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室内，箜篌声声，游鱼出听。蓝氏三代人皆白衣共抹额齐飞，踏雪白靴一尘不染，如天人下界，似冰雕雪砌。

蓝忘机外貌多似其父而少似其母，蓝敏行则是颜色鲜艳，轮廓柔和版蓝忘机。

然而，这三人容貌虽像，但细细看来，他们眉宇间流露出的气度却是天差地别——青蘅君相貌俊雅，但颇有风霜之色，神色中更透出几分凄苦愁思之气；蓝忘机则气度雍容，飘然出尘似谪仙临凡，可远观不可亵玩；蓝敏行却是神光动人，顾盼生辉，明媚中透着威仪。

一曲终了，青蘅君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微笑道：“我听忘机说，你名唤敏行，小字晏宁？”

蓝敏行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轻敛袍袖，屈膝跪地，左手置于右手之上，缓缓俯伏而下，引头置地，恭敬道：“晏宁拜见祖父。”

青蘅君笑着让她快快起身，拉着她的手，细细看着她的脸庞，神色似愁非愁，似喜非喜，连声道：“真像，真像。”

前些日子，他重伤未愈，缠绵病榻，神志未清，并无暇细看蓝敏行的样貌。今日，他携过她的手，透过她的眉眼，竟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蓝敏行闻言，只道祖父是在感叹自己同父亲长得像，笑道：“正是呢，从小到大，见过我的人都说我长得像父亲。”

青蘅君却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是。”

蓝敏行不解，蓝忘机却明白过来——父亲是在说晏宁似母亲。

果然，青蘅君一反常态地将蓝敏行拉到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神色中又是欢喜不尽，又是惆怅万千：“你的瞳色的确像忘机。可若说像，眉眼其实更像你的祖母。秀眉入鬓，眉峰却锐利如刃；目若水杏，眼角却微微上扬……这样的眉眼，既明丽又英气，还透着几分倔强。”

蓝敏行这才想起祖父母那段往事，唏嘘之际又添了几分好奇，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样接话，生怕勾起祖父的心事。

而蓝忘机自小由蓝启仁抚养，对青蘅君是既熟悉又陌生，既抗拒又向往。可有一条，他长这么大，从未被父亲如此亲密地搂在怀中，再从他口中得到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对于这样的父亲，他更不知该如何相处。

他看着父亲拉着蓝敏行在**室中坐下，就像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般，絮絮叨叨、七零八落地念叨起来：“按相书上的说法，生有这样眉眼的女子，多是容貌秀丽的美人。可她们的脾性却刚毅果决，还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英气妩媚，决心和毅力都远远胜过寻常男子。”

蓝敏行却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连忙道：“不对不对，这说法不对！”

蓝忘机神情一震，显然没料到她这样不拘礼，却阻止不及，只得连忙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这般跳脱。

青蘅君倒不以为意，反倒饶有兴味地追问她何出此言。

蓝敏行道：“我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至少——我怕抄家规！而且每次抄不了多久就想玩，是一点毅力都没有的。”

末了，她又认真补充道：“况且，我才不止‘容貌秀丽’呢，我可是美人中的美人！”

青蘅君和蓝忘机闻言，都不由莞尔。

青蘅君眼中泛起爱怜的神色，轻抚她的头发，眼中泛起鲜活的笑意，却转头朝蓝忘机问道：“怎么，忘机，你日后，会经常罚她么？”

蓝忘机愕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蓝敏行却趁势扑到青蘅君怀里，夸张道：“父亲经常罚我，有一次，我抄家规抄得手都肿了！祖父，你要替我做主，帮我出气！”

青蘅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道：“好，那你要我怎么罚你父亲呢？”

蓝忘机神色一滞，看着蓝敏行诡计得逞的神情，有些无奈，有些委屈，还有些局促。

想来，父亲和晏宁仅见过几面，可他给她的温和慈爱，竟没给自己半点。也不知晏宁这个促狭鬼，要想出什么主意来捉弄自己？

蓝敏行眨了眨眼，佯装思考了好一阵，终于道：“让父亲把琴取来，罚他同我合奏一曲吧。”

青蘅君道：“就这么简单？”

蓝敏行认真道：“小惩大诫即可。”

青蘅君果然朝蓝忘机道：“忘机，还不去取琴？”

蓝忘机无话可说，依言取琴。

待得蓝忘机走后，蓝敏行却朝青蘅君道：“祖父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受罚呢？万一是我闯了祸，父亲罚我，岂不是理所应当？”

青蘅君无奈道：“那你这丫头，到底想怎么样呢？”

蓝敏行托腮沉思：“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着，我想同父亲合奏一曲，那父亲也想和他的父亲合奏一曲。凡是总得讲个公平，祖父今天可不能藏着掖着了。”

青蘅君低头苦笑，叹道：“你啊你啊，说这么多，还不是向着忘机？我看，你心里大约是怪我这么多年对忘机不曾上心吧？”

蓝敏行闻言，却摇了摇头，垂下头玩弄着衣角：“才不是，我是怪您对伯父和父亲都不上心。”

青蘅君说得很直白，因为他比蓝忘机更有阅历，经历过更多的人世沧桑。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他已能隐约猜出，温氏当下的狼狈不堪是蓝敏行的手笔。

那日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蓝敏行在禁*书室中借殷商之亡暗示温氏之败，并借此向他分析仙门百家的局势，他便知道，她那时懵懂无知全是人前伪装。

而后的日子，她又向蓝氏诸位长老多次询问温氏内部的派系之别。后来，温若风和温成便因为同室操戈而双双殒命。

面对这般聪明绝顶的人，不管她是何等身份，说实话往往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他却没想到她更直白，一时语塞，怔了半晌，感叹道：“像，真像……说话时，眉眼间那幅倔强的神态，真是如出一辙……可惜，后来那么多年，云柔再也没有这样的神态了。”

他恍惚起来，许许多多的影像在他面前重叠：最开始时，是云柔年轻时的音容笑貌，还有那些与她息息相关的爱恨情仇。可渐渐地，蓝曦臣和蓝忘机的影像重重叠叠地覆在了上面，再然后，蓝敏行又闯入了视野。

曦臣，忘机，晏宁……其实云柔一直在他身边。

这些年，他闭关不出，将万丈红尘隔绝在一方静室外，画地为牢。人间烟火中有她的影子，他退避三舍；日月星辰如她的眼波，他不敢直视；姑苏蓝氏与她有爱恨纠葛，他置之不理。她无所不在，他无从逃脱。

还有曦臣和忘机……他不敢多看……

他想与她两两相忘，可最终却是两两相望。

拼则如今已拼了，忘则怎生便忘得？

没想到，很多年后，她的孩子有了孩子，用与她酷似的眉眼看着他，责怪他不关心她的父亲，让他一败涂地。

蓝敏行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祖父，你喜不喜欢我？”

青蘅君回过神来：“自然是喜欢的。”

蓝敏行继续道：“那为何祖父对晏宁的喜欢之心，不肯分父亲半点？”

青蘅君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孩子……真是聪明过分，但你可知慧极必伤之理？”

蓝敏行摇头：“我向来只会嫌弃自己不够聪明。因为只有足够聪明，足够强大的人，才能保护自己的所爱。”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刹尘：“想要解开刹尘的封印，需要天下最有灵气的鲜血。连法宝都知道要挑聪明人，也只肯被强大的主人所用。我又怎么纠结于什么‘慧极必伤’？”

青蘅君凝视着她：“姑苏蓝氏，鲜少出你这样的人——你是天生的征服者。”

蓝敏行丝毫不掩饰：“我是。很快，我会把整个岐山温氏踩在脚下。”

青蘅君笑道：“你倒坦诚。”

当蓝忘机回到禁*书室时，他看见父亲端坐于刹尘旁，朝他笑道：“晏宁说她抄家规抄多了，留下了后遗症，不能长久地弹箜篌。所以，今日便让我同你合奏吧。”

而蓝敏行则斜靠在书柜上，朝他嘻嘻而笑。

他长到十八岁，第一次与父亲合奏。可破天荒地，古琴和箜篌却配合地天衣无缝，仿佛倦鸟归巢穴，溪流归大海。

而后，青蘅君将蓝启仁和蓝曦臣都唤到了禁*书室，蓝敏行一一拜见。蓝曦臣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意。蓝启仁却喜形于色得多——他原先以为她是蓝忘机的心上人，没想到，却是他未来的女儿。对于这个侄孙女，他是满意的，觉得这个结果比原先的猜测更美好。

当然，蓝忘机并没有告诉他们，蓝敏行是谁生的。

尽管蓝启仁曾不止一次地追问。

*

正如青蘅君所言，蓝敏行是天生的征服者。

在她拜见长辈后的第六天，岐山温氏便以设立监察寮为由意图占领莲花坞。

江枫眠按照先前的谋划，先率领云梦江氏以死相抗，再伪装寡不敌众，将其引入莲花坞水域。后天降异象，电闪雷鸣，莲花坞众多湖泊中波涛如怒，汇聚为一水龙冲天而出，龙吟不绝，于天际化为无数寒冰利刃，朝温氏诸人袭来。

温氏苦于天谴之说久矣，见状，人心大乱，纷纷败逃，战局瞬间扭转。

同日，清河聂氏与孝昌丁氏、汉川刘氏、汉阳孙氏里应外合，袭取了三地监察寮，一举击溃了温氏在江州一带的势力。

同年，以姑苏蓝氏、云梦江氏、清河聂氏、兰陵金氏四世家为首的仙门百家，举金光善为盟主，发起了对岐山温氏的征讨，后称“射日之征”。

而清河聂氏的一位人称“朝云子”的神秘谋士，也开始在此战中展露头角。

物似其主，明昭光华灿烂，刹尘凌厉无匹，都有蓝敏行的影子。可最像她的，却还是乾坤碧虚扇。她这个人，温柔和善时，乾坤碧虚扇不过是件寻常饰物，折扇轻摇，她气定神闲；可一旦决绝，那便是翻江倒海，呼风唤雨的神兵利器，那时候就任谁也不敢正面相抗了。

亦刚亦柔，亦扇亦锋，正如她这个人。

她是最高明的猎手，也是最狡黠的小兽；是最贴心的同伴，也是最难缠的对手；是最单纯懵懂的孩子，也是最心机玲珑的政客。

她爱一个人时，能让人溺死在她的善解人意里；她恨一个人时，能让她困死在她的步步为营中。

所以，不管是被她爱，还是被她恨，都免不了一场死去活来。

港真，看小说时，我其实对青蘅君是挺无语的

对爱情，他没法果断勇敢地与蓝夫人相爱相守

对师生，他又不肯狠下心为死去的师父报仇

对亲情，他不管蓝大和汪叽，把他们扔给蓝启仁

对责任，他是宗主却常年闭关，把事情扔给蓝启仁

感觉他就是纠结得不行，没法战胜内心的矛盾痛苦，做不到放弃蓝夫人，但又不能无视师父之死……

所以常年闭关来逃避，顺便把作为宗主、父亲的责任都一并逃了……

我个人，不欣赏这种行事作风的人……

另外，莲花坞的戏一带而过的，毕竟国主前面都谋划好了23333

后面就是正式的射日之征战场啦~~

羡羡还会走到鬼道之路么？他什么时候真的开窍呢？又什么时候知道龙女妹妹的身份呢？

忘羡在战场上有什么交集……都打算再射日之争中揭开~~~

其实我觉得我行文毛病真挺大，总是在写感情的地方拿捏不准，总是废话一箩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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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开悟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