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月家的安保确实做得很好。桥本秘书只做了一个手势,立刻围上来四个警卫,每个都带着警棍,其中有一个应该还配了枪。
如果降谷零没猜错的话,这人大概警衔比他还高。
他突然后悔了:刚刚真不应该随口叫那家伙随便报复的。
忍不住瞥了法月莉亚,她果然在和他想同一件事,冲着他由衷地微笑起来。
好像还不够,她故意落后桥本几步,凑到他耳边笑着说:“这不是很好吗?可以亲自确认诶。如果桥本是被买通了,那么不管来了谁他都能叫对方大小姐吧?现在可以放心咯。”
他当然想到了这个可能,并且早就准备好了二次确认的方法。降谷零脚步一顿,不客气地瞪了回去,然而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那几个警卫立刻齐齐盯向他,眼神一个比一个凶恶。
降谷零轻咳一声,假作无事发生,收回目光,安静垂首前行。
街边的高篱挡住了法月家的宅院。从隐秘低调的木门进去,随着石子路转过一小片竹林,才能看到庭院的全貌。显然主人有着非常传统的日式品味,布置了石屿和苔藓构建的枯山水。排布精巧的碎石像游龙奔向两方尽头,那里矗立着两尊雪见石灯笼,在微凉的春夜里跳动着幽光。
这样的房子放在千叶或者神奈川的乡下也是非常奢侈的存在,更不用说寸土寸金的赤坂了。
那位小姐太爱说冷笑话,好像让他错误估计了她作为大小姐的等级。
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莉亚。
大小姐自己好像也有些局促不安。在这条石子路上走得越远,她行动姿态就变化得愈发明显。明明刚刚还歪头倚着车门环抱手臂,似笑非笑,现在已经把手悄悄挪了下去,妥帖地交叠在小腹前,手肘也刻意架成了蝴蝶振翅一样的优美形态。
步伐都变成了悄无声息的小碎步,好像地心引力对她的作用特别大。
……什么嘛,好像会拉长校服裙子的不良少女突然扔掉铁棍,拿腔拿调地演起了《鹭娘》。
结果窥视很快就被察觉到了。
还被腹诽的小鹭娘狠狠地瞪了回去。
法月莉亚完全知道她表现出来了什么样的状态。几周以前,或者说六年以后,她带着降谷零第一次登门拜访时,就被对方调侃怎么比他还要紧张、难道也在警察厅偷偷供职吗,这样之类的话。
不用动脑子就完全能想到,现在这个更年轻更刻薄更讨厌版本的降谷零一定是更加阴阳怪气地在抱怨。
呵呵,他很快就会再次直面风暴了。
桥本秘书把他们引到了一间小会客室,微微鞠躬,“请在这里稍候。我现在去向先生汇报。”
降谷零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过于严肃了,但看起来仍然相当有余裕,并不像连警视总监都没见过的新人警察。
好像也很合理。毕竟平日里面对的同事都是一言不合就拔出枪开始火拼的违法分子,而公安委员长脾气再火爆也不至于当场枪决了他,这样一看确实不算什么高难度的面见。
但一个小时过去,这件会客室仍然没有其他人进出。
余裕开始动摇了。降谷零看钟表的频率逐渐高了起来。
因为这样没法解释的理由被最高上司召唤,等待头上的剑掉下来是一回事,那边贝尔摩德布置的任务还需要考虑如何推进,也是不容忽视,急等着他解决。加入情报组、成为那个组织的代号干部的机会几乎唾手可得,他不能看着它从指缝里溜走。
目光在莉亚的脸和手机屏幕之间已经反复跳跃了几十次。法月莉亚仍旧维持着那个腰背笔直的坐姿。他忍不住了,换了个懈怠的坐姿,甚至烦躁地开口问:“这真的是你的父亲吗?你不是离家出走又突然嫁给奇怪的人了吗,他怎么完全不见你的。”
……相当明确的自我认知。
莉亚瞥了一眼“奇怪的人”,用从齿缝里吐出来的气声回答:“你很快就知道了。”
几乎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进来的中年男人很有气势地环顾了私下,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降谷零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阴鸷的眼睛有鹰一样的目光。
……所以他听见刚才的抱怨了吗?
降谷零被他看得坐立难安,刷地站了起来,指尖牢牢贴住裤线,僵硬得像一块被烧过的木头。
法月清张并没有理会他,瞥了一眼女儿:“回来了。”
她垂着头,“是。”
预料之中,任何温情脉脉的场景都没有出现。对方皱着眉坐下了,“莉亚,你太调皮了,让我很失望。”
“我很抱歉,发生了一些预料之外的状况。”
“理解理解当父亲的心情吧。”他沉声说,“你这样任性是不像话的。我就当你没说过今天的傻话。相亲的名单之前都给你了,从那里面选。”
法月莉亚倏地抬起头,看向父亲。
熟悉的完全不考虑她意志的话,熟悉的看垃圾一样的痛心疾首的表情。眉毛都拧成一团了。
她几乎难以分辨现在是何年何月——是六年前吗?还是前几个月?反正过去的二十八年里的随便哪一年都会发生,分歧面前失败让步的永远是她。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她有穿越时空的奇妙小道具。
真可惜,场合不太合适,不能播放哆啦A梦的伴奏。
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叠好的纸,恭敬地递了过去,“请您先看这个。”
那张纸一出现,降谷零就开始后悔了——当时不应该认为那张入籍证明是假的就随手塞进外套里,更不应该出于绅士风度把外套给她穿啊。
果然,“和您手下的职业组警察闪电结婚了。因为已经入籍了,那么即便立刻离婚,户籍誊本上也会有对应的记录。而且按照规定,离婚之后要等到半年以后才能再婚。所以一定要跟您指定对象结婚的话,还是请您等到那之后再重新考虑相亲对象吧。”
两个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空气中飘散着看不见的闪电大概已经凝结成球型了。
忽然,那对父女一起盯向他。成为了战争焦点的降谷零几乎汗流浃背了。
嗓子发痒。他好像应该说点什么。
他清了清喉咙,但被公安委员长的突然起身打断了。对方没有听他的任何一句话,只是冷笑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降谷零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你不应该好好说明吗?”
法月莉亚长出了一口气,语调变得轻快起来:“啊,因为太紧张了,所以忘记好好介绍你了。”
金发青年快炸毛了,“不是介绍我,是去解释情况啊。那不是你的父亲吗?”
“是的呢,不过现在也是你父亲了。”她用一种谦和温柔的口气说出了能气死人的话,“解释什么情况呢?你现在意识到了吧,我确实是法月莉亚,也就是说——那张入籍证明书是真的。这就是你要验证的情报,降谷零,现在你要怎么做?”
这一晚上的冲击实在太多,他几乎没有时间来好好消化信息。降谷零这才意识到他面对着什么:超越科学范畴的时间穿梭、被打断的贝尔摩德的踩点任务、来自六年以后的组织情报,以及……
以及他突然多出来了一个妻子。
还是上司家的大小姐。
他刚刚眼看着贝尔摩德把她一枪爆头了,还把她强行送回了家。
彻底得罪了。
很想揍六年之后的自己一顿。
降谷零还是试图挽救一下这个糟糕的局面:“听着,今天晚上只是一个意外。好在你父亲是我们警察厅的最高长官,而任务记录都是向上汇报过的。只要好好解释,不管是对你的生活还是我的任务,都不会产生什么难以弥补的后果。我们只要……”
“没可能的。你完全不了解我父亲,他想做的事就没有人可以拒绝。”她干脆地打断了他的发言,“你知道我之前离家出走是怎么跑出来的吗?我买了两只备用手机,换了四张卡,托不同的人订了房子租了车,事先调查了公共监控的分布,最后趁着相亲的时候变了装,从酒店的员工通道跑掉的。”
“听起来很像绑架……这真的只是想让你结婚吗?”
“对啊。他第一次当大臣,担心位置坐不稳,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联姻。”她恶作剧似的笑了,“国家公安委员会的长官不能是警察出身,所以他也很难插手其中,完全不太了解运行架构呢……不记得当时怎么处理的了,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
莉亚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阵,慢吞吞地说:“我当时忘记问了……可能也是我默认了吧。总之,降谷君,你也想做国务大臣吗?”
“哈?我读了警察学校,还接受了这么久卧底培训,甚至还开始执行卧底任务,你觉得看起来是想做政治家的吗?”
好像确实没有哪个政治家的履历上写着“曾经帮犯罪分子放风”“给凶案现场擦地板”之类的条目。
她点点头:“那你最好现在开始想了,不然会很痛苦。他需要帮手,你大概能帮上忙。而我被抓回来坐牢,是一定要拖一个人下水陪坐的,算你倒霉了。”
降谷零不解其意,正要追问,但是这是手机响了。
他神情一凛,仔细查看,原来被呼叫的是给警察厅联络准备的那支号码。
接通之后,话筒传来了理事官的声音:“……降谷,你有这样的背景,为什么不提前说?现在令我们很困扰啊。”
这太冤枉了,今晚之前,他也不知道他有背景。他立刻反驳:“理事官,我——”
“好了,降谷。”对面并不给他申辩的时间,“时间紧急,我就直说了。除了必要的扫尾工作,你现在停止一切和卧底相关的任务。你的人事档案从警备企画课异动到警备课警护室,负责公安委员长和官邸的护卫。”
可能觉得这样的口气太像甩掉烫手山芋了,理事官舒缓了口气,安抚他道:“……我们和新任委员长的关系太疏离了,现在他指名要调你过去,两边能加强联系,也是一件好事。”
他见了鬼似的看向法月莉亚。
她好像猜到了理事官在说什么,露出了一个真挚而恶意的笑容。
好事……
——个鬼啊!
她说出来了吧!是坐牢啊!
注1:《鹭娘》是日本舞俑名作,坂东玉三郎代表作之一。主要内容是白鹭化身的女子追求爱情失败后绝望地起舞。本来想写藤娘,想了一下气氛不对啊(x)
注2:婚姻届受理证明书是有落款日期的,肯定对不上,请忽略这点bug。全称太长,我写入籍证明之类的也是指它啦。
注3:国家公安委员会委员长一般任期是一到两年。设定她爹干了七年,就当是老东西善于玩弄权术任尔东西南北风……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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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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