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一件大事几乎传遍了仙门百家,温若寒于汴梁一带设下诡异阵法,聂蓝江三大世家齐聚汴梁,僵持近半月。
半月前,刚到琅玡不久的聂明玦收到汴梁来信,信中提及汴梁形势危急,向聂氏求助,若非写信人是蓝曦臣,聂明玦估计能把信使活活骂回去,可连蓝曦臣都不得已求援了,可见形势当真危急万分了。
蓝曦臣也是十分靠谱地分析了两地现下状况,提出先由兰陵金氏驻守琅玡,坚守不战,倒可以稳住齐鲁之地的局势,先解决汴梁危机,汴梁虽非要地,可偏偏是个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易进易退,攻伐一日可掠地千里,退守一日败走千里,蓝江两家没法进攻,却又不能一味后撤,只能僵持在汴梁一带,可偏偏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支撑颇苦。
聂明玦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即清点修士,浩浩荡荡去了汴梁。
人至汴梁,方知信中和传言非虚,当即找到江蓝两家,了解具体情况。
此阵法于半月前布下,彼时只有云梦江氏与巴陵欧阳家在汴梁,本不以为意,便派了一些擅长的修士前去破阵,可却无一幸存能够回来,只知道,这个阵法似乎会吞噬困于其中的猎物,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能量。魏无羡当初见无法以人力破阵,便驱动了凶尸过去试试,可没想到依然被围困住,随即化为齑粉。
“所以这个阵法根本没人认识?”聂明玦听完,脸色沉了几分,“总不可能温若寒能够自创阵,这可从未听过。”
一名家主接道:“谁说不是呢,可确实没人见过,只听说过几十年前的临安林家能够自创阵法,难不成是林家有人投靠了温若寒不成?”
蓝曦臣闻言说道:“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林家的确有许多阵法秘术未曾流传于世。”
聂明玦问道:“可找人绘制下来,去临安找找林家有无遗孤在世。”这句话刚说出来,忽又想起蓝家一直在寻找林氏遗孤,若是有线索,不会连这点也想不到。
蓝曦臣也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江澄说道:“前些日子蓝二公子带了绘制的阵法回了姑苏,昨日传信说今天下午蓝老先生会过来一趟,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聂明玦说道:“蓝老先生愿意过来,想必也是有了一些主意了。”
这句话刚说完,便有人进来道:“蓝先生到了,直接去看阵了。”
虽觉得蓝启仁未免实在太急了,可毕竟在座的也都是后辈,闻言也只能纷纷起身过去。
到了临时建造的城墙,蓝启仁已经在那了,一同过来的魏无羡往那看了看,疑惑怎么蓝湛没有回来,随即又想到蓝启仁一走蓝忘机肯定得守在云深不知处的,如此便也不多言。
蓝启仁盯着下面的阵,一直拧着眉头,蓝曦臣上前行礼,蓝启仁只是点点头,半晌,说道:“我需要看看阵法运作。”
听到这句话,魏无羡是第一个上前的,蓝启仁初时还以为他要以身试法,着实一惊,却没想到他说道:“我驱策两只凶尸下去吧,别用活人了,死得够多了。”
蓝启仁闻言并未反对,毕竟真的不能用活人,也只好点了点头。
众人心里一惊,却也明白,魏无羡修鬼道虽然确实惹蓝家侧目而视,姑苏蓝氏向来不会与邪魔外道沾上关系,不过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有时候不得不承认魏无羡的鬼道术法确实大有用处。
魏无羡并未用陈情,只是吹了一声口哨,两只凶尸应声从城墙跳下,直奔对面的法阵而去。
蓝启仁看见这一幕,本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将目光从魏无羡身上挪到了法阵上。
两具凶尸甫一跃入阵中,初时未见异样,在里头还能活蹦乱跳的,没过多久地上的阵法纹路闪现出异样的光,见到这一幕,蓝启仁负在身后的双手渐渐紧握。
阵法启动,两具凶尸都发出了恐怖的叫声,随即便在愈渐耀眼的光芒中化为齑粉。
一名家主惊道:“这阵法似乎比前几日更加猛烈了。”
众人深以为然,魏无羡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拳打在边上的木桩上,“温家修士也太狂妄了,见我们不去破阵,便自行寻找献祭之物。”
聂明玦道:“这不过是他们的试验版本,若是成功,怕是其他战场也会接连布下。”说完这句话,聂明玦忍不住看了魏无羡一眼,温家在此地布下此阵应该是专门对付魏无羡的凶尸的。
蓝启仁捋着胡子摇摇头,说道:“应该不会,这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阵法,无论是布阵者还是破阵者,都会被大量吞噬灵力。”
诸人心中大喜,蓝启仁果然认识这个阵,忍不住询问。
蓝启仁叹了口气,说道:“此阵囹圄阵,是当年临安林家的秘术,我上次见到这个阵,都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
也难怪这里的人都没能认出来,那个时候,他们不是没出生就是年纪太小。
蓝启仁继续说道:“此阵威力极大,靠吸食灵力维持,方才你们说这个法阵力量增强,未必是温若寒抓人献祭,应该是布阵的修士灵力耗尽,成为了此阵的养料,不过这样的阵法,温若寒用不起,不会大规模布阵,可是,被这个阵法长期牵制着,人力物力不断投入汴梁这个无底洞,其他战场的力量必然削弱,届时,怕是会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一番话下来,有人明白,有人却还依旧迷糊着,一位修士问道:“那温若寒撤阵,会如何?”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江澄说道:“你先有让他撤阵的法子再说!”
这话的语气是真的不好,那名修士年纪极轻,刚入仙门不久,闻言红了脸,自知这个问题没问对,悻悻退下。
蓝启仁却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解释道:“当年一次夜猎中,林宗主曾使用过,彼时只是用了八块小石子布阵,便瞬间撕碎了成精百年的树精,只是无论是布阵还是破阵,都极其耗费灵力,温若寒手底下不乏修为高深的修士,能布出这样的规模也并不意外。”说着,看向退下的那名修士道:“你若是想着策动他们的反意,大可不必,布阵者用的应该都是死士,效忠温若寒一人的。”
那名修士眸中闪闪,对蓝启仁的钦佩之意刷刷刷地上了好几个台阶,他正是此意!
蓝曦臣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既然不能撤阵,只能破阵了,那叔父可有破阵之法?”
蓝启仁道:“若有,我就不会这个样子了。不过,我已经让忘机派人访求深谙阵法的修士,但愿可以找到吧。”
蓝曦臣说道:“曦臣心中有一人选,不知,药宗无涯长老,叔父可派人去寻?”
蓝启仁看了他一眼,说道:“他曾与临安林家交好不假,可是不涉仙门内事,这样的阵法他不可能知道,而且,无涯长老行踪难觅啊。”
蓝曦臣看了看下边的囹圄阵,道:“可,总要一试吧。”
蓝启仁不置可否。
蓝曦臣又道:“过几日我可能需要出去一趟,这里的事务,还请叔父多费心了。”
蓝启仁并未多问,只道是其他仙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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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之事传到南衣渡时,林羲默默地找了一棵树,“咚咚咚”撞了好久的脑袋,“怎么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猪脑子一个!”
撞得正上头,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姐姐,给你!”
林羲转头看过去,是个小姑娘,衣饰甚是华美,一只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小篮子刚采摘的桑葚,虽然看不懂林羲在做什么,却依旧笑呵呵地往林羲怀里塞,“给你,给你。”
林羲不解道:“为何给我这个?”
那小姑娘依旧道:“给你,给你。”说完,往林羲怀里一放,托着布娃娃摇了摇,“你看,娘亲把好吃的桑葚给这个姐姐喽,你再不起床姐姐就要吃完了。”
林羲歪了脑袋,这姑娘怕不是傻吧!
然而这姑娘接下来的行为瞬间证实了她的猜想,她道:“好啦好啦,不哭啦,娘亲拿回来了。”说着,又把塞到林羲怀里的桑葚拿了回来,转身跑开了。
林羲:“……”
汴梁的阵法名为囹圄阵,林羲十分清楚,她的灵力虽然不够破阵,可是知道破阵之法,这个阵法就记载于《云疾十笺》第九卷。
前世此阵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原因是蓝家第一时间认出了此阵,蓝曦臣便回云深不知处找她了,于《云疾十笺》中翻出了破阵之法,故而不过七日,温家布在汴梁传得神乎其神的囹圄阵,顷刻便被破了,只是事后蓝曦臣因消耗了太多的灵力,不得已闭关一月而已。这一世,一个囹圄阵居然过了半个月还没个着落,怕是现在蓝家的人也发愁呢。倒也实在不能怪她不记得,实在是这二十年的事情太多了,就算把蓝曦臣的脑子借给她也未必能记全。
头大归头大,这么个阵法,是没办法强行破阵,林羲撞完了便抱着通红的额头打算去找无涯,她的身份绝不能暴露,既然如此,只能让无涯去了,随便找个说辞胡扯一通就是,反正是他专长。
“师父采药去了?”林羲摸了摸肿了几分的脑袋,刚才好像撞得有点猛了,都破皮了,“什么时候回来?”
明奕这几日修订医书,闻言忍不住道:“师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有时一日便回,有时几日才归。”
林羲闻言嚎了一声。
明奕起身找了药膏,让她自己敷上,说道:“你怎么了?背书背不出来想把脑子撞开吗?”
林羲说道:“不是,我实话跟你说,汴梁不是有个囹圄阵嘛,那是我们林家的阵,我得想办法把破阵的方法送过去啊。”
明奕给她涂着药膏,说道:“所以你想让师父替你跑一趟?”
林羲说道:“是啊,难不成你去?我爹过世那会你还在吃奶呢。”
明奕笑道:“那师父该用什么理由?”
林羲道:“随便扯喽!”
明奕看了看她额头,说道:“我给你找块布条包扎一下吧,这样顶着一坨药膏实在怪得很。”
林羲想了想,额头上顶一块布显得自己好像整个脑袋撞坏了一样,可不包扎这么一团白实在丑的慌,纠结之下选择了前者,于是道:“那你找块好看点的,最好带个花的那种。”
明奕扯开一卷白布,言简意赅道:“要花没有,要布一条。”一边给林羲缠着,一边继续道:“我下午去一趟城西白家,诊费两百金,去吗?”
林羲一下子没稳住,“你抢劫啊两百金的诊费!”
明奕痞里痞气道:“劫富济贫喽,城西白家是南衣渡一带的富商,垄断这一带水路,昨日我遇上他家家仆出来买药,提到那姓白的暴发户不知何故,肚子陡然大了两圈,跟个有孕的妇人似的。”
林羲道:“吃多了?”
明奕摇头,“不是,是撞邪了。”
林羲转过头,“你怎么知道?去看过了?”
明奕把她的脑袋掰了回去,说道:“没有,猜的,这是在南衣渡都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那姓白的从前有个通房有了身孕,可不知哪来的云游道士说那腹中的孩子不详,克父,便把那通房八个月的身子拿棍子打落了,孩子也是命大,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口气,白家的正房大娘子便把孩子丢到了渡口边自生自灭,冻了一夜,就那么断了气,那个通房也心气郁结,没几天也咽气了。后来姓白的肚子一日日地胀大,原以为是腹胀气,可几通药下去没半点好转,反倒愈演愈烈。所以我猜,撞邪了。”这番话说完手上麻溜地给林羲打了个蝴蝶结。
林羲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通房死不瞑目,然后回来复仇?”
明奕打了个响指,“没错!”
林羲满腹疑惑,说道:“这事儿听着可真是邪乎,老觉得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明奕说道:“不过是内闱妇人争宠吃醋的事儿,听都听腻烦了,你去不去?不去我自个儿去。”
林羲不置可否,伸出五个手指,“好说好说,五五分成。”
明奕收了笑,严肃道:“三七分。”
林羲拍桌道:“可以呀,你三我七。”
明奕挥挥手道:“你自己在家待着吧!”
林羲认怂,“行行行,那不如这样,谁抓住凶灵,谁分七成。”
明奕下巴一抬,“成!”
二人议定,大摇大摆地到了白府。
南衣渡位于姑苏下游,两地几乎毗邻,白府中的下人却又不是见过什么世面的,本来看到明奕来了没什么表示,觉得不过又是个江湖术士罢了,定是铩羽而归,可看到他身后的林羲时,瞬间恭敬了起来,点头哈腰地又是沏茶又是捶背的,这让林羲觉得讹白家两百金有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这实在是场天大的“冤案”,她是在替天行道,于是讹得理直气壮起来。
两人在客厅中一直把一盏茶喝得淡如白水,这才看见两个侍女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过来,白财主扶着圆了不止两倍的腰步履蹒跚,走得一步三扭,颤颤巍巍坐下。
林羲忍不住低声对明奕说道:“我怎么感觉他怀了?”
明奕看了一眼,道:“嗯!”随即上前看了脉。
林羲凑了过去,盯着那肚子,说道:“可有觉得里头有什么动静?”
白财主看见她眼睛亮了亮,说道:“有有有,近日十分明显。”
林羲了然,说道:“不知近一年来府中可有人过身?”
这句话知情人听来算是再清楚不过,可这白财主不知为何,非要掩着一样,说道:“自然有,不过都是些下人奴仆,这个很正常的。”
林羲笑道:“自然不是说的这些,不如我说得具体些,我听闻府中曾出了一些不大光彩的事,大人若是真的想要医治自己的顽症,还请告知。”
白财主一脸不在乎地说道:“那些个传闻不过是外头的人瞎编瞎造的,我敢拿自己的人格担保,并无那些事。”
林羲腹诽“你的人格不值一钱”,继续道:“怪力乱神并非虚言,恕我直言,你这肚子乃是怨气郁结所致,若不尽早驱散,怕是后患无穷。”
白财主也是被这句话唬住,问道:“那会如何?”
林羲继续道:“杀人灭门是常有的。”
白财主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说道:“不可能,不会的。”
林羲眉头挑了挑,倒是个硬脾气,于是对明奕道:“算了,咱们走吧,无缘度化的厉鬼,便不度了。”
白财主闻言,说道:“不度化会如何?”
林羲说道:“怨气越重,自然作祟愈多,作祟多了,玄门修士可就不会放过它喽,魂飞魄散都是常见的,也省的我们费事了。”
闻言,明奕蹙眉看着林羲。
正在这时,外头有家丁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道:“老爷老爷,我在路上又遇到一个仙人,他说可以治您的病!真的是神仙呐!”
白财主眼睛一亮,忙叫请进来。
明奕与林羲对视一眼,哪个不识相的龟孙子断人财路。
一人于门外轻提衣摆,姿态优雅地迈过门槛,如清风迎客,明月相随。
林羲往门口望去,一脸不屑瞬间化为错愕,四目相对,都是掩不住的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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