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后被人嘲讽一无是处,那我想自己大抵是有充足的理由反驳的。
“厌恶”——至少认认真真去讨厌一件东西,是我目前为止最擅长的。
讨厌夜晚,讨厌那些在沉静与黑暗里流失的时间,讨厌单薄渺然却依然要流转的苍白月色。因为静夜最擅长教导人思考——比如“强行高尚是否能因虚伪而被称作失德”这样极具针对性的问题。
思考带来困苦,处于困苦中的人又被困苦驱使着思考,妄图求得片刻歇息。最后大家能做的只剩下行走,无论向前还是退后,就算绕着圈子原地踏步也要行走。停下是不行的,停下生命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这具迟钝麻木的躯体。
搭上伙的第一晚,萨沙和我都没有睡着。伊诺发热昏迷了一整晚,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
地下室原本开了一个不大的通风口,而考虑到夜间降温和伊诺的身体状况,我连破布带碎木板把通风口封住了,留了几道缝隙。
失眠的时候我们进行了简短的交谈。按经验来说,纠察队不会在镇上停留超过一星期,今天却依然留在这里,很难不让人多想。
“前几天,赫尔辛基南部开了一座新矿场,”男孩儿的声音压得很轻,与街上硬质雪粒刮擦在冰面上的细响无异,其中内容也同样惹人烦躁,“他们是矿场驻军,来……抓捕劳动力的。”
我意识到自己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往后的赫尔辛基,蝗虫般的纠察队会随每一次远日升起如期而至。而自己从他们手下抢人的举动,无疑是站在他们面前大喊“贫民窟里还有疑似感染者的嫌犯”。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更加窒息的搜捕,永无尽头的那种,除非新开的矿场明天就倒闭。
“我们会给你带来麻烦,只要你想,我们明天就会离开。”
他倒是镇静。如果我在此刻保持沉默或是点头,明天一早地下室就不会出现两人的影子——他的眼神告诉我。我突然感到难以抑制的恼怒,为他自作主张的“善解人意”,也为自己热血上头的“拔刀相助”。
——你既然清楚,那刚刚就该不征求我的意见直接离开。
那么一瞬间,我是想这样讥讽他的。
可向他恶语相向显然不合理,是我不了解情况就直接伸手拉住了他们,真要说起来,错处也不是人家站大头,这种事情又怎么分得清呢?
在我冲出角落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置于险境了。
何况,我大概也清楚他留下的原因。
“我会……尽全力回报你,只留伊诺在你这里就好。”
“你要丢下他?”
“不!”他忽地激动起来,“我不会丢下他!”
他骤变的语气下了我一跳,也让我察觉到他脆弱不堪的神经。
我所不了解的流亡经历正压迫着他,促使他绷紧,甚至在某一刻裂帛般断裂。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迅速板住脸,可声音还在颤抖:“我不是丢下他,我只是到外面另找地方,但伊诺的情况是不能跟我折腾的……我还可以转移掉那些纠察队的注意……”
我看见他眼底的乌青。
无力感油然而生,于是,便开了口:“你们留下吧,都留下。”
“我说过,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萨沙比我想象的能干:他不爱说话,但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不主动争抢别人的口粮,护着自家东西时下手却又快又狠。
他是个合格的帮手,不过因为还有个病人在,我的、不,我们的日子仍称不上好过。
我把修女送的牛奶给了伊诺,以期他快些好转。但事实上,我隐隐察觉出伊诺的病因不全是缺衣少食,而更多是感染前期的急性症状。比起补充营养,他更加需要的是矿石病抑制剂,只是我们谁都没有能耐弄到那种奢侈品。
白发的黎博利经常烧到神志不清满口胡话,他只能靠自己硬抗过感染的每一次扩散。最初的几天,我和伊诺几乎没有交流。有时候,我甚至以为躺在木板床上昏睡的男孩儿已是一具尸体。
几次我瞧见他捂着身体上的某处呻吟尖叫,就好像被人撕裂了肌理般的痛苦,而当我和萨沙惊慌失措地查看他的情况时,那些地方却光洁如初。
不止如此,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伤口。作为一个流浪感染者,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但我没有向萨沙问起这件事。
他到底挺过来了。
每一个流亡在外的感染者都是这样,在死亡和生存间无师自通地学会如何苟延残喘。
“不是纠察队,普通的贫民。”萨沙蹲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拾那些厨余垃圾里的残羹冷炙。他刚状似不经意地向周围探查了一圈,因为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两个。
今天天气不错,伊诺虽说仍旧病着,但至少清醒了不少。于是我和萨沙决定一起出来收集点物资,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留人在家。
“视力不错啊,”我随口夸赞了一句,又从一堆腐烂的菜叶里扒出拇指大小的一块面包,也不知道是哪家这么浪费,“那就不用管他,多半是饿昏了头的,我们翻完抓紧离开。”
一般情况下,普通贫民是不会来招惹感染者的。他们会向上方举报感染者的行踪,却不敢同感染者发生任何肢体乃至言语冲突,生怕疏忽间自己也成了其中之一。日子已经够辛苦了,没必要火上浇油。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原来极致的饥饿是可以让人无所畏惧的。
阴影中的乌萨斯男人冲过来时,萨沙和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是个感染者,却宁愿冒着被感染的风险袭击了我。我是不清楚他怎么把自己搞到这步田地的,赌|博?嫖|娼?谁知道。
混乱中我被他凶狠地撞进了身前的垃圾堆里,男人突出的骨架撞得我头昏脑涨,袖子里的餐刀也不知跌去了哪里。
求生欲使他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力量,我一时竟挣脱不开,只好一手死死护住怀里本就不多的食物,一只手抓起面包就往嘴里塞。
笑话,总不可能便宜了这家伙。
萨沙就在这时候冲了过来。
他安静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扑向我身上的乌萨斯。
凄厉的惨叫声险些刺破我的耳膜。
再一睁眼,乌萨斯已躺倒在地面抽搐翻滚——一支削减得锐利的树枝刺进了他的左,不深也不致命,却足以让他痛苦到浑身瘫软。
视线从那有些滑稽的凶器上移开,萨沙——我忠实的朋友正挡在我的身前。
付出是否一定会有所回报?
我的人生告诉我,大多徒劳无获。
可此刻,在我尽我所能付出了最大的善意与包容后,萨沙,我相识不久的朋友,稚嫩的萨弗拉,献上了他沉默的忠诚为回报。
四周年庆祝性更新。
四年时间,yj已经打碎泰拉的天空,而有些人还攥着曾经不想放手TVT
什么过去的奴仆。
高考前最后一更。
除了奥斯塔,尤利娅不会有任何cp感情线,和萨沙以及伊诺是cb向金三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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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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