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显然对于她的问句感到疑惑:“……兰?”
“在新一看来,难道阿笠博士或者伯父伯母,还有服部,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却已经知道了工藤新一就是江户川柯南的人,他们……难道都不需要你去保护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赶忙喝了两口热茶,仿佛这样就能稳定心绪,不让他们之间的对话重蹈半年前的覆辙。
“呼,新一,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就是柯南的那个时候,我觉得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只要一回想起我和柯南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就觉得完全不能接受那竟然就是新一,是我一直喜欢着的、也一直在我身边的新一……
“可是啊,我又实在是个笨蛋,总是要忍不住地去回忆,忍不住去尝试把回忆中所有柯南的脸都换成你。然后、然后我就会不停地想——我有没有在你面前出过糗?我是不是经常在你面前哭?我是不是在你破案的时候显得很笨?我是不是吼过你?我是不是让你觉得我一点也不讨小孩子喜欢……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越想到那些细节,就越觉得害怕。
“这间屋子留下了太多的回忆,我根本没办法继续住下去,所以我才搬去妈妈那里住了好几个月,直到昨天才回来。这段时间里,我和妈妈说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事情,还有关于……柯南,关于你所说告诉我的一切。我和妈妈说那个组织是很可怕的存在,所以你才隐瞒了一切,想要保护我……
“但是……但是妈妈听完以后竟然问我,会不会觉得保护这个词或许并没有它听上去的那么美好,当你说要保护我的时候,你只想要我安全,却也认定……我没有办法和你一同去面对。
“所以,新一,你一直以来的保护,它的潜台词其实是……你从未信任过我。”
他此刻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目睹了一个残忍之至的凶杀现场一般惊讶而不安。这些话,他从未在夜里叩问过自己,也从未从任何一个身边人的口中听到过,如今从兰的嘴里亲自说出来时,竟显得天真又残酷——它鞭笞着他一直以来的意志,审问着他的内心,嘲讽着他一厢情愿的爱护,拷打过去的每一个奔向终点的瞬间。
但他仍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不是!不对,是黑衣组织实在过于强大,我不能——”
“那么!”兰提高音量,带着赴死一般的表情打断了他,“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证明给我看吧,新一,如今黑衣组织已经被你打败了,我的生命也不再被威胁……那么,告诉我吧!你的身体……究竟是怎样被变小的?到底是什么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把新一变成了柯南,又是什么在一切结束以后,又让新一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
“半年之前你就不肯告诉我,难道这也是会威胁到我生命的东西吗?如果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想要和你一起面对,我不想再被你单方面地保护了呢?新一,你要是信任我的话,就请告诉我吧!”
她的话音是比窗外的鹅毛大雪还要厚重的冰雹,沉闷地落到地板上,在他的脑中炸起珠玉落盘般的碎响。他垂落的眼光停留在干燥的地板上,仿佛看见上面被砸出了稀稀疏疏的裂痕,沉默随即填满那些缝隙,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窟窿,像是一条条无法愈合的伤疤。
“……”
——APTX4869,组织给他灌下的能让身体缩小的毒药。
简单的八个字符,却像是被上了某种咒语,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
——不行,不可以,不能说。
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才会直觉性地感知到这串字符的后边隐埋着什么致命的东西。如果被他轻巧地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引起惊涛骇浪。
这种感觉自他变回工藤新一的那一刻伊始,就如影随形。
于是当下,只好保持着沉默。
沉默持续得久了,就不知不觉变了味。其中的犹豫在染上了“确有其事”的味道后,她眼中最后一点期待的火苗也熄灭了。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真是的,真的被妈妈说对了呢。”
他闭上眼睛,几乎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终局:“兰,唯有这件事,我不能……”
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苦涩的笑容。此刻,她的眼中早已盈满泪水,正如半年前诀别的那样:“呐,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的话,那么至少告诉我,都有谁知道这个真相好吗?服部是其中之一对不对?……嗯,服部肯定知道的,阿笠博士也知道,对吗?还有工藤叔叔,或者那个怪盗基德说不定也知道……还有谁呢?步美和小哀她们也知道吗?新一,拜托你了,真的拜托你,告诉我吧……”
她的语气近乎哀求,哀求着一个令她心死的回答。
他面色苍白,却仍想努力安抚她那颗易碎的心:“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已经没有意义的意思是……新一已经承认不信任我了吗?”
“……”
“新一……呜,新一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吧。”
“……不是的,兰,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只是因为我们青梅竹马,你就把这样的感情当成是喜欢了对吗?可是……没有信任为基础的喜欢,怎么能被称作是真正的喜欢呢?”
“……”
“……真是的,我真是个笨蛋,要不是妈妈的点醒了我话,我都一直以为新一还是原来的新一,我们还可以像过去一样。可是,明明现在的新一已经离我这么远了,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兰越说声音越颤抖,到最后,几乎已泣不成声。她慌乱地用手背擦着串珠般滴落的眼泪,一边还要倔强地将话说完,好不容易说完了,还不等新一回答,她便将脸埋进了手心,呜咽声随之从掌心的缝隙里传了出来。
新一想伸手,却又徒劳地在半空中垂落。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看着她哭泣时,他曾无数次想要变回工藤新一去拥抱她,告诉她他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让她哭泣。可是现在,当她为他而泣不成声时,他——明明在工藤新一的身体里,却仿佛仍是那个幼小的江户川柯南,无法拥抱,也无力拥抱。
兰兀自哭了一会儿,似乎发泄够了,才终于从手心出来,眼眶红肿,楚楚可怜。她赶紧又喝了两口茶,然后又重新看向了新一。
“呐,新一……我们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吧?”
他抿起唇,不置可否。
兰那破碎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呆了几秒,便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于是,她又一次露出一个苦笑来:“新一也是这样认为的吧?真是糟糕透了,这可是我的初恋啊……一开始就没有好好地告白在一起,现在……也没法好好地结束。
“不过……或许妈妈说得对,从新一变成柯南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就算你回来了,可我以后和你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会难以控制自己地去想你曾经变成过的柯南,你已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知晓了很多关于我的秘密,也会想起你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告诉我——柯南就是新一。
“那块照着曾经的新一的镜子已经碎了,破镜就算回到以前的形状,也不能再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不是吗?唔……我这次回来,原本只想要来和你道歉的,但我一见到新一的时候,就又忍不住想要再试试,看看我们之间还能不能有哪怕一点点的转机……
“——最后果然还是这个结果啊。那个可以变小的秘密对于新一而言,一定非常重要吧?”
缄默。仍是他们之间被欺瞒与伤害填得满满当当的缄默。
但兰似乎在这短暂的自白间,就已对他的缄默习以为常了,也或许是这番滔滔不绝已尽情抒发了这段时间的郁结。她的系铃人就在这里,而她只需要在他的面前解开纠缠的铜铃。
然后,她便能向前走了。
“兰……”
“新一,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思索了好几秒,终于在无边的苦海里寻到了合适的字句,既奉给名为工藤新一与毛利兰的过往,也给即将分道扬镳的他们。
“兰,”少年的喉音低沉,就像他曾全神贯注思考着线索的无数个瞬间。她总是离这些瞬间很远,因此这样的喉音,难免令她感到几分陌生,“不要再盯着镜子上的裂痕看。没有工藤新一,你的人生……一定会更好的。”
“没有工藤新一的人生啊……以前从来不敢想这种事呢。”
“……”
兰故作轻松地呼了一口气,好像真的就在这一呼一吸间,就把他们之间的某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斩断了。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立场再来问新一这个问题了,可我实在忍不住去在意。所以,我还是希望新一能够在走之前告诉我答案。”
他的睫毛微颤:“什么问题?”
“关于我接到的电话……对方很诚恳地拜托我,希望我能帮助你解开心结,这样就对你的病情有好处,所以我才从妈妈那边赶了回来。不过现在看起来,我并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呢……”
“帮忙?那个电话,难道不是警视厅的斋藤打给你的?”
“欸,斋藤?那是谁?”
“不是斋藤的话……打给你电话的人有提到他是谁吗?”
“嗯,有哦,她自称宫野志保……”
在窗外白皑皑的雪幕中,他瞪大了双眼。
“新一,宫野志保……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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