巨石压住的嫩芽。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最符合仪态、最清晰的声音,向正在翻阅古籍的父亲和在一旁插花的母亲,提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旋了一整天的、堪称“大胆”的请求。

“……女儿……女儿想……偶尔……与黑羽家的公子,以及中森家的青子小姐,一同……在庭院嬉戏片刻。”她措辞谨慎,甚至带上了敬语,将“玩耍”替换成了更文雅的“嬉戏”。

话音刚落,书房内安静了一瞬。

母亲率先放下手中的花枝,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赞同的温和笑意:“梦子,你的《女则》可温习完了?明日琴师的课,新曲谱可预习了?还有,听闻你近日的描红,似乎有些退步了。”

父亲的目光也从书卷上抬起,虽未言语,但那威严的眼神已表明态度——学业为重,此等无益之事,不提也罢。

梦子的小手在袖中悄悄握紧,心里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鞋面上精致的绣花,鼻尖有些发酸。果然……还是不行吗?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在梦子身后半步的露桉,上前了一小步。她年纪虽与梦子相仿,身量也差不多,但穿着合体的小号女仆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神情是远超年龄的沉静与稳重。

她先是向老爷和夫人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然后才用她那特有的、清晰而平静的嗓音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书房里的每个人都听清:

“老爷,夫人,请恕露桉僭越。大小姐近日学业并未懈怠,先生们皆有称赞。”

她先肯定了梦子的努力,安抚了父母最关心的问题,然后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

“只是,露桉以为,大小姐久居宅内,潜心修习,虽则精进,于‘人情练达’一项,或稍有欠缺。黑羽家与中森家,皆非寻常门第。黑羽盗一先生之名,响彻东瀛;中森银三警部亦是警视厅栋梁。”

她的话语里不带任何孩童的天真,反而像一位冷静的分析师。

“大小姐若能与此等人家之同龄子弟结交,于孩童而言,是难得玩伴;于长远观之,亦是积累人脉,拓宽眼界之契机。‘知音’难得,自幼建立的情谊,或可比金银更为坚固。若能从中寻得一、二知交,对未来……想必亦是助益。”

她没有提“快乐”,没有提“好奇”,而是精准地切入了一个更能打动成年人的角度——利益,与人脉。

她将一场孩童间的简单玩耍,巧妙地包装成了一项对未来有益的、带有战略意义的“社交投资”。

父亲沉吟了片刻,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母亲脸上的不赞同也渐渐化为了思索。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露桉的话,确实点醒了他们。梦子作为佐仓家的继承人,未来的道路绝非仅仅闭门读书那么简单。广阔的人脉、识人的眼光、与人交往的能力,同样是不可或缺的素养。与背景不俗的同龄人交往,确实并非坏事。

最终,父亲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威严,却带了一丝松动:“既如此……露桉,此事便由你从旁照看,务必确保梦子不失礼数,学业亦不可荒废。每次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是,老爷,夫人。露桉定当尽心。”露桉再次躬身,语气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汇报。

梦子猛地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星辰般闪亮的光彩!她努力克制着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谢……谢谢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女儿……女儿定会谨守礼数,不负期望!”

她悄悄侧过头,看向身旁依旧面无表情的露桉,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感激。而露桉,只是几不可查地对她微微颔首,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正是这件“小事”,为梦子那被规矩和学业填满的童年,推开了一扇通往阳光、樱花、魔术与友情的,崭新的窗户。

6.约定的日子到了。当快斗和青子早早等在庭院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下时,他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撑着油纸伞、穿着繁复襦裙、如同古画中走出的瓷娃娃。

梦子出现了。她穿着一身淡鹅黄色的、布料柔软且款式简洁的改良中式短褂与长裤,头发依旧梳得整齐,但去掉了那些过于精致的头饰,只用同色系的丝带系着。这是她特意为了“便于嬉戏”而换上的,是她在“合乎礼数”的范围内,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

她身后,依旧跟着小大人般沉稳的露桉,穿着与她相似的、便于活动的深色女仆装,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同最可靠的守护影武者。

快斗眼睛一亮,立刻就想冲过去,却被青子拽住了衣角:“笨蛋快斗!别吓到梦子啦!”

梦子走到他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先是按照礼仪,微微颔首:“黑羽君,中森君,日安。” 姿态依旧无可挑剔,只是攥着衣角微微用力的手指,泄露了她的一丝紧张。

“日安日安!”快斗迫不及待地回应,笑容灿烂,“梦子你今天这身衣服也很好看!很适合跑跳哦!”

“跑、跳?”梦子微微睁大眼睛,似乎觉得这两个词与自己有些遥远。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露桉,露桉几不可查地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是默许。

一开始的游戏,是简单的捉迷藏。梦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藏,也不知道被找到时该作何反应。她只是笨拙地学着青子的样子,躲在一簇灌木后,屏住呼吸,心脏却跳得飞快。当快斗大笑着从树后跳出,喊着“找到你啦!”时,她吓得轻轻“呀”了一声,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却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惊吓和奇异的兴奋感。

渐渐地,在快斗如同永动机般的活力和青子毫无心机的热情感染下,梦子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快斗教她怎么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虽然她编得歪歪扭扭,远不如她绣的帕子精致,却小心翼翼地将成品放进了口袋。

青子拉着她在草地上奔跑,去追一只漂亮的蝴蝶。梦子起初还顾忌着仪态,跑得有些放不开,裙摆都不敢扬得太高。但当青子欢快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当春风拂过脸颊,带来青草和花香时,她也忍不住跟着跑了起来,虽然速度不快,但脸上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纯粹属于孩童的、毫无负担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后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耀眼。

快斗看呆了片刻,随即更加卖力地变着各种小魔术逗她开心。青子也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各种趣事。

露桉始终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当她看到梦子从一开始的拘谨无措,到后来会因为快斗一个笨拙的魔术失误而掩唇轻笑,会因为青子一个滑稽的表情而眉眼弯弯,甚至偶尔也会因为跑动而微微气喘、发丝略显凌乱时,她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眼底,悄然漾开了一丝极淡的、名为欣慰的涟漪。

(大小姐……终于有些像个普通的孩子了。)

就在这时,玩得脸颊红扑扑的梦子,突然跑回到露桉身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仰着小脸,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露桉!一起来嘛!快斗君说可以教我们放他做的纸鸢!”

露桉微微一怔,看着梦子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和那双不再清冷疏离、而是充满了生动光彩的眼眸,她心中那套严格的行事准则似乎松动了一瞬。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举着一个简陋却充满奇思妙想的自制风筝、朝她咧嘴笑着的快斗,以及旁边用力点头附和的青子,再低头看向梦子满是期盼的小脸。

“……是。”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柔软。她任由梦子牵着她的手,加入了那片欢声笑语之中。

虽然她放风筝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规范,虽然她大部分时间依旧只是安静地协助,但当她看着那只承载着欢声笑语的纸鸢摇摇晃晃地飞上蓝天,看着梦子仰着头、笑得无比开怀的侧脸时,露桉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这个午后,阳光正好,樱花依旧在飘落。庭院里,不再只有一个安静赏花的小大小姐,而是多了一个会因为简单游戏而欢笑、会主动牵起女仆的手、眼眸里盛满了星光的,真正的孩子。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源于那只“像猴子一样活泼、像孔雀一样轻浮”的男孩,和他那坚持不懈的、笨拙又真诚的邀请。

7.玩累了跑跳,几个孩子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休息。快斗灵机一动,提出了新点子:“我们来玩‘过家家’吧!”

青子立刻欢呼附和:“好呀好呀!我要当妹妹!” 她总是活力满满,扮演被照顾的角色正合她意。

露桉平静地点点头,对于分配角色并无异议:“露桉可扮演姐姐,照顾妹妹是分内之事。” 逻辑清晰,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梦子身上。

快斗挠了挠头,很自然地说:“那我当爸爸,梦子你就当妈妈吧!”

“妈、妈妈?!” 梦子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咪,瞬间炸毛,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晚霞的颜色。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不行!绝对不行!”

让她和快斗扮演……夫妻?这、这成何体统!光是想象一下,她就觉得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为什么不行啊?” 青子不解地歪着头,“过家家都要有爸爸和妈妈的呀!”

梦子急于摆脱这个“可怕”的角色,慌乱之中,竟想出一个自认为“安全”许多的身份:“我、我当奶奶!对!我当奶奶行不行?” 她觉得奶奶是长辈,距离感十足,应该没问题。

这个提议却让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快斗一脸哭笑不得:“奶奶?梦子,我们看起来像是能有这么大孙女的样子吗?” 他指了指自己和青子、露桉。

露桉也冷静地分析,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大小姐,若您扮演奶奶,那么‘爸爸’角色的设定将出现逻辑矛盾。并且,按照常规家庭结构,没有‘妈妈’的角色,我们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单位。”

青子更是直接点出了孩童游戏中最“致命”的问题:“是呀是呀!没有妈妈的话,那我和露桉姐姐这两个‘女儿’是怎么来的呀?总不能是爸爸一个人‘生’的吧?” 她的话语天真无邪,却像一支利箭,精准地射中了梦子害羞的核心。

“生、生……!” 梦子被这个词噎得说不出话,脸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她感觉自己快要冒烟了,支支吾吾地,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快斗。

“我……那个……可是……”

就在她羞窘得无以复加,几乎想要放弃这个游戏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快斗。

出乎意料地,快斗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嘻嘻地催促或者逗她,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跳脱,反而带着一种……专注的、耐心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好像也在紧张,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没有笑话我……)

这个发现,像是一滴清凉的水,滴入她沸腾的羞赧中,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看着那样安静等待的快斗,再想想青子和露桉的话,好像……确实需要一个“妈妈”才能把游戏进行下去。

一种莫名的、微弱的勇气,从心底悄悄滋生。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风吹散:

“……好……好吧……我、我当……妈妈……”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立刻低下头,恨不得把滚烫的脸埋进草丛里,根本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

“太好啦!” 青子第一个欢呼起来。

露桉的嘴角似乎也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而快斗,在听到她同意的瞬间,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那灿烂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甚至比之前更加耀眼。他努力克制着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只是用力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开心:

“嗯!那……我们开始吧!‘妈妈’!”

那声“妈妈”叫得梦子浑身一颤,刚刚降温的脸颊再次升温。但奇怪的是,除了铺天盖地的害羞,心底深处,似乎也悄悄渗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微的甜意。

这个由“爸爸”、“妈妈”、“姐姐”和“妹妹”组成的、临时搭建的“家庭”,就在这片樱花树下,伴随着一个女孩鼓足勇气的妥协和另一个男孩小心翼翼的期待,正式“成立”了。孩童的游戏依旧天真无邪,但某些情感的种子,或许早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落入了心田。

8.“家庭”成立后,孩子们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布置他们的“家”。快斗(爸爸)煞有介事地用树枝划出一片区域当作客厅,青子(妹妹)和露桉(姐姐)则收集来柔软的落叶铺成“床铺”和“坐垫”。

梦子(妈妈)看着大家忙碌,起初还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也被这气氛感染。她看到草地上散落的一些形状圆润的小石子和颜色各异的花瓣,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集起来。

“这……这个可以当作‘糕点’,”她将一些白色的花瓣放在一片宽大的叶子上,轻声提议,然后又指了指几颗光滑的黑色小石子,“这些……可以当作‘蜜饯’。” 她努力回忆着家中点心碟的模样,试图将“食物”摆放得美观一些。

快斗眼睛一亮,立刻捧场:“哇!妈妈好厉害!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他不知从哪里摸来几个小贝壳,“这是‘碗’!我来盛‘汤’!” 他用树叶卷成漏斗状,假装从“汤锅”(一个凹陷的小土坑)里舀出“汤”倒入贝壳中。

游戏进入了“用餐时间”。大家围坐在落叶“餐桌”旁。

梦子的任务来了——作为“妈妈”,她需要给“女儿们”喂饭。

她拿起一片充当“勺子”的小树叶,舀起一点“花瓣糕点”,手却微微有些颤抖。这比编狗尾巴草、放风筝都要让她紧张得多。这动作太过亲密,太过……“母亲”了。

她先转向比较好说话的青子(妹妹)。

“青子……妹妹,啊——” 她模仿着记忆中母亲哄小表弟吃饭时的语气,但声音细小,带着明显的羞怯。

青子非常配合,立刻张大嘴巴:“啊——!谢谢妈妈!” 她“吃”下那勺并不存在的糕点,嚼得津津有味,还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超——级好吃!”

梦子被她浮夸的表演逗得微微抿唇,紧张感消散了一些。

接着,她转向露桉(姐姐)。

露桉平静地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淡的、鼓励的意味。她微微向前倾身,张开了嘴,动作依旧规范,仿佛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梦子更加小心地舀起一勺“蜜饯石子”,递到露桉嘴边。露桉“吃”了下去,然后点了点头,用她特有的平静语调说:“味道很好,谢谢……母亲大人。” 这句“母亲大人”叫得无比自然,仿佛真的在称呼长辈。

梦子的脸颊又有些发热,但心里却因为这份“认可”而泛起一丝奇妙的成就感。

最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快斗(爸爸)。快斗正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给“女儿们”喂饭,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欣赏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温柔笑意。见梦子看过来,他立刻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妈妈辛苦了!我也要喂!”

梦子瞬间收回目光,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假装整理“餐具”,小声嘟囔:“……爸爸……应该自己吃……”

“诶——怎么这样!”快斗立刻抗议,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爸爸工作很辛苦的!妈妈偏心!”

青子也在一旁起哄:“对呀对呀!妈妈也喂爸爸嘛!”

连露桉都默默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仿佛也在说“家庭和谐很重要”。

梦子被他们闹得没办法,耳根红透,只好又舀起一勺“花瓣”,几乎是闭着眼睛,飞快地伸到快斗面前,声音细若蚊蚋:“……啊……”

快斗看着她那副视死如归的可爱模样,强忍着大笑的冲动,乖乖地张开嘴,“吃”下了那勺“爱心糕点”,然后满足地眯起眼,夸张地感叹:“嗯——!果然是妈妈喂的最好吃!”

那一刻,阳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孩子们身上。梦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吵闹的“爸爸”,活泼的“妹妹”,沉稳的“姐姐”,还有这个被他们共同构筑起来的、短暂却温暖的“家”,一种前所未有的、暖融融的幸福感,悄然包裹了她。

她不再去纠结什么“礼数”,什么“矜持”,只是跟着大家一起,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而快乐的、属于孩童的灿烂笑容。

这个午后,花瓣是糕点,石子是蜜饯,树叶是碗勺,而友情与初生的、懵懂的情愫,则是这顿“家家宴”最甜美的调味料。

9.“家庭”游戏进行到了“夜晚”。在快斗(爸爸)用大树叶精心搭成的“小房子”里,青子(妹妹)和露桉(姐姐)并排躺在落叶铺成的“床”上,假装睡着了,甚至还模仿着发出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

接下来,轮到“爸爸”和“妈妈”就寝了。

梦子(妈妈)看着快斗也在“房子”另一侧铺好了他的“床”(其实就是另一堆树叶),刚刚平复一些的心情又紧张起来。虽然只是游戏,但要和快斗“一起睡觉”,即使隔着“房间”,也让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

快斗倒是很自然地躺下了,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用气声说:“妈妈,快躺下呀,天黑了。”

梦子红着脸,磨磨蹭蹭地在他旁边尽可能远的地方躺下,背对着他,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存在感。

孩子们并不知道真正的父母睡觉时具体会做什么,他们只是模糊地知道爸爸妈妈是睡在一起的。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过了一会儿,“小房子”里传来一些细微的、奇怪的动静。

先是快斗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他在翻身。然后,梦子感觉到他好像靠过来了一点,她紧张得屏住呼吸。

接着,传来快斗压得极低的、带着点抱怨又有点像笑的声音:“妈妈……你挤到我了……” 声音有点含糊,像是在被子(如果他们真有被子的话)里发出的。

然后是一阵轻微的、像是推搡又像是拉扯的动静,伴随着梦子极其细微的、带着羞恼的抗拒声:“……你……你别过来……快斗……!”

(在孩童的理解里,这大概就是“爸爸在欺负妈妈”了。)

然后,动静变得更奇怪了。有一些轻微的、规律的、像是摩擦又像是挤压的奇怪声响,断断续续的。还夹杂着梦子更加模糊的、仿佛被捂住了嘴发出的、带着鼻音的呜咽,和快斗似乎有点吃力、又有点……得意的低喘。

青子(妹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好奇地往那边瞄,但“房间”里太暗(被树叶挡住了光),什么也看不清。她只看到两个模糊的影子好像靠得很近,还在动。她小声问旁边的露桉(姐姐):“露桉姐姐,爸爸妈妈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有奇怪的声音?爸爸是不是又在欺负妈妈了?”

露桉也静静地观察着,她比青子懂得稍多一些,但依然无法理解全部。她只是凭借着自己更成熟的逻辑分析道:“或许……是父亲大人在与母亲大人进行某种……夜间仪式?我曾听年长的女仆提及,夫妻之间确有外人不得窥视的私密。他们……似乎将‘门’关上了。” 她指的是那无形的、属于父母之间的界限。

青子似懂非懂:“哦……所以爸爸欺负妈妈,是只有他们才能玩的游戏吗?还不让我们看?”

露桉沉吟了一下:“可以如此理解。此乃家庭内部的……特定互动。”

就在这时,那边的奇怪声响和低语声渐渐平息了。只剩下两人似乎都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平复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快斗(爸爸)带着满足倦意(假装)的声音:“好了好了,睡觉了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梦子(妈妈)那边则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传来翻身背对着他的细微动静,仿佛还在为刚才的“欺负”而生闷气。

青子和露桉对视一眼,也重新闭上了眼睛,带着孩童纯真的困惑,将这场他们无法理解的、父母之间的“夜间秘密”,归结为大人世界里又一件奇怪的事情,沉入了“梦乡”。

这个“过家家”的夜晚,就在这片懵懂、隐晦和孩子们天真的猜测中,悄然过去了。真正的含义,要等到很多年以后,他们才会真正明白。

10.樱花开了又谢,庭院里的蝉鸣渐渐取代了春风。属于四个孩子的快乐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得飞快。那些一起追逐的午后,分享“花瓣糕点”的“家家宴”,以及树下无数个充满欢声笑语的游戏,都成了记忆里最鲜亮温暖的宝石。

然而,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那天,天空有些阴沉,仿佛也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愁绪。梦子和露桉站在佐仓家宅邸的门前,她们的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线条冷硬的轿车,几名穿着西装的保镖静立一旁,与周围柔和的景致格格不入。

快斗和青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他们显然是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的。

“梦子!露桉!你们……真的要走了吗?”青子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她冲上前,紧紧抱住了梦子小小的身子,“不要走嘛!我们还要一起玩好多好多次过家家呢!”

梦子被她抱得一愣,感受着青子温暖的体温和不舍的力度,一直强装平静的小脸终于出现了裂痕。她抬起手,轻轻回抱住青子,声音有些哽咽:“……青子……对不起……”

快斗站在一旁,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他看着梦子,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和活力的蓝眼睛,此刻盛满了明显的不舍和失落。他抿了抿嘴唇,走上前,先是用力拍了拍露桉的肩膀——这是男孩之间表达友谊的方式,露桉微微颔首接受。

然后,他转向梦子,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结实的、属于男孩的拥抱,不像青子那样缠绵,却充满了力量。

“喂,梦子,”他在她耳边,声音闷闷的,却努力装作轻松,“回了中国,也要记得我们啊!别忘了我会变魔术!还有青子这个爱哭鬼!还有露桉!”

梦子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还是滑落了一滴,落在快斗的肩膀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她小声却坚定地说:“……不会忘的。绝对不会。”

露桉也走上前,对快斗和青子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黑羽大人,中森小姐,保重。望日后有缘再见。”

这时,一位保镖上前,低声对梦子说了句什么。梦子的小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她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快斗和青子。

最终,一位身材高大的保镖俯身,轻轻将梦子抱了起来,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梦子伏在保镖的肩上,回过头,拼命地朝着快斗和青子的方向挥手。

她那身便于玩耍的鹅黄色衣衫,在阴沉的天色和黑衣保镖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脆弱和明亮。她的小手用力地挥动着,琉璃色的眼眸中盈满了水光,写满了千言万语都无法诉尽的不舍。

快斗和青子也用力地朝她挥手,青子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快斗则大声喊着:“梦子!再见!一定要再见!”

车子缓缓启动,梦子被抱进了后座,但她依旧趴在车窗边,小手贴在玻璃上,朝着两个小伙伴的方向,不停地挥动,直到车子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那小小的、努力挥动的手臂和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

快斗和青子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庭院里仿佛还回荡着梦子轻柔的笑声和露桉平静的话语,但那个穿着鹅黄色衣服、会因为他们的小把戏而惊讶睁大眼睛的女孩,已经离开了。

这个短暂的、如同樱花般绚烂又易逝的童年插曲,画上了一个充满不舍的句点。而“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则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被深深地埋进了彼此的心底,等待着未知未来的滋养与重逢。

11.夜色深沉,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地勾勒出相拥而眠的轮廓。黑羽快斗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悠长,手臂自然而然地环在佐仓梦子的腰间。梦子枕着他的手臂,脸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这是让她安心的韵律。

然而,在这片令人心安的宁静中,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脑海。

是那个阴沉的午后,保镖冷硬的西装布料硌着她脸颊的触感,青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快斗那个用力到让她有点疼的、属于男孩的拥抱,还有车窗玻璃冰冷的温度,以及车窗外那两个越来越小的、拼命挥动着手臂的身影……

“不要忘记我们啊!”

快斗当年那故作开朗却难掩失落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光,在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紧接着,是更早的画面——樱花树下,那个像猴子一样活泼的男孩,用最简单拙劣的魔术,换来了她惊讶间掉落的团扇;还有那场“过家家”,她红着脸被迫扮演“妈妈”,用花瓣和石子喂“女儿们”吃饭;以及无数个在阳光下、在庭院里,她渐渐放下矜持,和他们一起奔跑嬉笑的午后……

那些被时光打磨得愈发温润的记忆碎片,此刻却像带着尖角,一下下戳刺着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当时只觉得是不舍和难过,如今回想起来,才更深切地体会到那份离别的重量——那不仅仅是一次玩伴的分离,更是她那段短暂挣脱了束缚、体验了纯粹快乐的童年时光,被硬生生斩断的痛楚。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先是温热地充盈着眼眶,让视线变得模糊,然后便不受控制地、悄无声息地滑落,浸湿了快斗胸前的睡衣布料。她极力克制着,不想惊醒他,但细微的抽泣声还是无法完全压抑,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

快斗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迷迷糊糊地收紧手臂,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含糊地咕哝着:“……梦子……?”

当他察觉到胸口的湿意和怀中人轻微的颤抖时,睡意瞬间驱散了大半。他立刻清醒过来,撑起身子,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梦子泪流满面的脸庞。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或羞涩的琉璃色眼眸,此刻被水光浸润,充满了浓郁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悲伤。

“梦子?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顿时慌了神,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满满的担忧,手指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但那泪水却仿佛擦不干似的,不断涌出。

梦子摇了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对、对不起……吵醒你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你们送我走的时候……”

快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那段记忆,对他而言同样深刻。他记得那个阴沉的天,记得她伏在保镖肩上回头用力挥手的样子,记得她和露桉离开后,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以及和青子两人在庭院里站了许久,仿佛快乐也被一并带走了。

他不再多问,只是重新躺下,将她整个人更紧、更完全地拥入怀中,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来自回忆的寒意。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手掌在她后背一下下地、安抚地轻拍着。

“傻瓜……”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想那些干什么?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你就在这里,在我怀里,哪儿也没去。”

他的话语和拥抱,像是最有效的安慰剂。梦子感受着他坚实的怀抱和有力的心跳,那份突如其来的悲伤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无比真实的幸福感。

是啊,他们分开了那么久,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最终还是找到了彼此,并且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说:“……嗯……我只是……突然觉得,能再遇到快斗君……真的……太好了……”

快斗低头,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尝到了泪水的咸涩,也尝到了此刻幸福的甘甜。

“我也是。”他轻声回应,将她搂得更紧,“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

窗外的月色静谧,房间内,相拥的两人在经历了回忆的短暂波澜后,心贴得更近,再次沉入了安稳的睡眠。那些童年的泪水,终究化为了如今相拥而眠时,一份更加深刻的珍惜。

[名柯/魔术快斗]我的生活不可能那么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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