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雾锁第一 7

江覃喉头一哽,纵使平日里再能言善辩,此时此刻,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且不论云梦江氏的日常训练有多么严苛,就算实力不济,腰间佩戴的银铃也能够起到一定的清心作用,怎么能??怎么会?!

他眼扫向此人腰间,却扫了个空,心中顿时一凉,视线缓慢上移,想看看穿这衣服的人的脸,却发现此人的脖颈已被横向撕裂,其间还有黑血不断渗出,而本该长着头颅的地方,空空了无一物。

他心神罕见地一乱,腰间银铃疯狂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聂长风的平明也开始自行颤动,不停发出金属相击的隐隐铮鸣。

欧阳子真急得挥手叫道:“江公子!快过来!”

他话音未落,一边的蓝惠便手疾眼快地召剑而出,一道寒光瞬间越过江覃的脑袋,准确无误地将这具走尸刚刚伸出的形似鸡爪的手从肩部齐齐削断。

江覃这才回过神来,凌空跃起,踩上一把椅子的椅背,借力一蹬,把自己推回到同伴身边,同时在半空中催剑出鞘,狠狠地掷向那件校服的心窝处,直接将这具走尸打下了墙。

他的这柄仙剑名为“流风”,为江澄所赐,剑身本就轻薄有力,再配合云梦江氏的剑法,舞起来更是流刃生风,潇洒恣意,颇有游侠风范。

江覃将遵召返回身前的流风握在手中,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浮现着它刺穿那身校服的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

身边相继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旋即,欧阳子真惊道:“后面还有!”

短短一句话功夫,一只穿着兰陵金氏校服的走尸已露了头。准确来讲,它并没有头,露出来的是它折断了的脖子,甚至还可以清晰地看到脖颈里稍稍凸出来的一小截血淋淋的脊骨。在它身后,更多的指甲划刮石砖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从窗外传来。很快,每一扇窗子的素绫都被一截断得形态各异的脖子彻底破开,有来势凶猛的,居然将窗户整个儿顶出窗框,掉入草地,一声巨响过后,摔成一摊废料。

饭堂内的气味已经浓郁到呛鼻,少年们生生忍住,举剑严阵以待。聂长风紧紧捏着颤鸣的刀柄,正欲动作,却被蓝慈拦下。

突然,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少年们分神一瞥,稍稍放下心来。原来是金湑等人在走廊里听见欧阳子真的喊声,知有变故,便直接将这门踹了个稀巴烂,不顾味道冲了进来,待望见这饭堂内的壮观情形,不由一时语塞,只能接连发出感叹词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走尸们攀墙的速度谈不上快,然而甫一踩到平地,便手脚并用向阳气旺盛的区域狂奔而来,前两排的少年们连忙祭起仙剑,一时间剑光符篆齐飞,灵流涌动,琴声四起,与之相对的,是对面四溅的血肉与被戳成筛子的名贵衣料。

金湑也“唰”地拔出佩剑,硬是从后排挤进了前排,顶着一波接一波的冲鼻气味,强忍反胃道:“你们这是触了什么机关啊?还嫌这里不够臭是吧?!”

江覃从酣战中剥离出一点注意力,大声回答道:“我们什么都没干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恐怕是咱们人太多了,阳气密集,把它们全都引过来了吧?”

这时,一名正在控剑的少年忽然尖声叫道:“他们,会不会是原本驻守在这的修士?!所以才会穿着各家的校服!”他声音里夹杂着浓重的泪意,顿时给这场混战染上了一抹悲壮。

其实在场的大多数人,自看见这幅景象后,心下都有了些猜测,只是他们以为不说出来,就可以觍着脸、硬着头皮,将所有变成走尸的同僚处理干净,最后再心照不宣地为他们举办一场葬礼,好生将他们埋葬,给他们念咒,让他们安息。而这个少年,恐怕反应比较迟钝,大汗淋漓地打了半天,才看清楚对面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以为别人都没意识到,于是选择大声地说了出来。

他没有想过的是,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后,他的同伴们还会不会有接着战斗下去的意志。毕竟经他一喊,所有人都会明白对面的走尸是什么来头,此时若再往死里攻击,削胳膊断腿的,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因着接连战斗跟他这一嗓子,前排少年的战斗力被很大程度地削弱,而后面的少年则犹犹豫豫,不想上前。他们虽个个身经百战,可面对这样糟糕的状况还是头一遭。饭堂内空间狭窄,本就活动有碍,又眼见着无头走尸还在不断增多,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各色校服,活人的、走尸的,直晃得人眼花缭乱,桌子上的杯盘碗盏也在混战中被掀翻在地,碎片泥泞迸溅得到处都是,混杂刺鼻的气味压迫得人难以呼吸。许多人不由暗暗想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间地狱”罢?

一派纷乱错杂之间,一道乐音骤然横空而出。

少年们的头脑间霎时一片澄明。同时,一只离得最近的、身穿蓝氏校服的走尸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给当场劈飞一只左腿,后退了足足十步有余,跌在地上动弹不能。少年们愕然,纷纷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

只见蓝悦容位于人群之后、正襟危坐在一条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杌凳之上,一把绛紫色的古琴稳置于膝,从容镇定地继续弹奏破障杀伐的曲子。

在她凌厉果决的乐音之下,几名少年转过身去,重新捏起剑诀,返回到迎敌队伍当中,其他蓝氏子弟的琴音也接连重新奏起,配合着蓝悦容的乐音,全力杀敌。

江覃忍不住多向她瞅去几眼。虽说已共事一月,但还是第一次见蓝悦容弹琴;他刚刚冲在最前头,加之这一月的休息欠佳,没过多久就有些胸闷气短,不得不撤到后排,现在的位置离蓝悦容并不算远,故而能清晰地听见她的琴音,凝神听了一会,发觉她所弹出的乐音,与蓝慈等人的古琴音,似乎有些不同:其音色稍明,且乐音众多,甚至还有和弦奏出,不由心生疑惑,定睛一看,蓝悦容膝上的琴,似乎也和他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是很不一样。其无论外观,还是发出的乐音,都和古琴有所差别。

他之前在云深求学时,曾上过几堂琴课,也兴致勃勃地学了一阵子。尽管表面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心底却要强得很,并谨记江澄叮嘱,一言一行绝不给云梦江氏丢脸;然而,在偶然听过一名年岁极小的蓝氏门生的琴后,江覃转头就把自己的琴给扔了出去。虽然最后怕丢脸又给悄悄捡了回来,但也就没再好好学过了。不过琴长什么样子,他还是能清楚记得的;蓝悦容膝上的这把,绝对不是古琴!

这把不知名的仙器通体呈绛紫色,弦只有六根,弦间还分布有十余个高低不一的琴马,比起琴,倒更像是琵琶,可其大体轮廓,却又实实在在是琴的形状。江覃随后发现,蓝悦容弹奏的动作也与寻常奏琴者不同:她左手一直按在弦上,时不时左右移动,右手比起弹,拨的动作倒是更多一些,且动作也十分怪异,全部是用拇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去完成的。观察久了,江覃才看清楚,蓝悦容右手的拇指与中指间,竟夹持有一枚小小的拨片!

这究竟是个什么乐器?江覃暗自奇怪。

这时,安流打出一串符篆,正巧窜至他身边,余光瞟到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蓝悦容看,忍不住责怪道:“江兄,你要看女修,也不必在这种人仰马翻的情况下看吧?”

江覃急忙召动流风,也加入战斗,边打边道:“安公子,那位蓝姑娘修的是何种乐器?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安流道:“这么有名的灵器你没听过?那是卧箜篌‘长思’呀!”

以卧箜篌作灵器的修士极其罕见。蓝氏虽乐修众多,但修卧箜篌的也是寥寥无几;其弹奏时必须携带细竹所制的拨片,且若要让其发挥与古琴一般犀利的效果,更需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刻苦练习与修行。因此,就算其乐音悦耳,许多弟子也坚定地选择了古琴。纵观当今修真界,修卧箜篌为大者不过十余人,而蓝悦容便是其中最小的一位。她年方十四,修习卧箜篌仅四年,便略有小成,在好几次大型夜猎中大出风头;她的“长思”也因此名扬天下,甚至不知为何,远远盖过了主人的风头。

江覃惊愕不已:“长思?!那就是长思?!如此说来,那位蓝姑娘……便是当今蓝宗主的胞妹?!”

安流无奈:“我真是服了你了,敢情你只知道长思的主人是蓝宗主胞妹,却不知蓝宗主的胞妹是谁。”

他两个说话的功夫,前方的混战也逐渐停止。金阐杀翻了最后一只走尸,握着仙剑直喘粗气,已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蓝悦容的乐音也戛然而止。她抱起长思,四处环顾,察看是否有异象。

饭堂之内,上上下下,俨然一座人间地狱。

二十来名少年,数十具走尸,其战斗惨烈之程度,堪比前一阵子发生的乱葬岗伏魔洞之战了。

这些少年之中的大多数都经历过那次战斗,不由心有余悸,纷纷提议道:“为以防万一,我们先在这座瞭望台外布一个结界吧!”

其他少年应了,刚准备从饭堂里退出去,蓝悦容忽然右腕一动,拨出一串清越的乐音。

有人惊恐道:“你们快看屋顶!”

其余人抬头一望,只见这饭堂的屋顶之上,不知何时,竟挂上了二十余盏雪白的灯笼。除去颜色,其宽度、长度、样式,皆与他们方才在那棵古槐树上所见的那盏别无二致!

丝丝诡异与凉意徐徐爬上少年们的脊背,直窜到大脑中央。待再细细望去,这些灯笼似乎不是挂着的,而是悬在空中的,明明堂内无风,有些灯笼却在半空微微浮动着。

随着蓝悦容的乐音逐渐消弭,这些灯笼也依次像雨点一样掉了下来,七扭八歪地落在这一片肝脑涂地的惨象里。

所有人都有些不淡定了。

此刻正值午时,却已有如此之多的邪祟在活动,这几乎是他们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倘若他们得以顺利回到家族,将此情此景一一向族人讲述,说不定也会被认定是在子虚乌有。既然白日都如此猖獗,那夜里将会如何,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他们似乎遇到了这一月以来、最为棘手的诡事。一路上,各色离奇之事,似乎都见得有些麻木了,可这次,他们却能够真实地感受并意识到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无助与恐惧。

然而这不是在夜猎。也就意味着,除非面临全军覆没的境地,否则,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主动选择放信号去请附近的长辈前来救援;且就算放了信号,荒山野岭之间,是否会有救援也犹未可知。

一阵死寂过后,蓝慈平静地道:“所有姑苏蓝氏弟子,随我一同去瞭望台周围查探情况、建立结界。其余人,请你们清点一下这里的走尸,确认其身份,以及探查瞭望台内部其他区域的情况,时刻用传音符联系。未时末,我们还在这里集合,争取在日落西山之前,搞定这里。”

第一个副本会有些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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