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萍末第三 2

蓝曦臣并未如江澄所预想的那般,血溅三尺高。

倘若当真如此,他恐怕会又一次陷入无边的绝望之中。

松尾话音将落的那一刹那,蓝曦臣颈前的利刃蓦地爆出一丝脆响,刀身竟从根部齐齐断裂!

残刃于半空旋过几转,斜斜嵌入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响。

与残刃同时动作的还有蓝曦臣。

蓝曦臣灵脉闭塞,可修为仍在;松尾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回身一道浑厚而凌厉的掌风击透了右肩。

针脚般细密的酸麻与剧痛登时顺着胳膊蔓延开来,松尾踉跄着后退几步,不等站稳,又被蓝曦臣左手掌缘劈中手腕,腕关节喀啦一声闷响,断刀立时脱了手。

蓝曦臣趁机右臂向外一带,挣开了松尾的桎梏。江澄大喜,急忙转腕抽回紫电,缠住蓝曦臣的腰,一把拉回到身边,将人往身后一塞,头也不回,三毒紫电齐上,紫色的灵流狰狞汹涌,势必要将松尾结果在这里!

松尾侧身不断闪避。他表面文弱,身形却灵活得很,几番旋身过后,手里已多了张深蓝色的符篆。

是传送符。

他深知江澄不会再离开蓝曦臣身侧半步,而蓝曦臣也不会再给他第二次近身的机会;既然如此,此地便不宜久留了。

他暗暗计较损益,抬手准备将符篆拍至脚下走人,然而,他的手却未能及时听从使唤,在半空中迟滞了一瞬。

一阵钻心的刺痛紧接袭来,随即,某种温热黏湿的触感从手腕缓缓爬入袖中。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周身已被几根柔韧的琴弦牢牢禁锢;这琴弦极细,再隔上衣物,也就很难被察觉,若非手腕被缠,他还要蒙在鼓里,带着这一身的琴弦运气施法,随后被整整齐齐地切为数块,下场和五马分尸一样惨烈。由此观之,蓝曦臣待他还算仁慈,至少给了他觉察处境的时间,毕竟琴弦虽细,在蓝氏中人手里,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削铁如泥。

松尾立时明白,自己那柄上好的肋差,方才突然整齐断裂的原因了。

他此前料到蓝曦臣会藏有后手,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弦杀术,只因在灵力稀薄的情况下,琴弦不仅发挥不出固有的杀伤力,还会伤及主人,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论怎样看都是不值当的。

所以,当初金光瑶才放心地买来一把上好的瑶琴,以供蓝曦臣消遣娱乐之用;可惜他见了琴便心事重重,连碰也不碰,金光瑶只得转而叫人去寻些名贵的画谱碑帖,力求投其所好,生怕他想不开,亦或是暗中掣肘,成为东渡路上的绊脚石。

蓝曦臣长身端立,神色肃然,站在江澄身侧,双手微阖作拳状,琴弦在紫电灵芒的映衬下隐隐泛出冰冷的银光,一如主人眼底微漠的寒意。一道鲜红的伤痕赫然横在他白皙的颈前,细密的血珠连成血线,正汩汩向外渗出,把衣襟边缘逐渐染作殷红,他却像浑然不觉一般,面不改色地加紧了手上的力道。

江澄恍然大悟,原来蓝曦臣口中的“杀手锏”,就是姑苏蓝氏的弦杀术。尽管无过多灵力加持,弦杀术也能够辅助或自保,还可藏于袖内,神不知鬼不觉,取人命于无形,难怪蓝曦臣胆敢将抹额递与他试探。

他不由腹诽,道是蓝曦臣坐镇云深二十载,果真不是庸碌之辈。他先前与蓝忘机交往较多,知其修为高深,却始终估不出蓝曦臣修为如何。现下终于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哪曾想蓝曦臣遭人迫害,无法运转灵力,空有一枚金丹无用,纵是千万本事也尽作烟云,境遇之惨切,连他都心怀不忍,遗憾此生无法交手过招的同时,也仿佛看到了当年金丹被化、绝望无助的自己。

但蓝曦臣可比他那时要沉静得多,想必历经三月,许多事情都已通透不计了。

然而,他的满腔赞美之词,在望见蓝曦臣流血的手掌后立时消弭不见,眉头锁得更深。

琴弦不比软鞭,更何况蓝曦臣方才还用琴弦削断了一枚上好的刀刃,在灵力尽数用作攻而不留守时,手掌被割破乃是必然;手上的琴弦嵌入皮肉,在外只能看到条条血痕。

当真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松尾发现四肢无法自由活动,于是索性不动了。他似是很苦恼地叹了口气,道:“您说您这是何必呢?方才让我一刀划下去多好,否则您接下来不光要背负世人猜疑的眼光、无凭无据的指点,还要被迫用你现下这具与常人无异的身体,去对付你那倒霉的义兄。”

江澄一听,目色一沉,回腕一鞭,想叫他就此永远闭嘴。

紫电狰狞着呼啸而来,戾气之重,似是要让松尾的脑袋立时四分五裂一般。

忽地一道银光闪现,“啪”一声亮响,鞭身竟被生生弹开,转而砸到房间正中的一张雕花罗汉床上。

罗汉床连着梅花小几应声而裂,紫砂茶具乒乓落地,滚的滚、碎的碎,一派桌仰杯翻之貌。江澄收回紫电,“啧”了一句,恨恨吼道:“蓝曦臣!”

原来刚刚救了松尾一命的,正是蓝曦臣强行催起的仙剑朔月。他拼命召出佩剑已是强弩之末,更别提把剑召回,因此朔月被紫电弹开后,斜斜插入了横于紫檀圆桌与架子床之间的九扇围屏,带着那围屏孤零零地倒在地板上,发出惨然巨响。

蓝曦臣微微战栗,面色苍白若纸,已然听不进他的话,只怔然地盯着松尾道:“……义兄?”

江澄怒道:“你还要听他说话?!”

蓝曦臣摇头道:“江宗主,他跑不了……让他说完。”

松尾笑着附和:“没错,有泽芜君的弦杀术,我想跑也跑不掉。”

江澄指着他骂道:“你给我闭嘴!”

就是因为松尾,他差点把蓝曦臣的命给丢了。

自魏无羡身死后,他曾暗中咬牙起誓,护不住人这种丢脸的事,绝不可能再在他身边发生。

然而就在刚刚,这种事险些发生了。

他堂堂云梦之主,居然还要蓝曦臣自救脱险,一旦想起,便如同万蚁噬心般难耐,眉头松也松不开。

这边,松尾已将邪祟散布怨气、疑是赤锋尊之事说了个大概。他虽发音生硬,但口齿清晰、言辞简洁易懂,听得蓝曦臣脸色青白交加,淡粉的唇瓣紧抿一线,与其弟蓝忘机愈发相似。

半晌,他才怅然道:“大哥的头颅、身体,都由怀桑保管,怎可能无端逃出?”

松尾道:“聂宗主之脾性您不会不知;再者,赤锋尊怨气非同寻常,即便聪慧如敛芳尊,不也是一筹莫展吗?”

他此时提起金光瑶,无异于拿锥子往蓝曦臣的心头再扎一记。蓝曦臣眉头深深皱起,侧过头望了眼江澄,似乎想通过他的神色来判断松尾言语的真实性。

江澄不打算否认。他心里明白,蓝曦臣早晚要知道这些事的。

松尾见蓝曦臣郁色更浓,遂把目标转向江澄,道:“话说回来,江宗主,在下一直有个疑问,您与敛芳尊此前并无过节,敢问您为何来此?”

江澄闻言抬眼,阴鸷的目光如豺狼一般反复打量松尾。

似是凝思了半晌,他忽然道:“原来如此。”

松尾歪了歪头,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被江澄一鞭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倏尔被这股巨力撕裂开来。

江澄这一鞭着实出其不意,蓝曦臣甚至还沉浸在悲怆之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就算他及时反应,凭目前的状况,想要第二次拦住江澄,也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松尾撕成两半的脸上还挂着那抹诡秘的微笑,身形犹如一张纸片,在透过窗纸的细碎的日光之下迅速破碎开来。

说他的身子是张残纸,并非夸张;就像被江澄伤到肩膀那时一样,松尾的躯体虽被劈得粉碎,却滴血未流,不见脑浆四溅之貌,亦无肝脑涂地之相。

因为他的身体,真的化成了一张薄纸!

伴随着紫电余流的吞噬,他的身体逐渐碎成更小的纸屑,轻飘飘地,悉数落在了色泽油润的地板上。

是纸人替身!

玄门正道,向来以光明磊落为尊,以纸人做替身,无异于投机取巧,算是种邪术,因此极少能觅见运用如此自如之辈。

替身之法种类繁多。古有将灵识附着于小型纸人之法,经魏无羡改良简化,对灵力基础的要求大大降低,名曰“剪纸化身”;另有结扎等身纸人以转移灾厄之法,常见于平民白事之间,毫无难度不足为奇;再者则有耗神耗力的高阶替身术法“换影”,可为施术者挡下一切攻击,莫说习得,就连见过的人都寥寥无几,这术法不仅要求施术者灵力充沛,以催动等身量的纸人像活人一样行动自如,更是考验施术者的修为与心神。因此,像松尾这等在短短一个时辰内连用两次、并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自由切换者,在向来人才辈出的邪魔外道之中,也堪称凤毛麟角。

原本紧缠着松尾的琴弦一根根滑落在地,房间内遍寻不到真身的踪影,甚至连气息也无。忽然,纸人重获自由的右手颤颤巍巍地将传送符举起,两指一松,符篆落地,霎时灵芒闪耀,深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江澄骂了一声,眯起眼睛,一连掷出一沓符篆,将松尾即将消散的替身团团围住,同时双手迅速结印,灵力在脉间疯狂流动,江澄双指并起,隔空一点,试图将松尾尚未消失彻底的替身紧紧束缚住,然而为时已晚,松尾那两半单薄的头颅依旧在灵力四溢的法阵之中,带着瘆人的温柔笑容,缓缓消失殆尽。

江澄只能徒劳地瞪着眼,熊熊怒火在胸腔内翻涌。他灌注灵力打探四周,可松尾仿佛骤然蒸发了一般,无踪无迹,不由更加恼怒,右手猛地一挥,符篆纷纷撤回,他心事重重地低头转过身去,蓝曦臣鲜血淋漓的双手蓦地撞入眼中。

沉默半晌,他面色稍缓,掀起眼皮,淡淡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杀手锏’?”

乍一听,言语间满满的讽刺之意。

然蓝曦臣却似知他所想,柔声道:“皮肉之伤,看着骇人罢了,不必麻烦。”说着,也不管手上血痕斑斑,手指微动,将地上锐利依旧的琴弦一一收起,重新盘回袖中。动作间,又平白添出几道新伤。

江澄蹙眉望着对方染上点点红梅的袍袖,以及其上一大片湿漉漉的茶渍,思虑再三,躬身作揖道:“泽芜君,此次是江某的疏忽,下不为例。”

他难得主动放低姿态。但蓝曦臣并未接他的礼,而是也弯下身去,对他作了一揖,歉然道:“是在下给江宗主添了麻烦才是,多谢江宗主救命之恩。”

江澄腹诽,甚么救命之恩,你的命可是你自己救的,谢我作甚?面上却也欣然顺着台阶下,一本正经道:“我之前说过,此次是为报射日之征时的恩情,泽芜君不必客气。”说着,自乾坤袋内翻出一盒小巧精致的金创药、几张雪白的细布,一手不容拒绝地掐住他左肩,把人往净手的铜盆边带,口里道:“你还是快些处理伤势,等我叫人去给你拿新衣……”

他的话说到一半,手底下忽然传来裂帛之音,语声随之戛然而止。

原来,蓝曦臣外袍的左肩处,在刚刚与松尾的缠斗中被扯破了些许,露出一道凤眼般窄而细的缝隙来;而江澄不大敢实打实地抓他的胳膊,只能用食指与拇指夹住人衣服,倏尔使力、向前一拉——

只听一绵长明脆的“嘶啦”声,蓝曦臣饱经风霜的外袍,终于破了。

也不知江澄使了多大力气,裂缝自左肩沿着手臂一直蜿蜒到底,宽大的袖子就此分成两半,露出内里月白的深衣。

店家伙计端着参粥赶来,远远闻得房里乒乓作响,像是打了起来,一时不敢靠近;如今听房内恢复平静,在门口踌躇片刻,终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在不顾礼仪地推门之时,入目的便是这样一番光景。

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场面尴尬至极。半晌,还是伙计强颜欢笑,打个圆场,连声道:“打扰了、打扰了,小人告退!”正要躬身退出,全权当作自己从未来过,可好死不死,还未等完全背过身去,就被江澄阴着脸喊住,吩咐他去拿几套上好的衣裳送来。

伙计颤声应了,忙不迭催动双腿,暂时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江澄见那伙计惊惶如此,不禁又气又好笑。他手中仍攥着蓝曦臣的那半截袖子,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左右为难,须臾,还是蓝曦臣自行除了外袍,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开始洗濯双手、包扎伤处,江澄才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蓝曦臣长久的沉默让江澄再次提心吊胆起来。他状似随意地坐在桌前新倒了一杯冷透了的茶来啜,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人身上瞟。

想必泽芜君清白一世,从没经历过这等尴尬事,只愿他宽宏大量,速速忘却了才好。

姑苏蓝氏的人多少略通歧黄,是以蓝曦臣很快便上药完毕、裹好双手与脖颈,将多余的细布放到桌上,随即弯腰,食指中指稍稍一夹,便将实木的九扇围屏夹了起来,立回原状。

江澄提醒道:“泽芜君,你的剑还插在屏风上。”

蓝曦臣怔怔地对剑立了近一刻,才缓缓抬手拔出,又反复端详几回光亮的剑锋,徐徐收回鞘中。

江澄见他还在屏风前杵着,以为他是为损坏屏风一事忧心,便安慰道:“这点小钱对我江氏来说不在话下,你不必自责。”

再说,我要赔的比你多了不止一倍。

蓝曦臣却不顺着他的话讲,而是道:“江宗主,大哥……赤锋尊的尸身,现在何处?”

沉默片刻,江澄冷冷地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蓝曦臣长叹一声,阖目不语。

他二人任宗主多年,自然已把松尾前来的目的猜出了七七八八。

松尾和金光瑶一样,极擅花言巧语,方才那一番说辞,归而结之,就只有三件事:一为告知江澄金光瑶之所在,二来把赤锋尊的事全部告诉蓝曦臣,三则向江澄询问穷追不舍的原因。

此三点,无一不是在为金光瑶争取时间。

告诉江澄金光瑶的所在,无疑会使江澄无法确定东渡的地点;如果江澄寻求了其他仙门的帮助,东渡地点必会成为各家举棋不定、莫衷一是的关键问题,变相地为他们东渡远行拖延了时间。

而告知赤锋尊之事,又可勾起蓝曦臣的心伤,按其脾性,定会对义兄负责到底,一定程度上可拖慢江澄的脚步。

最后,松尾的那一追问,仿佛是在间接地向江澄传递出一条暗示:金凌的失踪,同金光瑶没有任何关系。

蓝曦臣黯然道:“我是不能做什么。但江宗主,你又有何打算?接着查下去吗?”

江澄一字字道:“金凌失踪了。”

蓝曦臣道:“可与金光瑶无关。”

江澄瞥他一眼:“你要为他说话?”

蓝曦臣摇头:“就事论事罢了。”

江澄道:“好,那我们就事论事。泽芜君,只要金光瑶不死,金凌这辈子都别想安生,你难道会不明白?”

蓝曦臣面露痛色,胸膛起伏分明,哑声道:“我明白……”

江澄淡淡凝注着他。须臾,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指指他手,道:“你别攥那么紧,血都渗出来了。”

蓝曦臣如梦初醒般,急忙松开了朔月。

江澄被他气得一笑:“泽芜君,你这是怎么了?我叫你不要攥太紧,没说不让你拿着,你把它扔到地上做什么?”

他说着,从圆凳上伏下身去,将朔月捡起,粗略端详一番,起身递给蓝曦臣。

蓝曦臣一副快哭了的表情,眼眶中已噙了层水雾。

江澄道:“此剑有灵,别再随便扔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蓝曦臣的眼泪就滑了下来。

江澄:?!?!?

短短两天,他就亲眼目睹了蓝曦臣两次落泪,如果第一次是醉酒发疯,那么这次又是何意??

只见蓝曦臣双手接过朔月,斜倚怀中,动作小心而轻柔,含泪微笑道:“多谢江宗主。”

江澄忐忑:“你又怎么了?哭什么?”

蓝曦臣急忙抬袖拭泪,清咳几声,尴尬道:“触景生情,让江宗主见笑了。”

江澄狐疑:“你我虽只相处两日,可我自认奉你为上宾,若有无意得罪之处,直说便是,大可不必如此。”

蓝曦臣窘然道:“是曦臣之过,与江宗主无关……”他一说话,牵动了颈前的伤口,很快便晕染成一片鲜红,江澄看着刺眼,随手抓张桌上多余的细布,一掌轻拍到他伤处,道:“你再把脖子重新处理一下……”

“啪嗒”一声,店家伙计手上的衣物滑落在地。

三人再度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场面尴尬至极。

“打扰了、打扰了!小人告退!”

江澄揉了揉眉心,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倏尔涌上心头。

松尾:金光瑶牌bb机

苏涉:金光瑶牌bb机 pro

这种暧昧期的小糖写起来真让人心旷神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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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萍末第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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