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诸伏景光愣在原地,徒劳地张了张嘴,对此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起一首华国古时候的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长野于他,兄长于他,大抵就是这样的感受。只是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能离开那个自杀的天台,因此天大地大,也与他无关。
花复暄眉目仍温和,如水浸玉般清润,修长手指搭在车门上,镇定平静与诸伏高明对视。大和敢助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他竟有某一瞬,恍惚幻视了自己另一个长相不同的挚友。
在靠近之后,这种即视感不仅没有消失,甚至更为强烈了一些。白发青年眼底带笑,主动对他开口道:“您好,我是报案人,也是逝者遗体的第一发现者。不可考其身份,但我愿全力配合,以告慰在天之灵。后续一应流程,还期阁下指教了。”
大和敢助看向诸伏高明:你和他认识?
诸伏高明朝人摇了摇头,显然看懂了自己挚友的疑惑,解释道:“我二人素昧相识,并无前因。”
既然诸伏高明都这么说了,大和敢助知他并非空口无凭之人,也只能确认花复暄仅是恰好性格如此。龙神忍不住微笑起来,舒展眉眼恰如融化雪冰,开口温润:“可能因为,唔,我是华国人。”
大和敢助恍然大悟,诸伏高明素来对这个国家的旧日文化感兴趣,这两人气质性格相像,也似乎就不足为奇了。诸伏景光站在他身边,如果不是没有实体,看掐痕,他能将自己的手抠出血来。
在新野署进行的都是些例行问询,青年坐在单独房间的椅子上,隔着单向玻璃,能够看到他姿态颇有不迫,气度从容安静。无人知他背后站在一位离乡多年的鬼魂,纵是游子归家,不得相认。
这场问话结束的很快,花复暄是第一发现者又不是嫌疑人,因此从始至终都显出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然而这种淡漠,只有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诸伏景光能感受到,其他人甚至觉得他很好说话。
诸伏高明送他到警局门口,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大和敢助:“上原在向毛利侦探缅述案情么?”
“对,他们已经到了。”大和敢助又道,“说来,这次的案件,似乎和那件爆炸案的地点离得不远。”
诸伏高明叹了口气:“还没找到第一现场。”
诸伏景光开始好奇他们说的案件,然而他如今鬼魂之身触不及生人,花复暄也显然没有多加询问的意图。不待他开口,就见另一处走来几人,显眼的金发让他心中一跳。果不其然,是安室透。
人群中的江户川柯南也愣住了,没想到才分别短短一日,他们又在另一处撞见了面。花复暄将自己同诸伏高明说过的理由又讲了一遍,看见安室透下意识皱起了眉,也只是维持着面上笑意,并不讲话。反正他们这些搞情报的,最会多想了。
降谷零是有些猝不及防被惊了一跳。
然而不过两面之缘,也无切实证据此人与组织有关,他再怎么疑心病重,也不至风声鹤唳,警惕到这般程度。他只得把疑惑压在心底,决定回去之后着手调查一下对方口中的朋友。总之,还是眼下的事情更重要。毕竟组织万分重视这里,必不是没理由的,奈何纵使是波本,也未知全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花复暄望着抱住他腿嚎哭的中年男人,神态没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悦,此人嘴里含含糊糊叫着‘一定是你!是你、你杀了我的女儿!’。龙神丝毫不为所动,抬手抚过他发顶,温声道:“阁下身负何等冤屈,不妨讲与在坐诸君,为你之事沉冤昭雪。”
那人竟真奇迹般平静下来,花复暄抬首与诸伏高明对视,片刻之后弯了一下眼睛。一刻钟后,没等到此人的亲朋好友,但期间诸位警察已经阐明来龙去脉,为他解释一二。龙神听后叹了口气。
这是位女儿死了三年的单亲父亲,已经送入火葬场了。平日里看着挺正常,可惜一犯了疯病,就觉得他女儿是被人害死的,看谁都像杀人犯。偶尔进山烧点纸钱,也不知道为什么选那个地方。
花复暄轻飘飘看了一眼天色,半晌自喉中滚出极轻一声笑来。这个世界的星象和因果本质上并无太大关联,但对龙神来说足矣。诸伏景光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只见对方若无其事道:“阁下若笃定我怀刃恶极,那在你心中定无可辩驳。那么,需我如何证明自己从未犯下这等罪孽,有想法吗?”
那人嗓音颤抖道:“我有、有她的照片……”
他艰难驯服了自己的四肢,看起来刚从哪处挖出来安装好,使用的并不灵便协调。然后哆哆嗦嗦打开一层一层的文件夹,最终调出来一张照片。
花复暄一见,当即不动声色挑眉。
半晌,诸伏高明打破沉默:“我见过这位女士。”
大和敢助一愣:“在哪?”
他的挚友回答:“这位先生报案的第一现场。”
毫无疑义,这话指的是花复暄,于是满座警察侦探皆哗然。再重申一遍,诸伏高明不是会在正事上开玩笑的性子。但事到如今,大和敢助也不得不确认道:“高明,你没病到把脑子烧糊涂吧?”
诸伏高明镇定自若:“是。我见过她。”
他发消息请鉴证课的同僚将照片传送到自己的手机里,然后展示给在场的所有人看。躺在溪流中的女性面色苍白,乌发贴鬓不损其容色美丽,只是再无声息。她没有睁眼的可能,也不会开口。
在场者只觉森冷凉意顺着脊骨往上攀爬。
安室透艰难开口:“毛利老师,您对此怎么看?”
毛利小五郎很想说我坐着看,然而名侦探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言辞,他来回转着车轱辘话。花复暄一垂眼皮,遮住清艳瞳孔中凉薄无情。玉京尊神见得太多,生死之事无足轻重,何况个中缘由他也猜到大半。人心如幽微刀锋,险恶之处难言。
发生了这样的事,整个新野署是闲不下来了。反倒是花复暄,他作为毫不知情的第一发现者,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轻松。诸伏景光滋味难言,就算想说也没倾诉对象,降谷零显然是最不可能的。
青年买了一杯热可可,在长野傍晚的街头悠闲自在地漫步,与诸伏景光闲聊:“想知道为什么?”
“那就抬头。”
他嗓音从平静染上笑意,言辞中不带有对生死的敬畏,却也并非罪大恶极者的漠视。猫眼男人愣了片刻,侧首去看花复暄,不知此人怎么忽然提起来了这个。他试探着询问道:“你想说什么?”
“嗯…。只是想说,在谜底未知的时候,去问问星辰吧。”白发青年语调轻松,抬手托起一缕流过的晚风,“你知道的,我不是人,你也不是。凡俗穷极一生不可得的秘密,于你我眼中应清晰可见。”
非人之物。
本就不该存于世。
诸伏景光前所未有清晰认识到这点,别提更飘渺不及的死而复生,只是鬼魂存在这种事,就足以引起一阵动荡。花复暄倏然搭上他手背,指腹温如凉玉,不带一丝一毫的茧。前任卧底搜查官忍不住想,他看起来纤弱的外表,该有几分真假?
花复暄是目前唯一能碰到他的存在,甚至恍惚给了诸伏景光一种还活着的错觉,然而终如镜花水月不可及。他的叹息随风而去,随即抬头望向夜幕已至的天空。只刹那间,漫天星子映入眼帘。
随着日本工业化的推进,他很久未曾见过这般浩瀚银河,生活在黑暗中的刽子手也不配。随即便是龙神带着轻笑的话落在耳边:“我少时随师长观星,且知浮尘皆有命轨。世人恒河沙数,因此星辰万千,皎君不计盈缺。你之所见,他者半生。”
你之所见,他者半生。
轻声言辞落入诸伏景光耳中,竟似哪首振聋发聩的诗。他禁不住想,那我在你眼中,又是怎样的存在?这个问题尚不及说出口,花复暄已然给了答案:“漂泊在外的缄默者,去行你应尽的路。”
可什么是他应尽的路?
花复暄避而不谈,不愿复而聊起天台上那划开天堑的死亡:“晚上想吃什么,长野有哪些特色美食可以尝试一下吗?你放心,我身上还是有钱的。”
诸伏景光犹豫片刻:“荞麦面…吧。”
白发青年随意挑了一家店,根据菜单和老板推荐点了荞麦面和别的食物。他没有在店里用餐,拎着打包好的晚饭走出店门,然后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诸伏景光敏锐察觉,此处并无监控摄像头。
冷冽的风自冰川吹来,无数菱形银白流光如同鱼群,浮游前来汇聚至一处。于是花复暄抬步,踏上鱼群的背脊,身姿轻灵如同吹落鳞粉,飘然掠至天际。他落在一片云上,长野灯火尽收眼底。
那是诸伏景光经年不见的场景。
花还玉:遭了,我成杀人犯了!
hiro:这事我熟.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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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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