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愀然。他紧盯着这名修士,讷讷然道:“是了!”
他刚要起身叫江澄,就被江澄揪住了衣襟。
江澄眼底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他急切道:“何时?何地?给我从实招来!”
金盏道:“那封信是宗主参加完聂氏清谈会回来、处理宗务时看到的。他把信封给我们看,问这是谁送来的,我们谁都不知,且至今也没能查到送信人,更不知道它是何时混进宗卷里去的。”
江澄皱眉:“你怎么办事的?连这个都查不出?!”
金盏解释道:“信封上无明显标志,灵力也没有多余的残留,我之前整理宗卷时并未看到这信,凡可能进入芳菲殿的人也都一一核查过,仍是毫无线索。”
江澄又问道:“信呢?”
“信宗主自己看完后烧掉了。”
江澄缓缓松开了金盏。
他烦躁地吐出口气,眉头紧锁,心念疯狂轮转。半晌,眼睛忽然一亮,抬起头问道:“信封呢?!信封也烧了吗?!”
金盏忙道:“没有没有,宗主本来要烧,但被我拦下了。”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修士从一只纹满浮雕的小柜子里,将那信封拿了出来,呈与江澄。
江澄把信封翻来覆去地观察。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信封,上面无章无字,一片雪白,连滴墨都没有。粘合处残留着封口用的火漆印,所印图案为篆字“封”。以灵力探之,除金凌的灵力残留于上外,再无其他。他看了一会儿,挑眉道:“你确定没拿错吗?”
金盏道:“千真万确,绝无差错。”
江澄又道:“这火漆印你可有查?”
金盏答:“查了。无论图案还是蜡质,都是最普通的那种,许多家族、王公贵族都在用。”
江澄把视线移回信封,又盯了半晌,将之塞入衣襟,沉声道:“这我先拿走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你们宗主给我找到!还有,他失踪的事,不能让这里以外的人知道。”
金盏连声应道:“是、是。”
江澄望他一眼,道:“不用送了,忙你的吧。”旋即带着门生,转身离去。
他堪堪迈出几步,却又迈了回来。
金盏试探着道:“江宗主还有何吩咐?”
江澄:“仙子呢?还在吗?”
金盏:“……不在。那条黑鬃灵犬应是被宗主带走了。”
江澄狠狠地“啧”一声,骂道:“好小子,走得真彻底!”
他骂完,不作任何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芳菲殿。
金盏松了口气,抬袖拭去额前细密的汗珠。擦到一半,才留意到投在他身上的数十道目光。他强装镇定,把汗擦完,泰然道:“都听到江宗主的话了吗?”
修士们的头点得此起彼伏。
金盏突然爆怒:“那还不抓紧去找?!在这里等什么?!还有,出去的时候不要同一时间、成群结队!间隔时间自己掐!有谁胆敢把消息漏出去一点,就不用再兰陵呆了!”
修士们唯唯诺诺,匆匆行礼,按照他的吩咐,依次从寝殿退了出去。
半晌,空荡荡的芳菲殿内只剩下金盏一人。似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他缓缓地坐到下座的第一把椅子上,疲倦地将手抵在了额前。
江澄出了殿门,迎着晨风御起三毒。
青丝乱舞,衣摆翻飞。猎猎狂风于耳畔呼啸。
门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宗主,这不是回莲花坞的方向?”
江澄正在心底盘算事情,蓦然被打断,不耐烦道:“我知道。”
随后,他又恢复了缄口不言的状态,始终没有交待去哪儿、要做什么,几个门生完全摸不到头脑,也不敢接着问下去,只好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
不日,云深不知处的大门隐约浮现于云雾间。
通报的门生得到准许进入寒室时,蓝景仪正埋首在一叠卷宗之中。
听过通报,蓝景仪手里的卷宗掉在了地上。
他双眼瞪圆,吃惊道:“我这是又做错了什么吗?怎么?!”
这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在问询旁人。
他下手边的席子上,正坐着一名面皮白皙的门生,着一身品级颇高的蓝氏校服,额前的抹额空无图案。闻言,他将毛笔搭于笔搁,从容道:“宗主,快去迎一迎,消消江宗主的气,一会儿你们也好说话。”
蓝景仪面露无辜之色:“倏尘师兄,你信我,我真没惹到他!”
那门生道:“我知。但江宗主此来,必是有急事相商,你还是动作快一些的好。”
江澄被请至雅室稍候。他年少时曾来云深不知处求学一年,期间经过雅室无数次;雅室为姑苏蓝氏专门会客的堂室,当年射日之征结束,蓝家重建被烧毁的藏书阁,顺便也对雅室作了小程度的翻修,但整体格局并没有太大的变动。相较于其他家族,蓝家人更喜坐席而非椅,且他家百年基业,自认骨正风清,无需示好他人,因而雅室内从不设座椅。无论主位客位,均下筵上席,所铺之席层数相当,多由兰草编制,由门生定时晾晒更换。当然,他家也有竹席、藤席,还有蒲团,总之就是没有椅子。
堂前依旧竖着那扇绘有松下问道图的素绢座屏。距江澄上一次见到它,已经隔了不知有多久。转念一想,距他上一次来云深不知处,似乎也隔了很久很久了。
蓝景仪在大门边上拍拍袂袖,正正抹额,再给自己壮壮胆,才端着装出来的从容,迈入雅室。
只见江澄一身利落的箭袖轻袍,身形挺拔,整个人如棵劲松般立在雅室的中央,两眼凝注着那幅松下问道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蓝景仪拱手作揖,略带局促地道:“江宗主。”
江澄闻言,缓缓转身,面色之不善把蓝景仪唬得心头一麻。
我惹他了吗?我没有啊!那他为什么这样看我?我怎么知道啊!
万般忐忑之下,蓝景仪开始在心中疯狂地自问自答。他自当上宗主后,就和江澄在一月前的聂氏清谈会上见过一面,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当时的一言一行皆是妥妥的雅正,为何现在江澄会用如此毒辣的眼光盯着他?
他不说话,江澄也不说话。可看江澄那神情,仿佛随时就要暴怒甩鞭子,蓝景仪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江宗主前来云深,可有要事?”
他刚说完,江澄就毫不留情地在对面发出一声嗤笑。
“‘可有要事’。”笑容在江澄憔悴的脸上加剧了讥讽的意味;他的视线缓缓移向蓝景仪身后,语气讥诮:“蓝恭,是吧?你就是这样教你家新任宗主说话的?”
蓝景仪一愣,侧过头悄悄往身后瞄去。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方才辅佐他批阅宗卷的那名外姓门生,同时也是姑苏蓝氏的主事,蓝恭。
听江澄此言,蓝恭脸上清淡的微笑未曾撼动半分。
他作一揖道:“是在下的失职。”
即便是请罪,他也是笑着的。江澄瞧他那笑,只觉浑身不舒服。以往蓝恭跟在蓝曦臣身边时,倒也没觉得有何不适,如今站在前边的人一换,他就立刻觉得蓝恭那笑碍眼。
江澄当机立断别开视线,不再去看蓝恭给自己添堵;这边蓝恭趁机伸手,对着蓝景仪的肩膀就是一记狠捅,无视掉他可怜兮兮的眼神,面带微笑地指指对面江澄的方向,示意他重新说。
蓝景仪做了三轮无声的深呼吸,一本正经道:“江宗主,是我钝口拙腮,并无冒犯之意。敢问您来我云深,所为何事?”
江澄也不做过多计较,直接答道:“我来找金凌。”
“金宗主?”蓝景仪愕然,“可他不在我这啊?”
江澄一听,脸色登时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眯起眼审视着蓝景仪。
沉默半晌,江澄一字一顿地道:“你、真不是在演戏骗我?”
蓝景仪欲哭无泪:“您觉着我敢吗?”
身后,蓝恭觉察出不对,一手探入袖内,连甩出四张隔音符篆,分别飞入周身四根梁柱之中,在雅室内围出一道密不透音的结界来。
江澄的声音沉如闷雷:“我记得之前在清河的时候,金凌曾许诺会助你一臂之力,找到泽芜君。”
一听他提及蓝曦臣,蓝景仪的表情立刻垮下去半分。
江澄继续道:“我也记得我当场表态,说这是你们姑苏蓝氏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
蓝景仪垂下头,低声道:“是。”
江澄的声音似乎就要燃起怒火:“那么请问蓝宗主,依你之见,金凌现下身在何处?”
蓝景仪辩解道:“江宗主,我真的不知道金凌……金宗主他现在在哪!我们寻找泽芜君的确需要人手,可我,可我从未想过要借他族之力!”他越辩,方才由那个名号,以及江澄对他的那个称呼所勾起的三个月以来的种种心酸就越发汹涌地漫上心头。
江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像是压抑了许久,蓝景仪双肩微微颤抖,一双清澈的眼中隐隐泛出水光,眼眶红得像只无助的兔子。
江澄的双目也是赤红赤红的;条条血丝狰狞地爬满了眼白。
他们互相瞪大眼睛凝注对方,一时相对无言。
半晌,还是蓝恭开了口:“江宗主请冷静。若金宗主当真要帮我们寻找泽芜君,那么他理应先和我们宗主联系、了解搜寻进展才对。”
江澄望向蓝景仪,蹙眉道:“他没和你联系?”
蓝景仪:“没有。”
“跟那个叫蓝思追的小子也没有?!”
蓝景仪道:“思追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若金宗主同他联系此事,他必会告知于我。”
江澄沉吟半晌,细眉稍稍舒展,似是有了头绪。良久,他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江某叨扰了。”
蓝景仪心说什么叫就算,就是好吗。口中则道:“我会传令下去,一旦有金宗主的消息,即刻上报与我……江宗主慢走。”
江澄点头:“劳烦了。”
他虽这样说,却依旧没有走的意思,双拳紧攥垂于身侧,似是还有话要说。
看他那欲说还休的样子,蓝景仪却突然开了窍,急忙道:“是,魏前辈还和我们保持联系呢,而且有含光君在他身边,他什么事都没有。”
江澄一怔,随即厉声道:“谁想问他怎么样了!我是想问你们的搜查进展如何了!”
蓝景仪莫名其妙,连敬称都没想起来用:“可我看你刚才明明……”话还没等说完,就被蓝恭强行截断道:“确实有一点眉目了,但线索还是太少。眼下只能先以联合除祟为重……多谢江宗主关心。”
江澄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道:“这没什么,我与泽芜君好歹相识多年,射日之征前后也多多少少受他点照顾。”他瞄眼蓝景仪,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你少‘前辈’、‘含光君’地叫,他两个现在甚么身份了你不知道?更何况你还是宗主,叫外人听见多不好!”
蓝景仪战战兢兢,外加大半懵懵懂懂的成分,乖乖应道:“您说的是。”
江澄接着道:“你好好学学你们泽芜君说话,下次可没人放过你!”
蓝景仪小心道:“您说的是。”
江澄又简单叮嘱了些别的,见蓝景仪一一老老实实地应下,这才心满意足地领着门生,离开了云深不知处,风风火火地赶回云梦去了。
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小糖点:江宗主不是“外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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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雾锁第一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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