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十一月的第一天，米斯塔把车停到地下车库，走进和波本约好的晚餐地点。他发来的号码所对应的地方应该还在里面。穿过映着大厅灯光的玻璃旋转门，立刻有打领结的侍者来引导，殷勤地帮她按下电梯按钮。哦，原来是在顶层。米斯塔面容平静，在明亮的灯光中看着一层层风景从上到下飞快地掠过去。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二十九层，视线极好的露台，支着六把棕色塑料布面的大伞，每把伞下有一张小桌，两个人坐刚好。雨天应该会极浪漫。桌上白色桌布平展，摆着小巧的碗碟杯盘。

波本的发色很显眼。现在是18：45，米斯塔提早五分钟到达，看到了那个男人盯着菜单的专注的侧脸。他听到脚步声，于是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Absolut。”

米斯塔随便应了一声当作招呼，接着放下挎包。“已经决定好要吃什么了吗？”

波本微笑了一下。“现在轮到你了，”他放下菜单，帮她拉开椅子，一副绅士作派。米斯塔乐得享受，挑眉，并不反感他搭在椅背上的手。皮下的降谷零面无表情，而打了黑色领带的波本俯下身，在女人耳边轻轻吹着气。“你今晚好美。”

米斯塔敲了敲桌面。“把菜单给我。”

今天她穿了一套米色的套裙，长度垂到小腿。浅白色的尖头细高跟，耳饰是大颗的清亮浅水珍珠。她用圆珠笔勾画出菜品，想了想，又加了一份甜布丁。“我以为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们身上的穿着。”不管是哪个女人，对你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吧？

“怎么会呢？”波本接过菜单，一边低着头一边回答。脸上笑意不变。“我可是具有敏锐观察能力的情报人员哦。”

米斯塔转过头，默默欣赏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他们的位置在顶层的边缘，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一桌。他不会包场了吧？米斯塔抬起手，百无聊赖地撑住右边脸颊，眼底是东京喧闹而繁华的高楼，点点连缀的霓虹和巨大的广告牌。背景是纯黑。

“哇偶，那个是你诶。”波本以一种欠揍的小学生语气开了口。米斯塔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广告灯箱。那是代言，她戴着灿若繁星的钻石腕表坐在带扶手的椅子上，看向镜头的眼神若有所思。浓妆，盘发，墨绿色礼服。

“前些日子和铃木集团的合作而已，”她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大费周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过家家的玩意儿？”

“不是哦，”安室透还是笑嘻嘻。“但是我现在还不想说。”

不想说？那就闭嘴，什么也别说。男人。侍者端来奶油蘑菇汤和意面，米斯塔开始专心享用自己的食物，不再理会对面。

于是波本也不再开口。米斯塔松了口气，她不喜欢自己吃饭时被打扰。

结果吃到一半，波本还是出声了。“食物不合胃口吗？”

米斯塔安静地垂着眼睫毛。“不，很美味。”

“不喜欢露台？”

“并没有，”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干嘛？”

波本笑了。“那么，温亚德小姐，为什么你一直闷闷不乐的呢？”

米斯塔挑眉，认真地抬头和他对视。“我应该开心吗？”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沮丧，”波本起身，没花几秒就从边上拿来了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我看起来就这么令人不满吗？”

其实还好。米斯塔冷静地低头吃完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口面。“并没有。”

他一边喝饮料一边等米斯塔回答。“嗯？”

不要再试探我了。

“你知道的吧？”她抬起眼看着波本。“我不是自愿加入组织的。”

安室透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米斯塔感觉自己吃得差不多了。“去走走吗？我最近打算减肥。”

他迅速地打量了她一下。“身材焦虑？”

米斯塔摇了摇头。“为新电影做准备。”

“差点忘了你还是个演员。”

“我加入组织后太低调了，”米斯塔站在电梯前，看着反光金属门上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不过我想多拍点戏。”

二人结账走出酒店，安室透和米斯塔慢慢地沿街道走着，身边路过了很多脚步匆匆的上班族。安室透看着那些穿着职业套装的背影，感慨道。“…上班族…”

语气中有点不明的意味。

米斯塔突然停步，此处橱窗灯光明亮，嘈杂行人川流，波本注意到她的动作，也跟着驻足，有些不解。“Absolut？”

21岁的女演员和24岁的卧底站在一起，各怀各的鬼胎。

“安室，”米斯塔清了清嗓子，“你猜，我是不是卧底？”

他假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猜？”

“快点，猜猜看。”米斯塔催促道，还是没有往前走。“...不然我就把对你的评价改成C。”

金发男人面无表情。“为什么你还有修改我档案的权限？”

“我就是有。”她看起来心情很好。

“ok，”他无奈地朝米斯塔举起双手，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如果你是卧底的话...”

他的表情变得认真。“那你确实很优秀啊。首先，你是有代号的干部。”

“你也是。”

安室透装作没听到。“...而且你的权限还比一般的干部大。”

“你这么优秀，未来也可以做到的。”

安室透忽略了米斯塔的话。“而且，你比一般的组织成员更受信任。”

啊，信任的话，你有可能真的做不到。“这方面，你加油。”

“而且，你和许多干部关系密切。综上所述，如果你是卧底的话，组织会遭受重创。”路上的人渐渐少了，晚风中有凉意，像河流一样穿过两个人之间的空隙。“所以，我猜你不是。”安室透语气轻松，“好了，我回答完了。”

他知道的，要想从米斯塔-温亚德身上获得些什么，必须要先给出一点东西。

可惜米斯塔手握剧本。

“其实我也很想用反证法推一推你是不是卧底。”她斜睨一眼身边的男人。“不过风险太大了，算了。”

安室透有点撑不住脸上的笑了，“什么风险？”

“没什么。”米斯塔摆摆手。

二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直到米斯塔拿出手机开始发邮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已经散了十几分钟的步了。

于是波本提议原路返回，米斯塔欣然同意——虽然现在并不是很晚，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继续走一会儿。

但这个晚上，很显然，波本被她折腾的不轻。

“不管我有多重，只要到了镜头前就一定会发胖——至少十几斤——所以明白了吗？”米斯塔随意地用手把额前的刘海拨到左边，“为什么女明星都骨瘦如柴。”

波本看着米斯塔的眼睛，想起《1950s》中堆满了酒瓶的喷泉。“我以前看过一部你的电影。”

米斯塔挑眉。“在27岁就死掉的那部吗？”

他点了点头。“印象深刻。”

“是因为27岁俱乐部吗？”

“不...”波本犹豫了一下。“那部电影，嗯...”

“很令人吃惊的一部电影，对吧？”米斯塔感觉他的反应很好笑。“其实有夸张的成分，不过导演原定的结局不是让主角死于那场戏剧性的事故。”

他有点好奇。“是什么？”

米斯塔的语气中带着梦幻的不真实感，“你知道吕西安-卡尔吗？”

“谁？”

“一个美国人，报社的编辑。”米斯塔发现霓虹的亮色映在水泥地上有隐隐约约的水光。“曾因试图用煤气自杀而被关进精神病院，又因杀人罪被判刑两年。”

公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和这差不多吗？”

“是的。”米斯塔点了点头。“其实我本人更喜欢这个结局，编剧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最后，导演还是赢了。”她耸了耸肩。“有点遗憾，虽然不多——毕竟我还挺喜欢这个结局的。”

“这部电影帮我拿了很多票房。”米斯塔从包里拿出一根烟，她看到停车场的入口就在前面，停在路灯柱边低头点火。“再聊聊吗？”

安室透注意到她用的还是自己之前送的那个打火机。“乐意之至。”

米斯塔叼着烟，盯着右手涂了肉色指甲油的指甲，思考着自己该如何措辞——

“ok，so，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像组织里其他人那样，该工作的时候好好工作，没有任务的时候躲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干些自己喜欢的事——当然，我不是说你工作不认真，”她猛吸一口，接着娴熟地吐出烟雾，“先别讲话，听我说完。”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是仅次于琴酒的超级劳模，而办事能力不赖也是你成为‘波本’的重要条件——你很好奇，对吗？”

“为什么平时看起来对谁都恹恹的Absolut今天晚上要对我说这些东西呢？”她飞快地微笑了一下。“因为你给了我机会。”

他怀疑米斯塔原本想说的是“破绽”。

“说实话，我本来还在休假。”

他看着女人唇间明明灭灭的火星。“抱歉，这次我打扰到你了吗？”

“不是打扰的问题。”米斯塔有点不耐烦，她从包里拿出密封袋，从嘴中取出没吸完的香烟，等烟头冷却了几秒之后塞进袋子，接着放回皮包。“别试探我，波本。听到了吗？这些东西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她想到几年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露出倦容。“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也尝试过了，就在我18岁那年。”

只不过失败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