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蓝曦臣毛骨悚然。这青鸟不光没有鸟喙,两只眼睛还长在一个平面上,任谁见了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张鸟脸,可与人脸相比,又是不尽相同,还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距离太远,蓝曦臣看不准毛发的颜色,只觉得方才与青鸟对视时,仿佛有一枚无形的箭矢,直接顺着头顶钉入到灵台深处;青鸟早已钻回云层片时,灵台犹能感受到那无形箭簇带来的、摄人心骨的余颤。
这时,肩膀重重地挨了一记,蓝曦臣猝然回神,发现安客舟正扳着他的脸盯着他:“你可真够胆大的,敢和那东西对视?要是魂魄被吸过去,我岂不是真要动手杀神了!”
蓝曦臣这才发觉自己的背上已冷汗淋漓,闭上眼缓了缓,由着安客舟抓住脉门相助调息。旁边的温家门生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好奇地七嘴八舌问道:“那东西长什么样?”
安客舟头也不抬地斥骂道:“他差点命被吸走了,你们就关心这个?”
几个门生自讨没趣,不再言语。温旭见风势稍缓,开始逼撵这些门生攀岩,门生对这巉岩望之生畏,更是对山顶盘旋的青鸟心生惶恐,是以你推我诿,纷纷退却,几十个人仿佛一道被洪水冲垮的土堤,一路往后退步,将原本呆在队伍里的安蓝两人露到了最前头。
蓝曦臣自觉气息恢复平稳,见状主动对温旭说道:“涣愿上去一观。”
温旭似乎松了口气:“曦臣兄勇气可嘉,不知你打算如何上去?”
蓝曦臣道:“左右青鸟已现身,不必顾忌,直接御剑便是。”
温旭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呵,直接御剑?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崖壁上好歹有几处可供躲避,万一那凶兽当空发难,只怕凶多吉少,不如你也攀岩上去,只是不知你这小身板,能爬几丈远呢?”
一股无名火冲上头顶,安客舟猛地将胳膊从蓝曦臣的手中甩开,厉声道:“有本事你自己上,少指指点点,我家少宗主肯为你家出头,你感恩戴德都来不及,还敢在这纸上谈兵?是不是不动些真格给你,便以为我是软柿子不成?!”说话间,周身唰地散出汹涌的灵力,硬生生将肆虐的砂风撕开了一道口子,连带着把距离最近的蓝曦臣也包裹在内。局部风势斗变,温旭离得不远,亦未设防,竟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力压得有些气短。
他从来没在温若寒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灵力的威压,眼前这个安客舟不过才十六岁,居然有如此莫测的修为!
蓝曦臣拽了拽他的衣袖:“阿兄,切莫动手。”
安客舟瞄了他一眼,不再言语,但也没有收回灵力。又一阵怪风卷土重来,安客舟安然杵在旋涡之中,八风不动,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刀子一般剜着温旭。
许是与先前的印象南辕北辙,安客舟突然发难,令温旭格外心惊,他本能地愤怒,却不确定动起手来能否打过,这才在怒火中觅回了几丝冷静。
再者,眼下率先探路的温逐流杳无音信,若怂恿蓝曦臣二人前去,说不定就能将事情解决,到那时不仅不用废一兵一卒,蓝曦臣更不可能和他抢功,可谓事半功倍。退一步讲,就算蓝曦臣失败了,死了或者残了,也是他主动请缨的后果,与他温旭何干?若忍不下一时之气与这两人闹僵,于他百害无利;温旭略作打算,主动让步道:“安公子会错意了,在下只是关心则乱,这半空狂风乱作,御剑的确不妥……”
蓝曦臣道:“好说,我自御剑,君待佳音。”言毕掐诀召剑。朔月在腰间战栗几番,似是在劝阻,蓝曦臣当即重新结印,双指当胸一并,横眉冷峻,轻喝声:“来!”朔月冲出鞘外,蓝曦臣迎着罡风踏上剑锋,抟摇直上。安客舟朝温旭瞪去一眼,拂袖收回灵力,也祭出仙剑紧随其后。
刚升至半空,风里浓烈的土腥气和着细小沙砾冲入口鼻,安客舟险些喘不上气,瞬间为自己刚才的装逼行为感到后悔。崖底的风本就颇为猛烈,如今他俩接近山顶,更是像两根蓬草掉入洪瀑之中,想来鲤鱼跃龙门也不过如此。蓝曦臣掩着口鼻稳住身形,提气问道:“阿兄,你会避风诀吗?”
安客舟如梦初醒,连忙掐了个避风诀,周身风力顿时淡去大半,总算得以大口喘息。安客舟抚掌欣慰道:“谢天谢地,终于有你不会的东西了。”
蓝曦臣莞尔:“弟不会的东西有很多,不过善于隐藏罢了。”
安客舟听腻了他的自谦,直接忽略,转而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蓝曦臣道:“姜公子曾说,赵氏的白玉管能与青鸟相和,眼下青鸟并没有攻击我们的意图,故只要快些找到白玉管,与青鸟达成沟通,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安客舟道:“想法是不错,但他有说白玉管一定在回中山上吗?”
蓝曦臣回首:“阿兄,你深谙岐黄之术,怎么反倒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安客舟垂头思索,忽而脑中灵光一闪,讶然道:“莫非你想的是,‘十步之内,必有解药’之理?”
蓝曦臣颔首:“正是。青鸟是守护白玉管的神兽,那么寻找白玉管,当然也要从青鸟出现的地方下手。”
安客舟展颜而笑:“满腹经纶如蓝大公子,也相信这些俗语?”
蓝曦臣视线不离脚下裸露的石壁,道:“经验之谈,分什么高低?皆是万民的智慧,为何不信?”
安客舟不作声了,只深深地凝注着他。
两人绕着巉岩徐徐飞行,蓝曦臣继续观察着无甚特点的石壁,思绪翻飞。身后安客舟忽然道:“你觉得温逐流为何会突然消失?”
蓝曦臣恰好也在琢磨这点。“他分明没有跟着长公子前来,如今不但来了,还先于所有人登上了山顶,现在又莫名消失,恐怕也在找玉管。只是我方才走了神,没看见他是走到哪里突然消失的。”
安客舟道:“温家的高手很多,又注重论资排辈,这个温逐流身上的衣裳看着品级很低,怎么单单派他过来?还有……”
他还要说什么,头顶穿出一声尖锐的急唳,刺耳的音波混叠着灵力扫灌四方,震得两人心神散乱,险些从剑上跌下去。两人挣扎着调动灵力封住耳朵,抬眼望去时,那张怪异的人脸钻出了云层,对着苍穹引颈长吟,久久盘桓而不去。
在崖底望时尚未察觉,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此鸟体型巨大无比,光是一侧的翅膀就长近三丈,难怪可以承载上古神力。在它的眼中,这两名少年还不如两只虾米,莫说攻击,只怕扇扇翅膀就能将他俩掀飞几百里。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得以观瞻青鸟真面,鸡皮疙瘩终于也爬上了安客舟的身体,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被那双灯笼一般的眼睛盯上时,他还是被潮水般的悚栗扑了个透,灵力连带魂魄仿佛就要离体而去。
巨鸟虽是人面,身体却还是鸟形,通体毛色不负其名,确为灰质的苍翠之色,全身唯有绒绸般美丽的尾羽捎带些明艳的赤红,予人一种强烈的、摄人心魄的美感,不自觉想要靠近、再靠近。
离得太近了!
眼看蓝曦臣又像被夺舍了似的不断凑近,安客舟心急如焚,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之下混沌的灵台瞬间清明,滞涩的灵脉登时流畅如初。他伸手死拽住蓝曦臣,强势的灵力直接往人脑后的风池穴渡去,一面环顾山崖,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本不抱什么希望,岂料还真找到了一处半塌的洞口。安客舟喜出望外,忙拖着蓝曦臣收剑落下。蓝曦臣双眼清明,回首眺望青鸟,还待再说几句,就被安客舟一掌推进了洞里:“闭嘴,快进去避一避,你的灵力都乱成一锅粥了!”蓝曦臣试图辩解,可手脚的确有些发软,竟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安客舟扯进了漆黑的洞穴里。想当初他强拖着安客舟下山,如今两人的境遇却颠倒了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安客舟五感灵敏,即便洞外飓风呼啸,仍轻易捕捉到了他的轻笑声。目下的境况委实糟糕,安客舟勉强克制住发作的**,没好气道:“你别失了魂傻了,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洞穴内部十分狭窄,岩壁间隙并不足容纳两人,显然不适合落脚,幸而他二人年岁皆青,身形尚未长大,缩到一处竟也刚刚好。蓝曦臣扶住腰际凸出的岩石,玩笑道:“我若失魂了,阿兄打算怎么办?”
安客舟正对洞内的岩壁左摸右摸,一面在心里掂量着塌方的可能性,听得蓝曦臣没心没肺似地打趣,心中不爽,依旧接话道:“失了魂好,失了魂被人骗都不知道,到时候我躲在旁边不出声,只等着看你的笑话。”
蓝曦臣更加忍俊不禁。他俩挨得很近,安客舟只需用余光就瞥见了他上扬的嘴角:“不是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蓝曦臣施施然道:“阿兄不是向来追求随遇而安吗?如今怎么也担心起来了?”
安客舟道:“话虽如此,你不觉得因为这种事挂了很憋屈吗?我就是闭关走火入魔死了都比这强,少主,你说你图什么?非要管这种闲事,不是我说你,这毛病你真得改,不然以后有你好受的。”
蓝曦臣连连应诺,心中却已开始梳理线索:“事已至此,阿兄能否告诉我,姜公子的火毒是从何而得的吗?”
“你……”安客舟气得两眼一黑,“你还在想把这事弄清楚?!”
蓝曦臣郑然道:“只要推出其中的联系,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阿兄,信我,这件事一定能圆满解决。”
他那一双深琉璃色的眼眸坚定地望向安客舟。这双眼实在太过清澈明朗,散发出的目光却又是那般温和润泽,当真像极了两汪浸着月亮的荷塘,令人难以拒绝,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追随而去。
安客舟甩了甩头,避开他的目光:“罢了,事已至此,我藏着掖着也没什么必要。”
蓝曦臣欣喜道:“那么,姜公子究竟是……?”
“是咒术。”
蓝曦臣心头微凛:“咒术?也就是说,火毒并不会传染,而是有人在他们身上施了咒术?”
安客舟摇头:“疫病一般源于外界毒邪,可从口鼻、创口等进入机体,起病常自表而里,病势险恶。照姜秦本人所言,他被温氏捉到是六天前的事,随后与火毒尸体接触了一路,从秦州城到天水监察寮御剑也得两个多时辰,更别提徒步搬运,怎么也需大半天,不做任何防护直接与病源接触,此后也未行治疗,怎么可能只是皮肤起疹、发发高热这般简单?恐怕脏腑都快烂透了!我在他身上亦发现了一些灵力的残留,被下咒的可能性极大。此咒甚新,应为独创,我从未见过那般奇怪的灵力。”
蓝曦臣颔首:“所以温逐流方才说的才是正确的版本。在阿兄撞见姜公子时,他是刚被施了咒逃出来。”
安客舟补充道:“而且还刚杀了两个温家门生,或许咒就是在交手时被下的。”
蓝曦臣一手抵住下颌:“我在监察寮里与寮主说话时,竟没听见任何打斗的声音,这个姜公子即便是凡人,也不可小觑啊。”
安客舟道:“他很危险。他那一身功夫比起将军,更像是死士。我曾听祖父说过,死士都是以命抵命的功夫,向来讲究干净利落、不择手段,姜秦或许是人皇派来的探子也说不定。”见蓝曦臣微微睁大了眼,似是三观又有震动,便安慰道:“不过这跟咱俩都没关系,咱俩权当救人一命,积个德,温家和人皇的恩怨,咱俩也不算掺和。”
他难得放下姿态安慰人,蓝曦臣却毫无放松的意思,沉默须臾,只轻声叹道:“或许他也明白,仙门的事不是他那一身功夫就能摸清的。”
安客舟不以为意:“你快别操心他了,他的症状已经缓解,就算日后复发,也不至于会毙命。比起他,那些染上火毒的尸体不是更奇怪吗?死了那么久了,根本分不清那咒术是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下的,还是催成走尸后下的。”
蓝曦臣修眉紧蹙:“温氏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于他们的修为而言,究竟有何裨益?怎能去荼害无辜的黎民百姓?!又怎能畏惧承担责任,将悉数罪名安到近年降世的神鸟身上?!猎杀神鸟的同时,还意图将神鸟守护的至宝纳为己有,简直是,简直就是……”
罔顾人伦?
大逆不道?
罪大恶极?
文绉绉的骂词在他喉中滚过,可他还是无法将这些有违雅正的词道出口。
他再次抬首望一眼云层内身姿绝伦的青鸟。
“原来秦州多月的干旱是温氏倒行逆施的必然,与青鸟无关;原来回中山上植被连绵,却仍泥土松散,是天在排斥他们!”蓝曦臣隐忍而低沉地说着,声音隐隐颤抖,“你我置身局中,又该何为?”
他终于因为情绪激动而失态。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语气加重了些许。一口气说完这些,蓝曦臣双手抵住前额,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久久难以平复。
安客舟不答。这次他是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良久,蓝曦臣深呼出一口气。
“走吧阿兄。”他扶住石壁,缓缓地站起身来,“我有预感,白玉管离我们不远了。”
涣之所以敢一遍遍靠近青鸟,是因为内心无愧,所以不惧,安客舟则是因为自小行医,遍览人性,下意识会对外界产生防御意识
安客舟本质上是避世的,他对蓝曦臣说的“失了魂被人骗都不知道,到时候我躲在旁边不出声,只等着看你的笑话。”也正是他日后对陷入金光瑶骗局的蓝曦臣的态度,并不是说他不珍惜蓝曦臣,只是性格使然,再加上对蓝曦臣的充分信任,即正是因为相信蓝曦臣的强大,才会选择袖手旁观。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一旦真正认可,他的一切行动动机都会以蓝曦臣本人的意愿为第一,所以无论蓝曦臣给他下了什么命令,他都会动手,包括无相之境里面的剖丹
我对蓝曦臣的理解就是,带着镣铐跳舞的人,即便生活在压抑的家族中,即便被众多事情磨平了棱角,他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救世、仁爱世人、行侠仗义,所以安客舟注定不会成为蓝曦臣的cp哈哈哈哈哈(此处呼唤占有欲超强的小江宗主)。朋友们还记得他的儿子安流吗,是的安客舟是个中规中矩英年早婚的直男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澄:这么好的一个人放在面前你居然不吃!不过幸好你没吃)
温氏的火毒咒术是我自己的设定,目前只是初级试验阶段,后续温氏偷偷搞出了一种相对成熟的凶咒,可以控制走尸之类,也可作用于人,相当于低配版阴虎符,后期在射日之征中也有应用,但是很快被以魏无羡为主的联军给打得落花流水,没掀出多少浪来。
我始终认为涣是个不错的领导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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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外八篇:知白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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