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士和杀手交谈时，追出门去的银灰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从礼堂正门绕到报告厅的路程不算太长，银灰渐渐停下脚步。破碎的窗口下彩色的玻璃碎片散落在修剪齐整的草丛里，地上只有一块黑色的碎布，没有明显的鞋印踩踏痕迹，碎布底下还有个不明物体在耸动。

从布料的纹理来看，很显然就是礼堂的窗帘布。

本着谨慎的行动准则，银灰站在布团的不远处，不明物体往布料的边缘移动，很快从布料底下钻出来一只黑猫。

黑猫动作无虞，抖擞着身上的皮毛，迎着银灰的目光舔了舔爪子后优雅地离开，它脖子上戴着红色皮革的项圈，坠着个黄铜的铃铛，随着走动并未发出声音，就这么当着银灰的面大摇大摆地钻进了灌木丛。

被耍了。

拾起那块粗糙的麻木织物，银灰眸光沉了下来，有力的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折断一片草茎。

既然袭击者不在这里，只能说明——他还在报告厅里。

本来想要赶紧赶回去的他，遽然耳边回响起博士的声音：“这里不会出事的。”

一直思虑的疑点渐渐明晰串联，博士算准了杀手会在这个时候现身，于是计划好了礼堂的混乱，好打乱杀手的阵脚。杰斐逊还不能死，他身上有博士需要的谜底。

但是杀手无法对杰斐逊动手，想要杀他一个不良于行的病人难道不是易如反掌？想到这里他眼前渐渐浮现那天夜里，面对闪着寒光的刀尖，博士的脸上一时慌乱恐惧都无，怕是，早就认识罢了。

打通关窍，银灰深吸了一口气，扔掉手里的破窗帘布，怀揣着复杂的情绪，脚步不由得急促了几分。纵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因此就乱了阵脚，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先是去了一趟安装小装置的地方取回道具，免得落下什么证据。

逆着人流银灰很快返回报告厅门口，推门而入的那刻银灰却趑趄不前。

既然博士如此煞费苦心地支开自己，自己为什么不善解人意一些？他的计划一开始不就是为了博得博士的好感，进而接近他吗？这个时候出现只会让三个人都尴尬，这和他一开始的盘算相去甚远。

手按在门板上，银灰听着那个陌生的棕发菲林杀手离去后才现身。

谋划得很好，只是情绪这种东西往往不受控制。看着博士一如既往完美的假面，银灰不经意问了句是不是有人来过。

得到否定的回答并不意外，但是博士的神情过于若无其事，即使在说谎依旧面不改色。明面上知交莫逆，两人之间依旧有一条分明的界限，不去侵犯，不去窥探，就能维持融洽的表象。

“你没事就好。”银灰佯装关心，脸上流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想要伸手扶博士起身。

只是手还没碰到博士就被避开了。

下意识地闪躲已经说明了很多，比如心虚。博士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想要缓解气氛，可惜并没有起到作用。虽然银灰表现得很像相信了自己的说辞。但卢西恩离开前的提醒，明明白白地说明银灰就在门外。

银灰知道他在说谎，就像他知道银灰在伪装。

“医生……医生说多锻炼利于恢复。”博士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撑着扶手缓慢起身。动作期间银灰一言不发，只是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

新的隔阂出现，又或者旧的隔阂从未消解。

礼堂大厅里疏散工作进入收尾阶段，剩下的人数已是寥寥无几，过于磨蹭反而会更加惹眼。理亏心态作祟下，本就有意遮掩自己恢复状况的博士，动作愈发迟缓。

银灰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随后俯身拉近同博士间的距离，在博士做出反应之前，用手臂越过他的膝弯抄起博士打横抱起。

搞不清楚状况的博士突然间失去重心，紧张地攥紧了银灰的毛呢外套，一时间只能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还以为自己又和上次一样会被银灰扛在肩上走出礼堂，但是熟悉的眩晕感和腹部的挤压感并未降临。

略带好奇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以一个可以称呼得上暧昧的姿势，被银灰抱在怀里，他木讷着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先开口的银灰截住了话头。

“得罪，不过我们得快些离开了。”不慌不忙地说着理由，没有给博士拒绝的机会。银灰就这么抱着博士快步离开了现场。走动过程中难免颠簸，然而银灰的怀抱却是很稳，即使骨折初愈，抱起博士这个羸弱的病秧子依旧绰绰有余。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以至于博士的耳朵紧贴在银灰的胸口，心脏有力的搏动声从未如此清晰。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博士，在此刻头一次无法冷静自如。

就算背熟了心率的指标含义，博士也读不懂银灰的心。

世界突然变得嘈杂熙攘，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以及充当背景板的学生们议论纷纷，刹那尽数涌进博士的思维。

一时间人声鼎沸，震耳欲聋。

好在这种持续性的亲密接触没有维持太久，等到了空旷处银灰就把博士放下，塞进轮椅里，这下轮到博士不发一言了。

礼堂前的小广场人满为患，大家都在讨论颁奖礼上突然砸下来的吊灯。坐轮椅的青年多少有些惹眼，幸而这是在银灰的母校，周围人自顾不暇时他找了个偏僻的小路，推着博士离开了拥挤的人潮。

区别于来时的轻松惬意，回程路上的气氛迥然不同。

前几日的一阵秋风带走了河畔林荫道上的落叶，水面泛起涟漪，萧瑟秋景称得人心事越发怅然。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自然不及大道平台，轮椅的轮胎碾过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坐在上面的人自然也不得安稳，不如怀抱稳当。

“我需要你帮个忙。”此情此景下博士终于开口，不过不是私事。

同样保持缄默的银灰早就收拾好情绪，闻得博士的求助自然开口：“你说。”

“我要进入杰斐逊的实验室，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说话时博士一反常态没有看着银灰的眼睛。

由于任务的特殊性，博士没有办法求助于RSI，哪怕通过PRTS骇入系统伪造身份也并非十全十美，但他知道银灰一定有办法。

在特工这个特殊行业能做到翘楚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每一个高级特工都拥有一些区别于组织内部网络的私人渠道。可能是线人，可能是情报贩子又可能是特殊的社会关系。

“好。”银灰一口应下。

本以为银灰会深思熟虑后再给出答复的博士，难以置信于银灰答应的痛快又果断。

“不过……”

转折来得也很快，博士心想果然不是免费的午餐。等着银灰提条件的他早就在心里算好了一笔账，只等银灰主动开口。

“要等你恢复完全之后，起码不用依靠轮椅走动。”不清楚博士的心理活动，银灰自然而然地补全了交换条件。他的考量是非常合乎情理的，无论RSI内部对博士是什么态度，有一点无可辩驳——博士对RSI来说至关重要。

考虑到这一点，银灰就不能让博士以这副毫无自保能力的模样进入实验室。更何况，博士不仅对RSI重要。

“你……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博士沉默着发问。

出乎意料的是银灰没有再卖关子，反而非常坦然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我相信，只要我能得到你的信任，有些话题你会自己向我开口。”

比起暗中的诡计，更让人难以招架的往往是阳谋。

不得不承认，博士的心思深沉难以揣摩，以前银灰总想要试着去解读博士的想法，但是他刚刚顿悟了一件事，与其满怀算计不如坦诚相待，聪明人之间本就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

看来他猜对了，博士张开嘴又闭上，再之后就陷入对某种难题的思考中，总是不曾起过波澜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纠结，细柳般的好看眉型纠结在一起，神色凝重。

和博士开诚布公后，银灰反而轻松很多，不过今天并非逛景点的好日子，避免多生事端，二人很快回到了银灰在伦蒂尼姆的家中。

回去之后，博士犹豫了很久终于敲响银灰的房门，似乎有话要说，不巧的是银灰刚刚收到一封特别的信，已经匆匆出了门。

这会恩希亚还在家中，她听到动静从房间探出头，看到正站在银灰卧房前的博士有些惊异：“你，你的腿……？”

博士敛眸看了下自己早就没有异样的双腿，对着她露出个笑来，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小声道：“早就好了，不要告诉你哥哥好吗？”

尚且不清楚自己错过了什么的银灰，正敲响了一个久疏问候的故人家门。

开门的是一个留着半长黑发的黎博利男人，高挑修长，身上有种知识分子的古板严谨气质，看到来者，男人托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不冷不热地刺了句：“稀客啊，哪来的风给你吹来了。”

面对刻薄的话语银灰也不恼，脸上还是那般礼貌的笑意：“好久不见，诺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