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室红梅几时开

无涯做事一向效率极高,在南衣渡一收到林羲的来信,便猜到林羲十有**是出了什么事。是以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赶到了姑苏的济世堂,随即一只信鸽晃晃悠悠地带着一封信上了云深不知处,门生们见信鸽带的信用家主的信封装着,便也不敢阻拦,直接放行。

林羲起身的时候信鸽已经在窗外蹲了大半个时辰了,迷迷糊糊地拆开信,无涯约她在济世堂见面,还告诉她若有伤势不必在云深不知处养着,同他回一趟资州便是。

林羲见了信,便随手将自己拾掇了一下,去了趟诚室,徐氏早已起身,见到林羲的时候欲言又止,林羲见她神色不对,便问了几遍,她才道:“为何要悔婚?”

林羲觉得“悔婚”这个梗算是过不去了,索性懒得计较,随口道:“蓝家规矩太多,不习惯。”

徐氏小心翼翼地又确认了一遍,“所以你当真不嫁了?”

林羲心道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随便拿来开玩笑,便道:“心意已决。”

谁知此话刚说完,徐氏便转身回了里间,出来时抱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道:“那既然如此,这些也给你吧。”

林羲打开一看,又是一堆耳坠,只听徐氏道:“我昨日担心给你多了,人家说我贿赂主母,那既然你不嫁了,我再给你些也没事了,这几对我看你昨日试的也极好,就一并带上吧。”

林羲:“……”顺手包了包,道:“还是不必了,已经够多的了,那八对够我用好久的了。”

徐氏道:“一天配一对也不过八日而已。”

林羲觉得这种事情没法同徐氏说清楚,她这一世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收拾,自然没有前世乐芝替她收拾来得齐整,丢东西那是常有的。

一时想起乐芝,她是蓝家家养的家仆,前世她嫁入云深的时候便拨给她的,后来她见乐芝办事牢靠,家世也清白,就提到了自己身边随身伺候着,不过这一世倒是不知道乐芝如何了,便道:“耳饰的事情咱们先放一边,我记得世家里头都是有养过家仆的,夫人接下来要调养身体,没有近身的人照顾怕是不行。”林羲嘴上正儿八经地说着,手上偷偷将方才那个小布袋塞到了桌案底下。

说到这一点,徐氏也是叹了口气,道:“可若是这么眼巴巴地去现找一个,还不如我提一提身边的。”

林羲想了想,道:“找个老实的就是了,重要的是家世清白,蓝家不缺签了死契的家仆,你去家奴所看看,选中的让往上查几代,若清白的就留用,总比不动要强。”

徐氏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这里还有几个是我从徐家带来的,再考察几日,拨个近身即可。”

林羲这才想起徐氏与她不同,她的的确确一切都需要从蓝家拨,可徐家本就家业殷实,根本不需要靠着蓝家。

林羲腹诽: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这辈子非要把嫁妆攒得厚厚的才好!

林羲提了带她下山一趟的事,反正自己也打定主意尽快离开,若非是答应了徐氏给她瞧病,怕是昨天就下山了,倒不如趁着蓝曦臣早上忙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赶紧下山,也省一堆事了,于是道:“师父今日已经到了姑苏,夫人不如趁早上随我去趟济世堂如何?”

徐氏闻言,低声道:“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林羲道:“南衣渡距此本就不远的。”

徐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烦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服便来。”

林羲往里头瞅了两眼,问道:“蓝元衡不在?”

徐氏点头道:“不在,一早就出去了,姑娘找他吗?”

林羲摇头,道:“我担心被人知道我要走整出一大堆事,便想着偷偷离去,所以问问。”

徐氏一惊,道:“也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好歹也同宗主说一声。”

林羲依旧摇头,蓝曦臣的性子他清楚,没那么斤斤计较,“不必不必,反正早晚也要走的。”

说话间,徐氏已经换好了衣服,二人一直走到山门前,徐氏道:“姑娘稍等会……”徐氏正要告诉林羲,她还不大会开这个禁制,毕竟要带没有通行玉令的人越过禁制,需要把禁制打开一瞬的,却看见林羲大摇大摆地就那么走了过去。

林羲听到徐氏的声音回头,这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越过了云深不知处的禁制,于是此时才想起,蓝曦臣的通行玉令还在她身上!

当徐氏看见林羲将家主的通行玉令拿出来的时候,实在是吃了一惊,道:“这个通行玉令,姑娘只能自己还回去了。”

林羲心道:确实如此,不过没这个必要,交给信得过的人便是。道:“夫人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这话说完,便抬脚往静室跑去,一路上遇到不少门生叮嘱她禁止疾行,她也只是停了半刻。

赶到静室的时候,蓝忘机正在批改昨日门生们交上来的夜猎笔记,见林羲站在静室门口,便出声制止,自己抬脚往门口走去。

林羲见状也便识趣地不走进去,递出那块通行玉令道:“这是你兄长的,烦请二公子转交。”

蓝忘机低头看了一眼,转身回去。

林羲看见他这一幅明显拒绝的样子,努力压下一口气,道:“你就转交一下,他又不会说你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把通行玉令强行塞到蓝忘机手中。

蓝忘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着她。

林羲没多想,正要离开,却发现手中一沉,低头看了看,通行玉令又回到了她的手里,不耐烦道:“含光君,你这就很不对了。”

蓝忘机依旧沉默着,直到林羲第四次不厌其烦地又将通行玉令塞到他手里,他才终于开了尊口,道:“择主。”说完,转身把静室的门合上,微微松了口气。

“???”林羲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拍了拍静室的门,“什么择主呀?我没听懂。”

蓝忘机在门口不耐烦地回了六个字,“只能交给兄长。”

林羲在门口抓耳挠腮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蓝忘机的意思是这块通行玉令择主,所以她只能直接还给蓝曦臣,不能中间转交他人!

因念着徐氏还在山门口等着自己,也不敢怠慢,只好又匆匆跑去兰室,此时正好是晨读下课,蓝曦臣抱了一卷书册起身,看见林羲在门口,便径直走了过去。

林羲把通行玉令塞到他手里,直愣愣地看了一会,确定不会又跑回她手里,这才道:“我同徐氏一起下山,用不着这个,她还在等我,先走啦!”

说完这句话,便匆匆逃离。

连林羲自己也想不明白,照理来说道个别也没什么,可偏偏一句道别的话被她说得跟她还会再回来似的。

蓝曦臣被林羲这一举动震惊了片刻,回过神,看着她跑得越来越远的背影,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虽有些不解,却只能淡淡地将通行玉令收了回去。

林羲赶到山门的时候见徐氏正与一名刚从山下回来的门生闲聊,门生不知说了什么,徐氏微微蹙眉,两人见她回来,那名门生便对她一礼,随即走了回去。

见林羲跑得有些气喘,徐氏笑道:“你这样跑居然没人拦着你?”

林羲有些尴尬,道:“跑得快,也没注意拦没拦,我本是打算给了二公子就完事了,可没成想还是折道又去了趟兰室,一来一回的耽搁了不少时间。”

徐氏取出通行玉令,将结界打开一条缝,引林羲往外走,边走边道:“姑娘把通行玉令还回去了吗?”

林羲道:“早就想还回去了,你不知道那东西搁我这一天,我心里就发怵一天,唯恐弄丢了。”

徐氏笑道:“云深不知处这样的地方,要丢个东西也不容易的。”

林羲又走了几步,徐氏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林羲姑娘喜欢梅花吗?”

林羲脚步微顿,不明白为何徐氏这话问得这般突然,随意道:“是呀,不过和蓝宗主不一样,他喜欢白梅,而我比较喜爱红梅。”

徐氏怔了怔,道:“宗主他不喜欢花呀。”

这回轮到林羲傻眼了,怎么蓝曦臣和前世喜好也变得不一样了,她记得她明明听蓝曦臣提起过他极爱白梅,不然云深不知处种那么多白梅,他闲得慌。半晌,只能道:“是吗?看来是我记错了。”

好不容易到了济世堂,无涯一人在院中喝着小酒,林羲见状,有些愤懑不平。

药宗虽倡导人人平等,可还是尊卑有别的,例如无涯这样长老级别的,上哪都是贵宾,都得好吃好喝待着;而像林羲这样连个堂主都没混上的,若没有无涯的面子,能给借个宿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徐氏,无涯只是很随意地号了脉,抬手开了一个药方,林羲看了一眼,有些不解,但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地陪徐氏抓了药,也顺便给蓝启仁把药也抓了,只是其中一味忍冬,济世堂说是忍冬的库存三天前就已经调空了,本想去山上采一些,可最近附近的山总在闹邪祟,只好多等一段时日,林羲见状,便顺手改了个药方。

待送走了徐氏,林羲这才忍不住回来抱怨了一句,无涯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徐氏活到了几岁?怕是连十八岁都不一定过得去吧。”

林羲愕然。

无涯继续道:“那些都只是些补气养心的药,至于大补之药,完全不必浪费,她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药补根本无助,说得难听些,若非生在了世家,她这个病早在襁褓里就夭折了。”

林羲低了头,无涯所言,确实没错,徐氏的确没能活过十八岁。道:“既然如此,师父为何不告诉她?”

无涯道:“告诉她没准她自己就没了求生的意识,估计今年也活不过去。她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本就药石无医。况且徐家那样的世家,什么大夫请不起,八成这次也只是图个万分之一的概率。”

林羲听了,思索片刻,“师父你确定你方才那番话没有前后矛盾吗?”

无涯把酒盏往桌子上一搁,道:“不矛盾,这世间本就有些事情很奇怪,心知肚明却不能说破。”说完,顺带着看了林羲一眼。

林羲有些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无涯又幽幽道:“所以你把自己整成这幅模样,弄清楚为何蓝宗主能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林羲理直气壮地抬起头,“这还不是因为你!世人皆知你与林家有深厚的交情,林氏遗孤若是在你身边,你不可能不告诉蓝家。但蓝曦臣却反推了,你和林家交情深厚,咋故友后人下落不明,从未见你着急过,就拿那句话试了一下,结果你给人家把底儿给交代清楚了,你说不怪你怪谁?”

无涯:“……”

~~~*~~~*~~~

云深不知处寒室

徐氏自山下回来后便径直去了寒室,见自家宗主一改往日纤尘不染芝兰玉树的形象,正蹲在几个崭新的花盆前,边上的小凳子上摆了几册有关园艺的书籍,素日只用来执书弄箫的手如今正极为生疏地用一把小铁锹往花盆里一铲一铲地兜着新泥,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也只是微微抬了头,见是徐氏,便也不见外了,继续捣鼓着手里的活,一边问道:“是有何事吗?”

徐氏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提了声音道:“林羲姑娘让我同宗主转告一声,她师父来接了她走,她便不回来了。”

蓝曦臣双手连停都没停一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徐氏见状,忍不住问道:“宗主要种的花怕是没人看了,也不心疼一下吗?”

蓝曦臣却没接她的话,自顾自地把刚装好的花盆放到一边。

徐氏继续道:“宗主同林羲姑娘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蓝曦臣双手顿了顿,头也不抬,“为何有此一问?”

徐氏并未直接回答,“宗主画技超群,即便画个人不描五官,竟然也能看出是谁。”

蓝曦臣抬头看向她,眉头微皱,目光中的警惕可见一般,“什么画?”

徐氏声音软了几分,“一幅仙子簪花图,除了五官未描,其他的细节勾勒地清清楚楚,包括耳朵。”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耳中处,继续道:“本来看那画中女子穿的是主母家袍,我以为是青蘅夫人,是宗主感念亡母才画的,毕竟青蘅夫人的身份……所以宗主才不敢描上五官,可是昨日,我发现,好像那不是青蘅夫人,倒更像是……”

蓝曦臣打断她道:“你怎么知道那幅画的?”

徐氏淡淡道:“只是门生给你搬书的时候不小心掉落,正好被我撞见了。”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不过,那幅画是在您刚继任宗主那会看到的,那个时候,您还没去江陵吧。”

蓝曦臣附身拍了怕衣摆上的泥土,道:“我和林羲,确实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了。”

徐氏道:“看样子,画上的人果然是林羲姑娘。”

蓝曦臣笑了笑,“不是林羲。”见徐氏疑惑,又一字一句地强调了一遍,“不,是,林,羲。”

徐氏愣了好一会,道:“怎么可能不是呢?好,就算不是,那您在云深不知处种红梅做什么?这个您别狡辩,今早买种子回来的门生我撞见了,就是他告诉我,您让他买的红梅种子。”

见蓝曦臣没有说话,徐氏权当他默认了,继续道:“我看得出来的,林羲姑娘也很喜欢您,可为何要和您退婚呢?这可真奇怪,喜欢便应该在一起才是。”

蓝曦臣闻言,轻笑一声,“林羲与你不同,她没有你那么任性。”

也不怪林羲的做法徐氏理解不了,对于徐氏来说,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要不顾一切地去追求,死也不能放开,那才是真的喜欢,譬如她对蓝淞,当初正是在岐山清谈会上,蓝淞论道时与人吵了一架,彼时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姑苏蓝氏子弟头疼不已,徐氏偏不这么觉得,她见了,心道:啊,这个人好可爱,我喜欢他。于是当下便亲自去堵了蓝启仁,说了亲事。蓝启仁以为她年少不知事,没理她,她便央求父亲亲自登门说亲,蓝启仁初时觉得徐氏年纪太小,便没同意,后来也是蓝曦臣说了情,两家这才结了亲的。

蓝曦臣将几个花盆的土填满,又低头往书页上看了看,本想伸手去翻,可看见自己满手的泥土,便只能作罢。

徐氏看见蓝曦臣这个样子,忍不住道:“蓝先生要是问您为何种这么多红梅,您怎么回答。”

蓝曦臣一手打开装着种子的布袋,道:“我自会解释清楚。”

徐氏道:“您确定解释得清楚?”

蓝曦臣点了点头,抓了一把种子正准备撒下去,却又担心撒得不对,没撒对开不出花来可怎么是好,于是又低头瞄了几眼书,道:“而且只种在寒室而已,别的地方我也不动。”

徐氏终于忍无可忍,转身离去,边走边说:“可您种了,林羲姑娘也看不到呀。”

蓝曦臣手上的活依旧没停,许久,才缓缓呢喃着:哪天回来了,就哪天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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