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对于梦,人们有很多定义。有些人看重自己做过的梦,但却常常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他们好奇,也愿意去为此冲动地行动。应权贵们的需求,古往今来历史上诞生了许多解梦师。比如圣经中那位著名的因解预兆梦受法老器重的约瑟,他在面见法老后脱离了囚禁自己十三年的监牢,甚至当上了埃及的宰相。而大部分人则下意识地不愿意去关注自己还记得的梦。他们认为这只不过是内心暗示和眼睛看见的风景的组合产物,鱼龙混杂,或许有时你能从中窥见自己的内心,但更多时候,你往往对此无解。”
人看不清自己,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米斯塔拿起笔,蘸着蓝色墨水在边上写了几个简单的词注。
“晚安,米斯塔。我有点困了。”克丽丝的声音从远到近地传来,紧接着米斯塔就看到了声音来源慢慢打着哈欠从地下游戏室走上二楼,朝米斯塔倦怠地挥了挥手。有些年头的木头楼梯在遇到挤压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暧昧声音。
“好梦。”还在客厅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的米斯塔继续窝在那张舒适的单人沙发里,直到看完整个章节。
她伸手按下落地灯的开关,随手把书本塞进边上的书架,用一种想要把自己挤进沙发靠垫的方式开始用力地蜷缩四肢,然后舒展开柳树枝条一般的手脚,伸了个懒腰。
屋子里一片黑暗,米斯塔只能靠着自己对家具摆设的熟悉程度行走。度假别墅的原木地板上留下了渗过纱质窗帘的月光,她摸索着抓住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慢慢走上楼梯。
她享受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
一个梦。
米斯塔无奈地发现,自己正在做梦。
明天,她们姐妹俩要和莎朗在这栋位于法国的私人别墅会合,启程前往英国,并在五天后结束这趟为克丽丝成人礼预热的欧洲之旅。这期间,她们和节目的摄影组待在一起。说不定在今天走过了法国处处充满浪漫情调的街道之后,这个梦也是缱绻又浪漫的。米斯塔在梦中翘起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刚出炉的可颂那扑鼻的香味。
画面里是一个戴着黑色尖顶帽的女人。她身形消瘦,黑色长袍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四肢,双手不断做着搅拌的动作,面前的大锅神似女巫的厨具,里面是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
她的视角很不对劲。米斯塔盯着眼前一直背对着她的女人,发现四周墙壁上挂着许多风干后却眼珠发亮的动物标本。所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被钉在了墙上,因为后背触到了冰冷的石墙,也因为视线自上而下。她倒不是很在意自己被做成标本,反正是梦。
红发女人嘴里不断咕噜着,念念有词的声音仿佛诵经,接着突然双手举起身边的一个陶罐,往她已经挖好的坑里倒出了一大坨血红的糨糊。米斯塔浑身上下一阵诡异的毛骨悚然,于是拼命去剧烈挣扎,居然硬生生扯断了腿,低头一看,自己只剩半个人倒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痛。
这时候场景猛地转换,她跟着这个略显可怖的女人来到了一个果园里。短短一瞬间,她接收到许多信息。梦里给了她暗示:这个丰硕的果园属于女巫,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树,会结出应有尽有的果实。
她满目惊恐地看着那个女巫在倒空陶罐后用巨大的铲子填平了土坑,上面立刻冒出了嫩绿色的喜人幼苗。可幼苗飞快地窜高、生长、互相缠绕,随后竟都变成了炭黑色的枯枝互相绑缚。女巫嘎嘎嘎地大笑,刺耳的笑声让米斯塔想起了细长手指中轻轻夹着锯子拉小提琴的魔鬼。
她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手指蜷缩着,看到自己断腿中流出的血全部被这棵树吸收。
猩红头发的女巫走上前去,掰下一个不知何时成熟的果实,在对着它张开血盆大口后发现包裹在外的粗糙果皮。于是她用布满褶皱的手指温柔地揭开褐色果皮,好不容易有勇气睁开眼睛的米斯塔定睛一看,几乎要对着它尖叫出声——
那是,那是克丽丝的头!紧闭双眼、脸色惨白的...克丽丝的头!
米斯塔猛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撞进了浓郁到让她恐惧的黑暗。一声火热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双手紧紧抓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米斯塔下意识掀开被子,看到了自己完好无损的四肢,于是重重靠回床垫,继续平复心情般喘气。她感到窒息,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不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只好用嘴拼命地去喘气以免窒息。她呜咽一声,慢慢地摆脱了脖子上的阴影。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米斯塔冲进厕所,“哇”的一声吐出了当天所有的晚餐。
克丽丝伸出手,放在米斯塔眼前晃了晃,在对方仍然毫无反应后终于疑惑地开口。“Misty,你昨晚没睡好吗?”
米斯塔抬头,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压了回去,改口道。“我现在有点困。”说完还打了个哈欠,把头倚到了靠背上。
克丽丝点点头,戴上耳机继续听音乐。“你睡吧,马上就到伦敦了。”
米斯塔“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明明现在车厢内充满了早上八点的明媚阳光,就算合上眼皮也能看到一片黑暗中的红色光晕。她挪了挪,悄悄动了一下被晒得暖融融的手脚,握紧拳头后又飞快地舒展开手指,两条的手臂交叠着搁在大腿上。她根本无法入睡,“自己还没睡醒”也只是谎言。闭上眼,漆黑一片的眼帘中仿佛又出现了女巫露出半边尖尖下巴的脸,似转非转,翘起的唇角让她不经意间全身的血液凝固。妖艳冶治的红头发散在背后,流动的光泽是受害者的血。她哆嗦了一下嘴唇,仍死死地闭着眼。
播报员的声音低了下去,两个戴着口罩的金发女孩儿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
克丽丝打量着街边传统样式的电话亭,语气欢欣而雀跃。“走吧,Misty!我们先去附近逛逛。”
“等等,我们要在哪里等她来着?”米斯塔掏出手机,试图在莎朗简短的通知邮件里翻出一个确切的地址。
最后她选择放弃。“走吧,我记得这附近就是哈利波特里的那个魔法车站......哇,瞧啊!”
米斯塔一眼就看到了那块在电影中出现过的车牌,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克丽丝笑了起来。“事实上,我已经在几个月前从赫奇帕奇毕业了,Misty。”
“而我,”米斯塔的微笑带着点抛下一切的意味,“还有一年就要从拉文克劳毕业了。”
两个人从行李箱里拿出专门带来的巫师袍,跑到厕所里换的时候让另一个人在外面看行李。站在水槽边上的蓝眼睛和青眼睛相视一笑,扶了扶对方的巫师帽。
这时候,米斯塔的肩膀突然被后面一位又高又瘦的女巫撞了一下。女人马上转过头道歉,米斯塔却一脸见了鬼的样子,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嘴巴微张着,连回应都没说。
克丽丝不知道米斯塔怎么回事,只好微笑着代妹妹接受道歉。“没关系,是这里人太多了而已。”
那个道了歉的女巫回过头,黏糊糊干奶酪色的脸上挂着两只棕色的无神的眼睛。她面带担忧之色。“girl,你没事吧?”
米斯塔睁圆了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
黑袍子红头发黑袍子红头发黑袍子黑袍子黑袍子......黑袍子红头发!
克丽丝的脸在余光里晃来晃去,仿佛要和梦里那个女巫手中的果实重合。米斯塔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话时才发现嗓子又干又燥,难受极了。“我没事,谢谢您。”
女人慢悠悠压下帽檐,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没事就好。”米斯塔勉强点点头,转过身去从包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
再次抬起头时,女人的黑色呢子帽檐下露出了一丝微微勾起的火红色唇角。克丽丝愣了一下,刚转身想和米斯塔一起拖着箱子走开,却因身后突然传来的还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顿住脚步。
“克丽丝,你想去哪儿?”
米斯塔吓得连水都拿不住了,刚拧上瓶盖的水瓶掉到地上,弹了两下,缓缓滚到一边,不动了。克丽丝在意识到眼前这个换了脸的女人是谁之后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尖叫。“妈妈!”
莎朗微笑着重新戴上帽子。“OK,OK~既然顺利会合了,就让我们在被狗仔围堵前快走吧。”
米斯塔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一言不发,偏偏脸色苍白地可怕。
她在黑暗中睁眼,感到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滚出,落进枕面布料。
闭眼、再睁眼,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蓝到触目惊心的双眼和他头顶的阳光,以及身后的火光和爆炸。同一个类型的炸弹——
米斯塔疲惫不堪地闭上眼,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
又能见到那满树的合欢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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