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三天后。

距离在西川大厦举行的企业家交流晚会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天仍然很亮,街道上往来如织。背着吉他盒的男人走在人群里,在周围层叠的笑语中显得很沉默。

毫无疑问,诸伏景光是一个好人。

这里的好人并非指代群体给予个人的社会评价,当然,也不是他本人的自称。

对诸伏景光来说,这个词更像是一把量尺、一个目标,甚至是一个美好的祝福,它言传身教自远在长野县的兄长,再往前追溯,还可以牵系到他已逝的父母。

在这样温柔的家庭里长大的诸伏景光,并不意外地也长成了一个温柔的人。

不仅仅是流于表面的行为举止和语言习惯,在他的前半生里,这个词被雕琢出了更加包容的含义:年少时,罹患失语症的他受过这份温柔的恩惠;而拥有力量之后,他也从不吝于将这份恩惠带给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因此,“诸伏景光是一个好人”,这不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陈述。

它更具现的象征则是道标。

这枚缄默的道标矗立在诸伏景光抬头可见的距离前,从他踏入警校的那条来路一直延伸到他接受卧底任命的这条去路,经年累月,历久弥新,他笃信那上面沾惹的尘埃总会被沿途风雨洗去,因而内心始终有敢于面对的坦然。

——但如果是血呢?如果那上面溅上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他还能毫无动摇地前进吗?

还是说,从心里产生这种疑问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他已经动摇得都快要露出破绽了……

话虽如此,向前的脚步是不想也不能停下来的。数小时后就要亲手夺去那个名为西川龙成的普通男人的性命,这是诸伏景光得到代号后被下达的第一个任务。

之前为了骗取信任,他在行动中表现得毫无疑点,如今想要在这次任务里做什么手脚,换来的很可能是被怀疑甚至前期功亏一篑的后果。

这代价太昂贵了。显而易见,他支付不起。

只是每每走神间,诸伏景光总是难以遏制地想起在警校的那四年。

在此之前,□□的枪口只喂给过各地的军火贩子和数不清的黑幫,对着死不瞑目的尸体,他尚可说一句咎由自取;在此之后,他又该如何证明,经由自己之手射出的每一颗子弹,都还坚守着律法精神的公正?

“喂!等等——倒是看着点路啊……”

“……啊。非常抱歉!”

差点把面前娇小女性撞倒的诸伏景光猛然回过神来,随即他下意识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接。

遗憾的是,他的运动神经到底还是没跟上他的动态视力,不慎掉出对方提包的事物与他的指尖擦身而过,径自滚落下去。

“请让我来就好。”

他制止了对方慌忙翻找的动作,目光很快在拥挤不堪的地面上锁定了那顺着惯性滚动的半个巴掌大的圆盒。

这个像是化妆品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了一路,直到最后停在某个人的鞋尖。

诸伏景光眨了下眼,看着对方弯腰捡起后将东西递了回来。

“给。”

声音跟体型一样都属于女性。脸的话,隐在兜帽下看不清楚……不过诸伏景光也没有探究的**,他礼貌地收回视线,将圆盒还给刚才撞到的女士:“谢谢,不过这是这位小姐的东西。”

对面的女人对此不甚在意,只是看了看他,随后伸出被黑色皮革包裹的手指了指他背后的琴盒,开口时的声音很平和:“走路要看路,注意安全哦。”

他想起刚才的走神,有些惭愧:“是,我太不小心了。”

将物件好好收回提包的娇小女性也将注意力分了过来:“就是说啊!这位是玩音乐的吧,乐器都是很贵重的哦?这次只是撞到我还好说,要是把吉他碰坏就可惜了……”

诸伏景光解释道:“只是个人兴趣,还不到‘玩’的程度。不过里面其实是贝斯……”

他的余光看见对面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上似乎笑了一下。

“说起来,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差点害你摔倒。”

“小事啦,别放在心上。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拜拜!”

“嗯,再见。”

等交谈之人远去后,诸伏景光环顾了一圈,发现那个戴着兜帽的女性不出意外地已经离开了。

大概是多心了吧……压下心中隐约感觉的异常,诸伏景光将沉重的琴盒往肩上拢了拢,继续向前走去。

下午四点五十。

西川大厦的入口处已经禁止外人通行,在确保最后一位来客也已经入场之后,两个保安回到门前,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路过的每一个人。

在他们身后,一道轻飘而鬼魅的身影迅速穿过回廊和电梯间,无声地直奔楼梯。

智子压根没把余光分给门口的两个守卫。她足尖点地,特制的长靴靴底像是蜻蜓掠水般飞快地踩过一阶又一阶楼梯,以超出常理的速度不断提高着自己脚下所处的楼层。

此时,整栋西川大厦的内部结构像是三维视图一样在她脑海中拔地而起,而刚才踩点的一个小时则够她做更多准备。

面对前方的一个转角,她毫不犹豫地转进右侧标着安全出口的门内,在她的身影消失后的两秒,一个腰间配着警棍的保安按照路线巡逻了过来。

他在智子脑中的标志是一个会动的扇形红点。

奔进本层的备用楼梯间后,智子脚下不停,同时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到达目标楼层所需要的时间:21秒,而现在的时间是……她抽空低了下头,通讯设备的界面上实时显示着16:57:25。

数字仍在跳动。

根据她以往相关的经验,一旦晚会开始,至少附近楼层相关的安保巡逻路线都会更新,某些原本呈规律运动的安保也会在巡视停止后定点站岗。

突兀的变动对于刺客的潜入行动来说无疑是个不太积极的信号,更何况,她没有渠道获取晚会开始之后那些安保的站岗点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随便杀死无关的人。

因此她必须在剩下的两分半钟内抵达目标楼层,并在不惊动内场的前提下解决入口处的安保。

通常情况下,这点时间对智子来说绰绰有余。

她很快在16:57:46的时候达到了48层,并第一时间将自己隐藏进了过道中昏暗的阴影里。

在转角之后,入场的门已经关闭。电梯门前则沉默地站着两个戴着墨镜的男性安保。

16:57:54

一根细长的飞针刺破空气,准确地扎进左边男人的后颈。高大的身形保持着警戒站立的姿势缓缓向前倒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悄然从右边男人身后的阴影里浮现。

戴着黑色手套的五指死死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将对方抵在墙上的力度逐步增加的同时,影子有所感应地倏然抬起一条腿,稳稳接住了倒下的男人,让他缓慢而安静地晕在了地上。

16:57:59

给窒息昏迷的安保又补上一针麻醉,智子贴着墙来到转角处,借着黑暗向墙后面望了一眼。

……入口处没人?

智子回到原处一手一个将两人拎起,快步向尽头处的洗手间内拖行。进门的瞬间,她猛地松开手里的累赘,弯腰后仰的同时早有所料般抬起腿用力鞭了过去。

女人柔软的身体几乎将后背与大腿的距离折成锐角,而她的小腿狠狠击打在对面的人胸口。

“……!”

对方发出一声及不可闻的闷哼。

16:58:10

洗手间内的感应灯没有亮起。出于某种难言的默契,缠斗中的两人都没有刻意发出响动。

安室透眼疾手快地举起双臂抵挡住对方的又一次进攻。

他的左臂被对方鞋子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较深的血口,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有些失力。

更重要的是这很有可能弄脏他的服务生制服……该死!

他咬牙用力地回击了一拳,在女人再次用一种诡异的角度躲闪后毫无预兆地补上来自另一只手的第二拳。

这次命中了。

开什么玩笑,那种姿势也是人能做出来的?这家伙到底是人,还是缎带成精?

16:58:32

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虽然有点可惜,不过智子也清楚现在不是打斗的时候。借着窗口透出的黯淡月光,她隐约能确认对方身上穿着的是大概率属于会场内侍应生的制服。

但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服务生……

她忽然收手,借着对方的力道被击飞出去后砸在窗口下方的墙上,随后身体未受影响般一跃而起,单手扣住窗沿,果断顺着敞开的窗口翻了出去。

余光似乎瞥见厕所隔间里躺着两个安保——看来入口的麻烦是这家伙解决的,那她带来的两个也交给他代劳好了……

16:59:37

将那个女人带进来的两个安保也一齐安置在了另一个隔间,安室透终于腾出空来潦草地给自己的左臂包扎了一下。

果不其然,那里的布料已经被鲜血洇湿了一片。他忍住啧出声音的**,取出备用的准备道具掩饰性地遮住了那一小块血迹。

刚才在黑暗中他没法看清对方的脸,但对方的长靴曾在月光下闪过一丝银光。

那个女人,鞋尖上居然插了刀片……万幸现在看来至少没毒,即便如此,对方的手段依然防不胜防。

在此之前,安室透从未想过一个人身上可以配置这么多阴险的暗器。

和女人柔软如水的身段不同,她致死性的攻击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刑场上面对一根垂下的绞索——必须时刻警惕自己的颈项避免落入她的掌控,否则下场只会是坠入死亡的深渊。

但好在对方撤退了……当务之急是立刻进入会场。

他拍掉了身上的褶皱,匆匆走出了洗手间。

16:59:50

一片死寂的洗手间内,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忽然从窗外伸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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