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色温冷淡,排列规整布列在舞台顶部,光束斜斜向下漫射,光斑凝聚如同丁达尔效应,是令人惊叹的浪漫。男生外套紫夹克,内搭的纯白T恤托起垂挂在胸前的银链,格子衬衣从内里系进腰间,衣角从上衣下摆垂落一半,恰恰晃过牛仔裤膝盖的破洞补丁处。他手持麦克风凑在唇边唱出好听曲调,缀在耳垂的流苏饰品,随拧腰和歪头摆手的姿势跳动,星星点点的反光像碎芒。他站在舞台中央,笑容恣意含羞,眼神却坚毅从容。他在发光。
第一次见到石凯的时候,他才十八岁,是我所经手的第一个节目组的邀请成员。
新节目正值筹备的最后阶段,正式录制还未开始,时间却已在凌晨。天色很暗,石凯穿白底的简单款运动套装,头发理得短,脸庞懵懂生涩、青春飞扬。彼时的他正蹲在高宏雅致的大剧院门口,瘪着嘴止不住地掉眼泪。
“别哭啦,弟弟。”我站在男生面前往下的两级台阶上,看着这个被指导老师丢给自己的“烫手山芋”,叹口气,微躬着腰耐住性子温和地跟他讲,“节目组也在努力赶进度呀,大家都是饿着肚子在工作。我去给你拿瓶水压一压,你冷静一下。”
那时的我也还是一个为了实习证明而在电视台勤勤恳恳打杂的学生,除了安慰之外,我也别无他法。
显然,这样的空话毫无作用。男生泪水决堤,哭号的声音反而愈发响亮,“凭什么啊?都这么晚了还不给人吃饭……呜呜呜连个夜宵都没有。我还小呢,还在长身体呢,搁这儿饭都不给吃饿死了怎么办……呜呜呜……”
后来或许是蹲麻了,石凯叉着腿一屁股坐上台阶,哭声不止,嚷嚷的语气一声比一声委屈。偶尔还掀起自己通红的眼皮,睨我一眼,得不到想要的回馈就垂下眸继续掉眼泪。
“呜呜呜呜我不录了,我要回家,我都给我姐打好电话了,呜呜呜……要,要她来接我回去。”石凯抬起胳膊抹一把脸上的水渍,嗓音又沙又哑。
借他身后室内透出的丁点儿亮光,我看到他衣袖上洇开的大片湿痕,不管男生偏头躲开的拒绝动作,强行将两张纸巾按在他脸上,再往他手里塞两张。
“这话你已经说了两个小时了。”我蹲在他面前,盯着不远处西装革履的一行人,目光又挪回眼前人低下的发顶,有些无奈。
时间慢慢溜走,周围工作人员及嘉宾来来往往。石凯抬脸用自己湿漉漉的眼神凝视我两秒,转头看眼导演方位,狠抹一把眼泪,吐气站起身。很坚定地挪到了导演身边,再次坐下,眼泪说来就来。
“呜呜呜哥我想吃肯德基,我想吃肯德基。我好饿呀啊啊啊。”
最终,石凯小朋友用两个小时的哭号和眼泪,为自己和节目里哥哥们换来了一顿深夜肯德基。
当他一边啃着鸡腿,一面将自己那杯加了冰的可乐往我手中递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个大剌剌坐在路边释放自我的大男孩,其实挺可爱。
之后节目结束,我的实习期也结束,于是返回学校完成学业。再次见到石凯则归功于一次偶遇。
那是个阴雨天气,我考虑了很久终是决定放弃保研机会,直接工作。熟悉的电视台总部大门口,男孩子戴鸭舌帽坐在室内一侧的沙发角落,帽檐压的很低。今天的他脱去运动装,穿了一身纯黑的修身卫衣,最初我并未认出这男孩儿就是石凯,直到男生抬了下头,眼神向我在的位置望过来。
“编导姐姐?”
在他惊喜的语气里,我迈步到他身旁坐下,内心莫名涌现出几分欣慰:好小子还算有良心,没把我忘了,不枉费我在那晚陪他哭过的两个小时。
我抬手将他压低的帽檐扶起一些,露出男孩子深刻的眉眼,纠正道:“说很多遍啦,我只是个实习生,不算正式的节目编导。”
石凯侧头用一双亮亮的眸子凝着我,沉默一瞬后笑笑,“往后总会是的。”
室内外由一道透明玻璃屏障隔绝,雨丝在三言两语间落下。从男生的话中,我得知他是在等自己另有他事的经纪人哥哥来接。
“你不就是本地人吗?怎么不自己回去啊。”
石凯低着头拨弄手机壳侧面的按钮凸起处,嗓音闷闷的,“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沉吟片刻,我起身于他面前蹲下,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仰头看进他目光里。
“那我陪你等到他来好不好?”
石凯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可是他却总能带给人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念书时总觉得自己不够自由,讨论不出结果的小组作业、写不完的论文和赶不尽的ddl压得人好累好累。可真正走出校园才发现,万事皆是难处。
梅雨季节着实恼人,小雨连绵惹人躁意,阴沉潮湿的空气如同细细密密的蛛丝拢得人难以喘息。
放下手里的选题报告己经是晚上近十二点,我听着窗外偶尔夹杂惊雷的窸窣雨声,内心有些绝望。最终是怀着份自嘲的心态发了条朋友圈,调侃困住自己的不是无止尽的加班,而是落不尽的大雨。
下一秒私信就进来,是石凯发来的。他说自己就在附近,可以来给我送伞,恰好也顺路。内心在接受与婉拒间纠结,觉得有些麻烦他,可心里又实在存了份别样心思。于是道了谢应下,收拾好东西到门口等他。
感应门随我动作开合,雨滴砸在遮雨台面上碰撞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石凯在夜色中举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向我的位置走过来。路灯是暖黄色,朦胧的光线裹挟着缠绵的雨点铺陈在他身后,说不清谁在为谁装点。
我同样也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在这个独自求学与谋生的城市里,可以在某人身上感受到一丝莫名又特别的归属感,这很难得。
那晚我们并肩撑伞走在雨幕中,环境音嘈杂却规律,街边店铺金属卷帘门的起落声、往来行人踏过积水路面溅起污渍时的惊嚷、汽车驶过的辊轴音和喇叭响,这些动静衬得我们之间的氛围加倍沉默。
男生脸上带了还未卸净的妆,头发也好好打理过,看上去是刚结束工作不久。我看着马路对岸计时装置坏掉的红绿灯,红色的正圆形灯光艳亮如初升红日。我在心下暗忖,如果绿灯在五秒之后亮起,我就去拉他的手。
二、三
只数到了第三秒,灯色变换。身旁稀落人潮混着地上积水涌动,石凯也踏着斑马线引我往前。泥水在流亡地下的路途中飞溅染上裤脚,头顶的伞骨托起伞面承住点滴击打,我将食指关节勾缠住男生垂落在身侧的尾指。
石凯微怔,随后手腕轻转,温暖掌心将我整只手掌包裹。我们的爱意并不吐自华丽词句,而是在懵懂无畏的年纪紧握那双炽热的手。
虽说已是恋人关系,可在日常生活里我和石凯能够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男生通告很满,加之学业压力的累积,平常是真的忙,长期飞往全国各地出差。作为新人编导,做不完的选题和脚本,摞上内部考核也让我难以喘息。
我们最常做的事,便是在多数人都卸下疲惫的深夜里,压缩出一段独属于我和他的“二人时间”。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石凯小朋友开始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却变成了一个总报喜不报忧的“坏”小孩。我曾在一次无意间捕捉到他和家里人的通话。曾经因为没有夜宵而哭闹两个小时,不达目的不罢休男孩子。后来却学会了饿着肚子,笑着告诉电话那头的长辈自己每天按时吃饭。
像是一只原本奔跑在大草原上毫无拘束的牧羊犬,在被抛弃后圈养,身处大环境中学会察言观色,变得懂事通透令人心疼。
石凯总说自己很幸运,遇到了许多很好的人。有在专业领域里领着他亦步亦趋成长的哥哥,有因节目相识投缘的好友,有欣赏他音乐和歌声的粉丝,有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我。
我靠在他怀抱里,仰头抬手蹭着男生线条利落的下颌,告诉他,“是我们在这个条条大路通罗马的世界上,选择了有对方身影的旅途。”
世上有捷径也就存在险途。石凯揽抱在我腰侧的掌心滚烫,温度氤氲到眼角泛红,眼瞳却透彻,我知道我的小王子在漫漫征程里走过很远的路,才终于收获了很多很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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