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生刚刚毕业后一般都是要进入交番所轮值,成为大约时长半年的"警察系统"的实习生。虽然社会总体来说犯罪率始终没有显著的降低,但均分到每个地区来说,其实面对违法犯罪的概率还是相当小的。
在刚刚经历一番集中式的培训和热血沸腾的演讲,绝大多数的警校生的荣誉感都在踏出校门的那一刻上升到了最高,可无数飞出笼子的鹰隼要面对的第一道打击往往来自于直面工作的无聊。交番所的值班某种意义上也是通过千篇一律的工作来用实际教会这些学生"警察的工作可不像月九剧一样会帅气的发光,直面现实吧,你只是个普通的社畜"。
不过话虽这么说,能在交番所重表现优异,肯定也会在轮值半年后的重新分配中更加优先调剂,所以也会有很多对前程有野心的新人在这个阶段就开始了职场的内卷。
警校中结下深厚友谊的五人则情况各不相同。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被公安内定,降谷零的所属单位是日本公安警察厅,诸伏景光则任职于东京警视厅公安部,虽然都所属公安,但其实两者之间职级上仍有微妙的差距。
这两个家伙一毕业就销声匿迹,明显能看出来是参与了专属于公安系统的培训。另外三人也有意识地帮忙抹去了之前他们一起相处的痕迹。销毁纪念的时候还有些不舍,但是一想到这是为了好友的安全,动作也就更坚定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是一起被机动队的□□处理班录用,属于警察团队内少见的需要极高专业水平才能从事相关工作的警种。技术警种也不需要参与轮值,毕竟比起轮值浪费半年的时间,不如早点入职技术部门早点提升专业能力,也好应对层出不穷的□□。
结果最后就只有班长伊达航进行了最"警校毕业生"的轮值。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会感觉有一种微妙的挫败感吧,但伊达航本人倒是适应性很好,每次值班交班遇上萩原和松田的时候都会笑着挥一挥手里的警察手册作为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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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不论另外两个没有消息的人,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作为从小就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正式入职爆处班后也商量着在工作单位附近的公寓合租了一个比较老旧狭小但还算干净的两室。
松田对于外出租房的态度更偏向可有可无,但萩原还是更希望能住在外面,毕竟——"住在宿舍里的话,甚至还有舍管,那和没有毕业有什么区别啊!"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即便是已入职的警察宿舍,每一栋宿舍楼下也有一个退休警察作为舍管。虽然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警察宿舍不管控用电用水,单人宿舍的家具配置也可以称得上舒适,但说实在的——班味未免太重了。本来警察的工作量就相较于其他的职业属于高机动超负荷了,上下班都在同一个区域内,完全没有个人生活,人真的不会变得扭曲吗?
两人同吃同住,又在同一个部门上班,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前因在,也让他们的同居生活基本没有什么磨合的过程,在短暂的挨过了适应期后,就飞快地进入了上班-训练-外勤-下班的没什么大变动的重复生活,偶尔还会和难得准时下班又没有去陪伴女友的班长到居酒屋里喝两杯。
萩原研二的高情商在爆处班里也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两人很快就融入了团队中,被爆处班的负责人当作未来的核心成员来培养。
说起来,爆处班负责人当时成功把萩原和松田招进来的时候还偷偷去神社给两个小新人求过平安签,毕竟这样难得一遇的天才,没有选择去企业而是来了死亡率除缉毒外最高的爆处班,一下子还来了两个,很难说其中没有上天保佑的因素。
八百万神灵在上,保佑两个好苗子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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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或许就应该如此,平淡、千篇一律到有些枯燥乏味,这样有些无聊的生活对于警察这个职业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直到萩原在公寓附近碰到了一个投喂流浪猫的小孩子。
得益于东京的炸弹犯没有上工,萩原今天准时下了班,松田要去4s店取之前订购的零件,特意让他先回家,还让萩原回去的时候先把晚饭买回去。
为了买晚饭,萩原在穿过一个巷的时候和一个穿着短裙的小姑娘在拐角处撞了个满怀。
小女孩扎着丸子头,一双澄澈的眼睛蒙上了一些被撞疼了的水光,抬着头看向他正无声的控诉着,肉肉的小手臂正护着一碗差点就飞出去一大半的颗粒物,看起来有点像宠物粮。萩原视线一扫,地面上因为碰撞撒了一小摊颗粒物,明显是刚刚没被紧急抢救下来后撒出来的。
萩原会心一笑,蹲下身来和小女孩平视:"小妹妹,你是要去喂小动物吗?"
小女孩点点头,低头的时候看到地上散开的宠物干粮,本就带着些微水雾的眼睛正缓慢升腾起小孩子独有的心疼和委屈。
萩原又说:"哥哥没有看到你,所以不小心撞撒了你喂给小动物的食物,对不起。"
即便是七八岁的小女孩,也带着非常真诚的情绪认真道歉,小女孩的家教很好,接受的教育也是别人说了对不起后就要原谅对方,听到道歉后没有再继续用视线控诉,转而看向自己本来就要去往的方向。
"没关系的,剩下的这些应该也够了。"小女孩嘴里嘟囔着,踮起脚尖看向萩原来时的方向,"小桃平时吃得很少。"
萩原也顺势追问:"小桃是什么小动物呢?"
"是一只猫。"小女孩答,眼睛里闪耀着见到喜爱事物的光,"是一只很漂亮的黑猫。"
"可以带我一起去看看小桃吗?撞撒了他的晚饭,我也想和小桃说对不起呢。"
小女孩抬头看向他,犹豫很久说,"可是小桃不喜欢大人,会躲起来的。"然后又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那你一会儿要躲远一点,不要吓到小桃。"
萩原笑得温柔和煦——或许这也是人缘好的原因之一,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情,萩原都会致以最真诚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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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叫结衣,她带着萩原去到了"小桃"经常出没的地方。萩原发现,其实他平时上下班走的路在一个岔路的时候走向另一个方向就是要去的地方。
九月的天气在入了秋之后就凉爽了很多,萩原踱步跟在结衣身后走向公园。下班时间的公园总是更热闹了一些,但他们前往的地方就像是被热闹遗忘的角落,几棵不在花季的樱花树簇拥在一起,落下了一片稀疏的树冠构成的阴影,萩原的视力很好,稍远一些也能看见阴影里藏着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完美融入进阴影里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真应该说不愧是黑猫吗?
结衣端着猫碗走向小黑猫,小黑猫既没有因为女孩带着食物过来就表示亲近,也没有因为怕生而躲避,浅蓝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逐渐靠近的小女孩,细长的尾巴将前脚包裹了起来,坐姿甚至让人有一种端庄的感觉。
结衣小心地放下装着猫粮的碗,缓缓推向小桃。不知道为什么,萩原总感觉他在一只猫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微妙的不解。等他再看过去,浅蓝色的眼睛似乎从未出现过那般拟人的情绪。
小桃缓慢直起身子走向食物,动了动鼻子闻了一下,然后开始安静地吃着结衣带来的猫粮。
看着埋头吃饭的小猫,结衣的手抬起又放下,能看出来小孩子内心的犹豫,就算是再亲人的小猫,毕竟是野猫,家人也说过被野猫抓伤是很危险的,所以一时间不敢真的上手去摸。
萩原走到结衣身边蹲下身子和她一起注视着面前吃着猫粮的小桃,小桃吃得很慢,比起一般的流浪猫来说,小桃的感觉更像是从小就被家养着,因为不愁吃喝,也就不会对食物有强烈的渴求。
"下个月我们就要搬去北海道了。"结衣一只肉乎乎的手托在下巴,随意地倾吐着心事,"小桃是上个月我才发现的流浪猫,因为家里已经有一只三花猫了,爸爸妈妈不想再养第二只猫,所以我就只能从家里拿出来一点猫粮喂给他。"
"很乖对吧?很安静的吃饭,也不会大声叫喊,如果不是曾经听过他的叫声,我都以为小桃真的不会出声。"
"第一次给小桃喂食的时候,他闻了闻就走开了,流浪猫也会挑食吗?我还真的以为小桃是别人家养的小猫不小心跑出来了,这一个月和同学一起问了好多附近的人,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过第二次再给他带食物的时候,就开始吃了,但是每次都吃的很少。"
结衣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这样的流浪猫会打不过别的流浪猫吧,要是有人愿意收养小桃就好了。"
结衣觉得和萩原一起喂过猫,就是朋友了,也没有在意新认识的朋友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说话间,小桃似乎是吃饱了,萩原扫了一眼,碗里剩了一半多,的确就像结衣所说的"小桃吃得不多"。
吃饱的小猫也没有像其他小猫一样舔毛或者伸懒腰,只是又用尾巴圈起自己的前脚,端庄地坐着。萩原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直到现在,这只小猫都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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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社会用大众所能接受的共同要求束缚着彼此的行为举止,无论小到是不能随地乱扔垃圾的社会道德,还是大到不得剥夺他人生命健康的法律底线,这些规则四面八方,像无数个小桃用来包裹自己的细长尾巴一样,把每一个人包裹在一个"茧"里面。
当人的行为被规则所驯化,无数后续的结果也自然而然被观测。于是未来成为可以预见的东西,未知也就没有那么令人恐慌不安,或许循规蹈矩未尝不是一种处世的方法,人们习惯于规则的训诫,更乐于成为一个为族群的建设兢兢业业、默默无闻的工蚁。
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冲动的。
一时冲动下和别人吵了一架,于是恶语伤人时的刺痛形成了之后无论如何道歉都无法弥补的伤痕。
一时冲动下和暗恋对象告了白,于是本来还能做朋友的暗恋对象,因为拒绝的尴尬而渐行渐远。
一时冲动下和交往对象结婚,于是未来将自己和一个还没那么肯定的对象绑定在一起一辈子,思索一生当初的选择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
冲动会是好事吗?好像不能这么说,那难道只是坏事?自然也不全是。
但至少能明确的是,无论冲动下的行为到底是什么,冲动都是突破人类用理智和认知而设下的保护圈,是一次又一次突破那些规则的外壳后展露出的最本质的自我。
在刚刚入秋后,树叶零落,远方隐隐有老人孩童欢笑声传来,但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就好像被一层磨砂玻璃隔了一层地听不分明。
在那个暖洋洋的橘红色的夕阳里,金灿灿的灰尘光点都被晕染上活泼的色彩,那个时候,萩原研二到底在想什么呢?
即便是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与虚无之中,那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就像两只水光色的宝石。
他想,好漂亮的蓝色眼睛——和小阵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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