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积石岭齐力断金(下)

蓝曦臣紧紧拽住手上的琴弦,半刻也不敢放松,业火朱雀打出生以来就没吃过这样的亏,这只妖兽看着不大,气力却非比寻常,若非林羲与林诉以源源不断的咒术将其困住,怕是早把蓝曦臣并一根石柱满山岭拖着跑了。

林羲看了蓝曦臣一眼,这时才明白为何蓝曦臣执意要用弦杀术。这只妖兽的力量非常人可比,蓝曦臣先锁住其双翼,限制了它的行动能力,防止它向别处逃窜,再将其拖住,琴弦锋利,让妖兽大力挣扎,将它自己活活拽死。

念及此,林羲有些失神,弦杀术是当年姑苏蓝氏的女家主蓝翼所创,用以暗杀异己,一直为玄门所诟病,可为何这样的一种秘技,蓝家的子孙却都有修习。

林诉垂眸仔细看了看那根琴弦,他也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材质居然可以在烈火中依旧稳固,倏而,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涅槃丝。”

林羲疑惑,“那是什么?”

林诉凉凉道:“一种愈淬愈强的丝线,曾经是蜀中云氏的宝物,云氏当年也凭借涅槃丝敛集大量财富,富可敌国。”

林羲道:“我也曾在蜀中待过几年,怎么从来没听过蜀中云氏?”

林诉故意表现出一脸的诧异,有些阴阳怪气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过那是四五十年前的家族了,树大招风,早被灭门了,此后涅槃丝也销声匿迹。也难怪蓝涣方才不布下弦杀阵非得用百张缚仙网,看来是丝线不够啊。”说完,又提了声音补了一句,“蓝宗主的宝物还真不少,连涅槃丝都随身携带。”

林羲见他故意打扰蓝曦臣,说话又是阴阳怪气的,便心里打定主意不再与他交谈。

然而林诉这句话刚说完,三人便听到一阵骨骼碎裂之声,林羲定睛一看,有些意外,不过片刻工夫,业火朱雀的双翼便折断了。

林羲眼睛眯了眯,业火朱雀这样的妖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降服,可这妖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的确是已经死了。

林诉见状,大叫一声,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坐到了地上,目光森冷地盯着业火朱雀已经断了双翼的身体,用最后的力气狠狠踹了一脚。

林羲手里收了阵法,第一时间便是跑去看蓝曦臣,方才僵持的时候,她和林诉都是远远被业火烤着,蓝曦臣却是紧紧抓着燃烧的涅槃丝,怕是两只手都得烤熟了。

蓝曦臣收了琴弦,有意无意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缓步走过去,见林羲过来,道:“我先看看它。”随即越过林羲朝业火朱雀走过去。

林羲转身将他抓住,轻轻捏住手腕,道:“你急什么,那东西动都不会动了你……小心!”

随着这一声,蓝曦臣正要扭头往后看,却发现林羲直接抱着他扑到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林诉踢了妖兽一脚,导致那妖兽用最后一口气朝蓝曦臣喷了团业火出来,林诉见状,心中骇然,扭头看见林羲替蓝曦臣挡下了业火,登时火气上涌,直接一脚将它踢到石堆上,出手又狠狠地甩了不知多少张符咒过去,直到看到妖兽眼珠子彻底涣散,这才赶紧向林羲跑过去。

蓝曦臣被林羲突然扑得有些头晕眼花,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林羲捂着嘴巴呕出一大口血来,赶紧将人从自己身上扶了起来,手一碰到林羲的背,就感到湿漉漉的一片,伸手时只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眼前登时一片空白,浑身都血液像是冷却了一样。

不只是他的血。

林羲却还在他愣神的时候抓过他的手,喃喃道:“我看看你的手,给我看看……”

还未及把蓝曦臣的手抓住,林羲便没了意识。

直到林诉过来把林羲一把拖过去,蓝曦臣才清醒过来,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顾不得自己此刻仪态不正,半跪半坐着抓过林羲的手腕,按上脉搏的那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此刻双手都是颤抖的,本来把脉不过眨眼的工夫,蓝曦臣却花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把林羲的状况看清楚。

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试了两次才发出声音,声音沙哑道:“我带她回去。”

林诉皱着眉头,也懒得掩饰自己的愤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的确确不是很喜欢林羲,可她毕竟是自己大哥的女儿,见到林羲为了救蓝曦臣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愤怒之余又是满腔的无奈,道:“去哪里?蓝家吗?你还敢带她回蓝家?!”

蓝曦臣单手支着地面稳住身形,一字一句道:“她被业火所伤,云深不知处的冷泉可以疗此伤。”

林诉冷笑了几声,“这是你带她回去的原因?”

蓝曦臣不假思索,“是!”

林诉银牙几乎咬碎,“你不值得她对你好。”

蓝曦臣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低了头。

林诉沉默片刻,蓝曦臣说的确实不错,林羲伤成这样,无涯又不知道在哪里,寻常的医师根本救不了她,去云深不知处反而还有一线生机,道:“好,她救你一命,你治好她的伤,也算是两清。”

蓝曦臣双唇紧紧抿着,欲言又止,终是叹了一口气。

林诉突然道:“你方才也救了我一命,这个人情,我记着。”

蓝曦臣低声道:“不必。”言罢,转身带林羲离去。

林诉接好自己右手的两根指骨,道:“我不喜欢欠着别人,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蓝曦臣驻足片刻,垂眸,带着几分肯定道:“你果然是相思门的人。”

林诉毫不在意道:“蓝宗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蓝曦臣微微侧过头,“并未。只是方才确认了而已。云深不知处曾经抓到过相思门潜伏在蓝家的卧底,他为了活命,已经告诉了我们需要的消息。”

林诉眼珠子抬了抬,“哦。”

蓝曦臣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随即顿足,“于私,倒是有一个请求。”

林诉来了几分兴趣,“哦?是什么?”

蓝曦臣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几十年前相思门曾有一名杀手叛逃,相思门的规矩,叛逃者杀无赦,我的请求便是撤掉对他的通缉令。”

林诉闲闲道:“相思门天天都有人逃,而且还是几十年前的,我怎么可能猜到是谁,烦请告诉我名字。”

蓝曦臣盯着他的眼睛,道:“杀手云羲。”

林诉怔了怔,突然笑道:“您这个请求倒不像是还我的人情,反倒是像还林羲的。好,反正就一糟老头子,杀不杀也无所谓。”

闻言,蓝曦臣嘴角扯了扯。转身告辞离去。

林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突然冷笑一声。

他试探不成,反倒被蓝曦臣给试探了。

~~~※~~~※~~~

林羲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只觉得胳膊压到了几个凉凉的东西,手胡抓了几下,摸到了几个鲜红的果子,定睛一看,嘀咕道:“这不是薯果吗?”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扭头看过去,果然是一只青鸟,见她醒过来,拍拍翅膀飞到她的手边,将刚摘下来的薯果放到她手里,下巴放在林羲的手指上轻轻蹭了几下。

林羲笑出了声,这是谁家的青鸟呀,这么…突然想起之前在江陵看见的那只,也是像这样,不怕人,也不认生,心道这不会就是江陵的那只青鸟吧。

抬手正要把它抓起来,却又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捏住青鸟的身子,抓了起来。

林羲抬头,怔了片刻,“蓝宗主?”

蓝曦臣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将青鸟放到窗边,有几分愠色,道:“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进来打扰人家吗?”

青鸟有些不服气地叫了两声,似乎在反驳,蓝曦臣摇摇头,将它搁到窗外,轻轻把窗户合上,青鸟在窗外直着脖子又叫了两声,不甘心地一振翅膀飞走了。

蓝曦臣转过身,笑道:“有些不懂事,见笑了。”

林羲道:“这是你养的?”

见蓝曦臣点头,林羲显得有些震惊,蓝曦臣养的那只青鸟什么德行她心里最清楚,除了蓝曦臣和蓝忘机,谁碰一下能拿翅膀拍得你找不着北,她都想不明白蓝曦臣这样温和的人怎么养出这样一只傲娇的青鸟的,前世林羲是万万不敢碰它的。

难不成是因为还没认主,性子比较温和?好像也说得通。

蓝曦臣轻轻抓过她的手腕,道:“脉象平和了许多,你之前发烧了整整两日,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林羲摇摇头,坐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也没什么事了,诶,我才睡了三日就好了?”

蓝曦臣听到最后一句话皱了皱眉,“三日不短了。”

林羲笑道:“我自己也是大夫,这样的伤每个半个月估计也好不了。”

蓝曦臣眉头皱了几分,“你也知道是很重的伤?”

林羲并未注意到他说这话的语气,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你的手怎么样了?”

蓝曦臣叹了口气,“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自己伤得比较重。”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才把你带回蓝家的。”

林羲噎了噎,难怪看着这里有些眼熟呢,原来是在云深不知处,心里顿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前世自己大半辈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没想到这一世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蓝曦臣继续道:“寒室的地面下是一块极冰,对你的伤势有益……”

林羲听到这句话连忙插嘴道:“不必不必,在这里就行了。”寒室是什么地方她很清楚,外人岂能随意进入呢。

蓝曦臣顿了顿,转过头看了她一会,道:“你是没看出来这里就是寒室吗?”

“……”林羲偏头越过蓝曦臣看了几眼,这可不就是寒室吗,方才被青鸟一搅和,她都没来得及看看这屋子是什么地方。

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蓝宗主把我带回来的?”

蓝曦臣笑道:“是,你伤得太重,我也不知道该把你送去哪里。”

林羲觉得也的确不错,道:“对了,林诉他没有为难你吗?”

蓝曦臣道:“不曾,为何会这么问?”

林羲抿了抿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问道:“蓝宗主,在姑苏别院的时候你是怎么给我下的药。”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然,蓝曦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见他没说话,林羲继续道:“我查过了,茶水没有问题,可我明明记得我只喝过茶,其他的均未入口,屋中也并未有熏香,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蓝曦臣轻笑一声,“在杯沿上。”

“……”林羲道:“可是你即便下在了杯沿上,能下多少呀?什么药药效这么强,能让我昏睡这么多天?”

蓝曦臣笑得更深了,“不必一次下足,只需要昏睡片刻,我再给你喂别的药就是。”

林羲甘拜下风。

半晌,终于崩溃道:“这是谁教你的呀?这不符合您的风格啊蓝大宗主,这是您能干得出来的事吗这,这搁我我都……”林羲刚要说这种事情连她都想不出来,突然想起前世乱葬岗大围剿之后,蓝忘机重伤,又不愿服药,正是她用相似的法子让蓝曦臣把药给他灌下去的。

林羲想到这,有种蓝曦臣班门弄斧然后一斧子砸到她的脚上的挫败感,若是在前世她肯定会觉得蓝曦臣被她给带坏了,可这一世,真的和她没半文钱关系!

林羲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蓝曦臣起身把药给她端了过来,道:“起初我也不知道你还有族人在世,只是想着若以你一人之力,是万万不可能重新封印业火朱雀的。”

林羲端着药沉默一会,道:“可你怎么知道,以你一人之力,可以斩杀业火朱雀呢?”

蓝曦臣闻言也沉默了,林羲见状,继续道:“你不敢拿我的性命去冒险,就敢拿你自己的?蓝宗主,这三个字并非只是加诸予你的一个称呼,而是蓝家上下成百上千人的性命,是你该对他们承担起的责任,比起你,我的负担没有那么重,就算是要牺牲,也不该是你。”林羲这会是真的被蓝曦臣的举动气到了,若林诉没有出现在姑苏别院,若林诉并不知道七步玲珑阵漏洞的事,若他们再晚到一会,她不敢想这些如果,不敢想结果会怎么样。

她也没办法忘记前世射日之征誓师前夕蓝曦臣一袭孝衣跪在蓝家祠堂里一天一夜,因为他是在拿蓝家百年的基业去冒险,若是败了,蓝家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他自己也会成为蓝家千古罪人。那个时候,族中不少长老都反对,岐山温氏的势力是何等庞大,甚至可以说,在河间战役之前,就连彼时嫉恶如仇的聂明玦和与温氏不共戴天的江澄,都没有必胜的决心。

她也曾经问过蓝启仁,他明明可以选择置身事外的,为何还要顶着强压而上?蓝启仁告诉她,蓝曦臣没得选,那是青蘅君给他留下来的担子,他是姑苏蓝氏的继承人,天生就有着承袭家业的重担,说得无情些,这样的重担,他扛得起也得扛,扛不起,也得硬扛。

蓝曦臣听了这句话,长叹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离去,犹豫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支在床沿上的那只手终究松了松,没有站起来,半晌,轻笑了一声,道:“若我是视他人性命如草芥之人,林羲你,此刻不会与我这般说话。”

林羲听了,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像确实是这样。”诚然,蓝曦臣不是那样的人,若是,林羲是根本懒得搭理的。

林羲端起药一饮而尽,蓝曦臣对她道:“你的佩剑是真的有灵性,把念微送回来之后便在云深不知处求援,在地面上画“林”和“救”二字,可门生并未明白什么意思,倒把叔父气着了。听门生说,后来,它见到忘机的时候便扑了上去,我起初也没明白它要做什么,后来一想,才知道它是把忘机当成我了。”

林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佩剑的确和普通的剑不同,但终究只是把剑,没办法像人一样学写字,林羲教它教了好几年,也就只会简单的字,例如“林羲”二字,“羲”字笔画太多,它写不来,只能写个“林”字,而这个“林”字又恰好是蓝启仁的名,也难怪会被气着。

蓝曦臣把她的剑拿了过来,递给她,林羲伸手接过时,忽然发现蓝曦臣嘴角的笑意根本掩不住,再看他的目光,明明是把剑递给她,却故意把视线移往了别处,握剑的手也不对,故意遮掩了什么。

林羲猛地想起一件事,整个人神经绷紧,把蓝曦臣一把拽过来,另一只手毫不避嫌地捂住他的嘴,有些无奈道:“蓝大宗主,大宗主,你别笑成不?真的,这剑的名字你看到了对吧?”林羲的语气越说越霸道。

蓝曦臣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还是有些忍不住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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