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十三)

不夜天战火四起,魏无羡几近疯癫,就要与蓝忘机真刀实枪地拼上一场,却忽然听到了江厌离的声音,登时冷水浇心、几乎魂飞魄散。

金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煞白了脸:“我阿娘?!”

他惊怒、惊恐至极地道:“我阿娘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待在金鳞台吗?!

江厌离,不是应该在为金子轩守灵吗?!

在这一刻,金凌才忽然清晰地想起一件事:他的父母,的确是在他未满周岁的时候,便双双罹难了。

虽然,据说杀害了他父母的鬼将军在这时候已经被“焚毁”,绝不可能忽然跳出来伤害江厌离,但她的确几乎与金子轩同时死去,夫妻合棺长眠。

那么,虽然不知道江厌离是怎么从金鳞台来了不夜天,但血洗不夜天,恐怕便是她的葬身死劫。

金凌喃喃道:“我娘是来找魏无羡的……”

那一声细微的“阿羡”,足以说明她目标明确。

她知道魏无羡在这里。

那么,难道是……难道真的是,魏无羡杀了她?

——不可能!

金凌猛力摇头:魏无羡那么紧张阿娘,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怎么可能去伤害她?!

可是……万一呢?

万一就像是在穷奇道那时一样,魏无羡失控了呢?

金凌心乱如麻,哪怕江厌离的生死其实早已尘埃落定,他心头对于“失去母亲”的恐惧却是挥之不去。

他强行抑制住心中的颤抖,勉强把注意力放回了书中。

——魏无羡跳下了炎阳烈焰殿的屋脊,和江澄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喊:“师姐?师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他顾不得数道冲他逼来的刀光剑影,在混乱的人群之中一边掌劈拳打,一边急急奔走,忽然,看到江厌离白色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之后,魏无羡奋力地拨开挡路之人,艰难前行。他们之间还隔着不少距离,隔着无数人,一时半会儿魏无羡根本冲不过去,江澄也冲不过去。更糟的是,恰在此时,两人都忽然发觉,江厌离身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具凶尸。

这一幕足够叫人肝胆俱裂,金凌失声道:“阿娘!”

江澄掷出的三毒在混乱中偏离了方向,而魏无羡的指令也失去了应有的效果,一切阻拦无济于事。

——现在人人都在忙着对付自己身边纠缠的凶尸,根本没有谁还有心思注意别人是不是危在旦夕。那具凶尸一剑劈下,划开了江厌离的背部!

——江厌离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那凶尸站在她背后,继续扬起了长剑。正在这时,一道剑光削飞了它的半个身躯!

金凌全身的紧绷无可抑制地一松,所有力气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力气没了,心脏却又开始砰砰狂跳。

江厌离平安了吗?

哪怕知道这可能极其渺茫,但金凌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奢望:或许真的暂时没事了呢?

江厌离现在还活着、江澄和魏无羡都赶到她身边了。或许真的不是这一次——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怎么回事,总比她现在就没命要好!

金凌勉力平复着颤抖的呼吸,继续去看水幕上的文字。

——江厌离的背都被鲜血浸染了,闭着眼睛,好在还有呼吸。江澄探她脉搏的手颤抖着抽了回来,松了一口气,忽然冲着魏无羡的脸就是一拳,喝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住的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蓝景仪被这一幕惊得一呆,脱口道:“都什么时候了江宗主还有心情计较这个!赶紧带小金夫人去疗伤啊!魏前辈!”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他绝望地道:“……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啊……”

金凌被这么一打岔,倒是稍微冷静,几乎空白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思考能力:江澄还有心思找魏无羡算账,可见江厌离的伤势确实并不致命……但怎么看,这也绝对不是小伤!

这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啊?!

——这时,江厌离动了一下,江澄紧紧抱着她,语无伦次道:“姐姐!没事!没事,你怎么样?还好,只是划了一剑,还好,我马上带你下去……”

——他说着便要把江厌离抱起来,江厌离却忽然道:“……阿羡。”

不知为何,读到这一句,金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又是一阵砰砰狂跳。

——江厌离勉力道:“……阿羡。你之前……怎么跑的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和你说一句话……”

——江厌离道:“我……是来跟你说……”

——说什么?

——没关系?

——我不恨你?

——什么事都没有?

——不怪你杀了金子轩?

倘若“江厌离”真的想要这么说,也许金凌是合该觉得愤怒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似乎也并非无法接受。

不管是为什么、怎样都好。

就让这一切赶紧在这里结束吧。

不要再、不要再……

“不要再”什么,仍旧混乱的脑海还没能给出一个清晰的念头,他就读到了下一句话。

——不可能。

金凌甚至还没能理解这三个字象征的真正含义,就感到心脏莫名地收紧了。

无法言喻、不知源头的恐惧一丝一缕地渗透出来,由心脏蔓延到全身上下。

怎么回事?

整个不夜天城之中,他所在乎的人,难道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江厌离”尚且在纠结于究竟该对弟弟说些什么,“魏无羡”尚且在等待着审判的铡刀落下……甚至于,所有的凶尸都已经在后者的命令下停止了行动,不该再有什么,还能威胁“江厌离”的安危才对。

——蓝忘机微微顿足,远远望向这边,末了,回头继续出剑,救援尚在苦斗的同门和非同门。

此前的文字分明始终盘桓在江氏姐弟三人身上,却在此处忽然转折到了看来无甚关联的蓝忘机身上,突兀到甚至有些刻意。

简直就仿佛某种令人不安的暗示。

下一句话,此前的一切预兆都得到了验证。

——突然,江厌离双目一睁,双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大力,将魏无羡一推!

——魏无羡被她这一推推得又摔倒了地上,再抬起头时,就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刺穿了她的喉咙。

金凌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幕,半晌,才从喉底,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凄惨的嚎叫:“不——”

——握着剑的那名少年,正是刚才扑到那射箭人身上痛哭的年轻修士。他还在哇哇大哭,泪眼朦胧地道:“魏贼!这一剑代我哥还给你!”

金凌勉强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这一连串的文字。

这简直——

太荒谬了。

太荒唐了。

他胡思乱想了那么多、想了无数种或许会发生的、母亲遭遇死厄的因由,却从未想过,真正的那个原因,竟然如此——

荒谬、荒唐、阴错阳差。

竟然是因为,一个无名的年轻修士,一剑无回,杀错了人。

在危险面前,原本已身受重伤的江厌离,本能地、拼命地推开了她的弟弟,挡在了前面。

她也许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没有想过自己会死,没来得及想到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更没来得及去想,她的死会带来什么。

——魏无羡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头已经歪下去、喉咙汩汩冒出大量鲜血的江厌离。

——半晌,魏无羡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蓝忘机一剑刺出,猛地回头。

——那名少年这才发现自己错手杀错了人,拔出长剑,带出一串血淋淋的血花,恐慌地连连后退,边退边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是要杀魏无羡,我是要给我哥报仇……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金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轻声道:“就是这么个……这么一个……”

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继续不下去了。

就算将全世界最恶毒、最狠厉的词汇加诸在这少年的身上,也无法排解他心头万一的痛苦。

也更加,无济于事。

——魏无羡倏地闪到他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姚宗主挥剑喝道:“邪魔,放开他!”

邪魔?

也不知这出声的与被喝的,究竟哪一个才更接近所谓的邪魔。

要是没有这些人就好了。

金凌忍不住想道:若是这些可恶的、可恨的、可悲的家伙,全都不存在就好了。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蓝忘机什么风度仪态也顾不上了。

——他推开一个又一个的挡路之人,朝魏无羡的方向奔去。然而,还没奔到一半的距离,魏无羡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捏断了这名少年的喉骨。

蓝忘机感到喉头一哽,仿佛有一股腥甜从中弥散开来、挥之不去。

他仿佛能听到命运的铡刀从头顶落下,发出一声森然的脆响。

——一名白发苍苍的家主怒道:“你!你——当初累死江枫眠夫妇,如今又累死你师姐,你咎由自取,还敢迁怒别人!不知回头,反而继续杀伤人命。魏无羡,你——罪无可恕!”

当真是“魏无羡”累死了江枫眠夫妇、累死了他的师姐么?

是与不是,已经无所谓了。

不重要了。

——可是,再多的谩骂和斥责,此时的魏无羡也听不到了。

——仿佛被另外一个灵魂支配着,他伸出双手,从袖中取出了两样东西,在所有人面前,把它们拼到了一起。

——那两样东西一半上,一半下,合为一体,发出一声森然的铿锵厉响。

——魏无羡将它托在掌心,高高举了起来。

——阴虎符!

文字在此戛然而止。

空气陷入一阵彻底的静默。

半晌,才听见少年如梦初醒般的喃喃:“结束了……?”

这话音仿佛是某种讯号,静止的水幕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所有的墨字一一晕散开来,相互侵染,最终如同滴入水中的点墨一般,消散无踪。

蓝景仪道:“这是……什么意思?”

水幕这一次给出的反应,显然与先前每一节的结束都截然不同。金凌看来仍沉浸在先前文字的影响之中,连惊讶的神情都并未流露,蓝景仪与蓝思追面面相觑,须臾,后者抬起头来,对着一片空白的水幕试探道:“是……全都结束的意思吗?”

仿佛有一滴看不见的水珠落了下来,激起层层涟纹。

久违的蓝色正楷浮现出来,仍是一如既往地简明扼要:

——非也。

蓝景仪道:“……那刚刚那样,又是什么意思?”

蓝字消隐而去,一阵浓烈的红忽然涌了上来。

——暂时结束,你们该休息一会儿了。

——以及,在看完过去的因果后,与现在做个了结。

“过去”与“现在”两个词红得格外绮靡,简直叫人触目惊心。然还未及少年们思索其中究竟寓意为何,就见红字消散,蓝字再度浮现。

——隙间短暂,万望慎行。

几乎是最后一字方才落定,就如出现时一般无二,三个少年再次凭空消失不见了。

后排众人中,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金子轩。

他道:“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中间那一道透明隔屏上,很快浮现出蓝字的回应。

——只是暂离,诸位不必忧心。

魏无羡似乎仍有些恍惚,见状神情微动,道:“他们回去了?”

——是。

孟瑶不动声色道:“请问两位姑娘,送走了三位小公子,留下我等,又是为何?”

——因为还没结束呀。其实现在送他们回去一会儿,都是我和阿蓝好不容易才做到的。

一句话中,似乎隐藏了不少信息。

聂怀桑道:“‘回去一会儿’,就是说他们很快就会再回来了?我记得他们来的时候……似乎正是金鳞台上的清谈会,‘魏兄’潜入芳菲殿,发现敛芳尊的秘密前不久?”

他的拇指在折扇侧面抹过,轻声道:“请问二位,为何要送他们回去这片刻?‘了结’所指为何?”

——片刻而已,与大局无干。

——聂导你就别问了,你再问我们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来的。再说那个,这一章毕竟那么惨烈……就当是休息一下吧。

聂怀桑微微挑眉,心知大约确实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他重新将方才红蓝所作应答在心中过了一遍,细细揣摩其中是否尚有遗留的线索。

又是须臾静默,江澄忽然开口道:“既然这样,难道我们就一直这么干坐着等到他们回来?”

他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怒。

——嗯……那倒不是。

——这么久了,各位应该也感觉到了,这里的时间其实一直都是静止的,和外面的时间也没什么必然的关系。

——所以其实是随时都可以继续的。小朋友们在外面待多久都没关系,甚至还可以先把书挪到后面来一会儿,不用等他们回来。

——不过,我个人建议,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墨迹了这么久,终于在今天这个适合发刀的日子刀完了不夜天。

其实好像也没有特别刀?

之后因为一些原因呢,在接下来的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更新频率会非常低,甚至可能低到没有,所以发出来这章,也算是暂时做个第一阶段的收尾吧,之后会有一个金凌的间章番外,交代一下他回去这段时间干了什么。

大概没有思追和景仪的,因为阿蓝和小红这次送他们回去主要是为了金凌,但是出去时间就会开始流动,所以一送就要送出去仨,而且思追和景仪现在离其他人比较远,确实做不了什么。

【魏无羡眼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事,眼中也完全没有蓝忘机的脸,更看不到蓝忘机眼中的血丝,也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眶,只想去看江厌离有事没有,赤着眼睛拨开他,扑到地上。蓝忘机被他推得身形一晃,站稳了看着他,还没下一步动作,忽听远处又有人惨叫呼救,敛了目光,飞身前去救援。】

含光君究竟是何等珍贵的一个人啊。

血洗不夜天后含光君救走魏婴这件事为什么能够保密得那么完美,不仅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毫无流传,甚至魏婴重生、蓝湛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想到这点、指责他们早就沆瀣一气,可以说全无痕迹……很多人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到了会不会有当年的目击者被蓝大联合金光瑶善后封口(不是灭口!)了,并以此作为支撑蓝大作为政治家具有政治手腕的依据,或金光瑶之所以得知忘羡感情的线索。

但事实上事情理应完全没有那么复杂,如果真的有其他知情人,无论金光瑶当年的善后做得多么完美,只要他没有灭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也根本也没有灭口的理由),含光君站在魏无羡身边时也一定会有人旧事重提的——退一万步,哪怕别的知情人都死了或者就是没想起来,只要金光瑶本人知道这件事,在第二次乱葬岗围剿期间,为了进一步抹黑含光君的形象并使围剿者更加同仇敌忾,他一定会安排自己人当众揭露。

所以其实很简单,那就是除了姑苏蓝氏本家之外,当年根本不存在其他知情人。

听起来似乎天方夜谭,但实际上——当年血洗不夜天何等混乱与危险,走尸遍地,人人自顾尚且不暇,谁会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人?

由于阴虎符的特殊性,走尸源源不断,最后能逐渐停歇多半是因为含光君带走了夷陵老祖、使阴虎符也远离了战场,因此,除了提前跑路的,在场剩下的所有人,在夷陵老祖离开前,必定一直都在持续进行高强度的战斗。

还有几个人能有精力,去关注自己以外的人和事?

蓝大的“特殊性”就在于他是蓝忘机的亲哥哥,感情真的很好的那种,而且金鳞台请罪以来忘机一切“反常”的表现一定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在一开始场面还没那么乱的时候也是有可能注意到蓝忘机进入战场的方式不同寻常的——所以我们可以假设,他始终会有至少一丝注意力牵挂在蓝忘机身上,甚至整场战斗都没放弃过靠近蓝忘机,因此顺理成章地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心力注意的事。

所以蓝大成为了唯一的目击者。

至于他为什么最终也没能靠近忘机——请看作话前面的那段原文。

姑苏双璧,向来齐名并立。

然后关于不夜天阴谋论这个吧,在正文里不是很好展开,我在那个(不能明说不然会被锁)的主页,同一合集里,(一·一二)的下一章放了长长的小论文,应该说的比较详细了,可以去看,笔名一样很好搜的,评论区的相关讨论我就不回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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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一·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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