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他时常感到她身上生命力的缺失。

或者说，一种类似沙漏中沙粒的、或快或慢的，显而易见的流失。

女人颓在灰色的单人沙发里，金色发丝贴在机器布艺规整的表面，青色的眼淡淡的，表面蒙着一层灰色的水汽。眼底看起来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没有在屏幕上时滟滟泛光的水色，没有在东京跳动的霓虹中闪烁不定的火苗，也没有拔枪射击时能劈开狂风的锋利。

波本回忆着几个月前的absolut，看着眼前的米斯塔-温亚德，总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看了她几秒，就这么突然想起景光说过的话。

“如果她就这么消沉下去了，我说不定会很庆幸。”

那是米斯塔刚入院治疗的第三个月。他没有一刻放松过自己在组织的工作，也借着贝尔摩德给自己立稳了“神秘主义”的人设，正坐在安全屋里，看着诸伏景光在键盘上敲着发给接头人的第三份报告——他的狙击任务被想要表现自己身手的莱伊抢走了。

“为什么？”

“她太用力了。”对方专心致志地敲下回车键，握着鼠标点了点屏幕，回答道，“就像在故意用任务消耗自己的生命值一样。”

波本惊了一下，听到他继续说道。“…按照道理来说，我们也是她的可消耗品。”

从来没有人能这么直击要害地让他恐惧。波本自诩观察力惊人，但诸伏景光天性中的悲悯让他更快看清了米斯塔灵魂上的缺口。

“那为什么庆幸？”他干巴巴地开口问道。即使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答案。“我希望在任务结束前，她都别倒下。”

“恐怕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她本人的选择。”景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真的吗，零？”

“上面很看重A号任务。”他意有所指，没有再问下去。

于是二人用沉默结束对话，试图让此刻的气氛没那么奇怪。景光继续写报告，他回到沙发上开始处理总是看不完的邮件。

“波本，”米斯塔咀嚼着干巴巴的能量饼干，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欣赏电影。见他还只是站在原地，伸手招呼道。“来啊，一起坐。”

“陪你看吗。”波本从回忆中抽身，微笑着慢慢走近，坐到了她身边的沙发上。“这是什么电影？”

“嗯…你没看过？”虽然知道这家伙的艺术修养水平可能不高，但米斯塔还是有点无语。“半小时后我再告诉你。”

波本“噢”了一声，知道她现在不想说，开始认真观影。米斯塔的公寓地点普通，房型普通，总体硬件普通，但软装配置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比如客厅的观影角和音响。

都是能媲美影院的高水准设备。

这半个小时看下来，波本总算是有点弄懂了大致的剧情。“所以，Leon收留了这个女孩？”他脸色复杂，“然后——现在堵在门口的是他们的仇家？”

“嗯。”米斯塔赞赏般地回了他一句。“很聪明哦。”

他们又彼此不说话，继续看了十几分钟。

“快结尾了吧？”波本又问。

米斯塔转头，发现他正静静盯着自己，于是对视回去。“怎么了？”

“这种情节之后，一般就是结尾了吧？”对方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面前的屏幕。“要么是为结尾的变故铺垫，要么就是为了人性的刻画。”发现米斯塔正看着他，波本补充道。“…我猜的。”

“…先接着看吧。”

用双手淘洗过鲜血的杀手举起枪，背景中的人一个个都变得模糊，女孩的那双黑色眼睛在锥心的悲哀中眨了眨——

然后望向他。

果然是结尾。波本不动声色地得意了片刻。“结束了。”

米斯塔盯着滚动的staff，随口答应了一句。“嗯，结束了。”

他感觉莫名其妙，扭头看她。“就这样？”

“对啊，”米斯塔点了点头。“就这样。”

波本喉头一噎，反而没找到自己想讲的话。

“你想问什么？”米斯塔看对方的表情怪怪的，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干脆帮他说出口。“问啊。”

为什么要选这部电影？意图？还是过程本身？他飞速思考着对她的话术，面上滴水不漏。电影中的女孩和男杀手，是对他们身份调转后的隐喻吗？

“我只是在想…”波本慢悠悠地用舌头卷出话语，听来格外温柔。“你很喜欢这部电影吗？因为我看你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肯定不止看过一遍吧？”

“是啊，确实挺喜欢的。”米斯塔微妙地笑了笑，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摆好架势准备接招，“不过这次看是为了揣摩新角色哦。一个类似Leon的女杀手，Colin Jett——她和一个非己方的男人有很暧昧的关系。”

波本吃了一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那明天看什么？还是那些杀手爱情故事吗？”

米斯塔仰在沙发扶手上，抬起食指放到嘴边，做出了噤声的动作。“secret。”

Chapter 29

“琼-希尔，叫我琼就好。”米斯塔走进房间，分别与制片人和导演握手。“你好，琼。”

制片是一位发尾挑染了灰色的中年女人，和米斯塔握了手之后就一直坐在一边。

导演回到自己的桌子后面，查看着自己列好的问题。“米斯塔，你已经四年没有拍过电影了。为什么选了《火》作为你二十岁以后的回归之作呢？”

维纳斯-德森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的女演员。就外形来说，她无疑是合适的。从某几个角度看，轮廓比较硬朗，有表情时，脸部的肌肉走向也很优美。不过为了更契合角色，她可能需要把头发染成深棕色或者黑色。

米斯塔-温亚德十八岁时出演的《青鸟》在业内广受好评。当时她正在筹备新的项目，忙得每天饼干吐司和牛奶，速冻食物配麦片。不到凌晨躺不下去。即便如此，也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了一遍。表演充满灵气，毫无矫揉造作。趁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她买来VCD，在家里仔细地又看了一遍。

导演和监督的功力是一方面，演员又是一个不可控因素。如果整个拍摄场地和人员是一管试剂，那么演员必定就是等待加入的反应物——精心挑选打磨，到合适的时机才放入，接着带来一系列奇妙的连锁反应，以给导演带来全新的创意和不同于他原本设想的作品效应。

在考虑《火》的选角时，她重新打开了《青鸟》。

如果是米斯塔-温亚德，她能带来什么？

在一个画面中，维纳斯-德森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夕阳的余晖隐在大树的黑色剪影后，如血的红紧紧地裹住地上已了无生气的尸体，和站在几步外的少女。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在找到青鸟前就失去了同伴，而从没人找到过的青鸟还是没有出现。其他同伴陆续赶来，看到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也只默默地开始挖坑，准备起安葬的事宜。米斯塔流下泪，转身走向边上的树丛坐下，低头埋入双膝。

听到翅膀扑闪的声音，她猛地抬头，看到一只优美的浑身青色的鸟在自己面前飞下。它停在眼前，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抓到。

她几乎不能呼吸，也无法出声呼唤带了工具的同伴，同时开始思考要怎么抓住这只鸟———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只鸟歪了歪头，用喙梳理起了自己的羽毛，一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她忍不住颤抖起来：为了抓住青鸟，他们已经丧失了许多同伴。一路上遇到的艰难险阻，更是什么东西都比不了的。

她紧紧抱着膝盖，就这样双目睁大，对着两颗黑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那只鸟轻轻扑着翅膀，羽毛兜住空气，发出功率极小时的鼓风机的声音。

她盯着它看。从胸前油光发亮的羽毛到修长挺直的翅膀末端的飞羽，从全身神秘的青色到漆黑的双眼，再到嘴壳上的一点鲜红。突然，她心有所感，伸出手握住了青鸟。

——鸟儿温顺地继续看她，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她下定决心般地站起来，飞快地把它往空中一抛。“我发现青鸟了！”伸手捂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她不管不顾地跑出去，腿上挂了好几道口子。

后来他们还是没能抓到青鸟。而电影在十分钟后结了尾。

米斯塔诚恳地望向她。“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剧本。”

维纳斯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我很想听听你对剧本的理解。”

“可能不太全面。”米斯塔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与同类型电影剧本不同的是，男主角把理智和情感分给了两个人。Silveria是剧情推动的表层动力，Colin则是对结尾的预示。（她看到导演的嘴角翘了一下）这种理智和情感的分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当然，在一定要分配的条件——这不能不说是男主角的决断和克服——下进行，这也是唯一的结果。可惜的是，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

波本没再问下去的是什么呢？

#开学前的最后一更T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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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2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