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去,我去——”
“你去了也没用,只能我去,这事我清楚。”
“为什么?”莱戈拉斯有点疑惑,又有点气愤,他没注意到自己将缪笛的食物丢在了地上,只一味地看着陶瑞尔,“据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你再跑出去一次,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阿拉贡原本颇为不自在地倚靠在一旁,此时终于找到些活干——他弯下腰,将雄鹿眼巴巴望着的东西从土里捡出来,他的友善举动得到了后者一声满意的“称赞”。
“我并不怕再也回不来。”陶瑞尔抱着双臂,语气强硬。
“因为你还可以去矮人的王国?”
这下她才心虚起来。
看她四下乱瞟的眼神,莱戈拉斯彻底确定了。即使他不太擅长揣度人的情感,但这样明显的闪躲他还是能读懂的。因为这世界上的闪躲只分成两种:普通精灵的羞愧和阿斯翠亚的自控。
“陶瑞尔。”他像从前下达命令一般叫她的名字,却发觉什么也说不出。
莱戈拉斯以为,自己这几年来都不曾思考陶瑞尔与那矮人奇力的事情。现在偶然提起,却要对此评头论足,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于是话语戛然而止,他仍然去找围栏中的雄鹿。
“莱戈拉斯——”阿拉贡终于等到出声的时机了,他正了正身形,扶住精灵的肩膀,将他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从面见林地王国的精灵王,到与眼前这只雄鹿会面,这短暂又漫长的一路上,阿拉贡大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了——接受了同样指示的两只精灵先后启程,却不幸在岔路口,分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中洲的土地辽阔,但你要是想找到什么人,”他也向陶瑞尔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和你一起。”
陶瑞尔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她迟疑了一阵,最后又像泄了气似的,垂下双手,朝幽暗的森林叹了口气。
实际上,对于这两只精灵的反应,阿拉贡是有些意外的。他能理解失去朋友与伙伴的担忧,却不能理解这两人的过分担忧,好像那只叫阿斯翠亚的精灵有多么脆弱?
要不是另外两只精灵(苏拉纳和莱安娜)的反应与这两人天差地别,阿拉贡真要相信自己的怀疑了。
“加利安说……不必担心。”莱戈拉斯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他补充道。
加利安的确这么说了,阿拉贡在一旁也听见了。那只精灵习惯在说话时微眯着眼睛,好像在暗中嘲笑人或者预备着什么阴谋似的。要是在外面碰上这样的人,阿拉贡会格外谨慎,但幸好是在林地王国。
那只精灵只给出了阿斯翠亚安然无恙的结论,却全然不说其中缘由。任凭两只精灵怎样发问,加利安也只是为难着。
“我不担心阿斯翠亚,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担心。”陶瑞尔面朝着森林,握紧了弓,“她知道的比我、比我们多,没什么仇人,也不惹是生非——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什么?”
“那天我把她丢下就走了,我没告诉她撤军的真相,莱戈拉斯,我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她在一边细数自己的过错,却弄得莱戈拉斯有些愧疚,“我和她说,这片土地是我的界线……我都说了什么?现在我守着界线,却把她推出去了?”
红发精灵不知是在生谁的气,但大概率是生自己的气。她缓缓转过头,用余光看了眼并肩而立的两人,忽然就跑开了。阿拉贡觉得她的姿态像是在逃跑,且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庄严形象,只剩一副年轻人的面孔。
他与莱戈拉斯对视一眼,后者眼中的情绪有些许复杂,但很快,阿拉贡就看不见那些情绪了。那精灵垂下目光,向雄鹿的嘴里塞了把树叶。
“我以为这其中是有设计的。”阿拉贡单手撑着围栏,“各人走各人的路,而每条路都不尽相同,我以为——这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设计的。但目的十分明确,只有一个。”他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埃尔隆德与瑟兰迪尔都曾有过这一目的,并分别将它施加在了一个人类与一只精灵身上。
听到这话的精灵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向阿拉贡,那神色像是在询问,又像是某种赞同。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后又自我反驳似的晃晃脑袋——或许这一下叫他清醒了不少。
“我去找加利安谈谈。”
他又将缪笛的树叶掉到了地上,阿拉贡没说话,只将它们捡起,喂给依旧没吃饱的雄鹿。
森林环绕的傍晚格外冷清,下午巡逻的队伍从林中归来,又额外带回森林中的寒气。月亮隐约露出了一点印记,弯刀似的一轮,正别在深蓝色的天空的银河腰带上。
“加利安做了近三千年的事务官,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大门外,陶瑞尔一面仰头查看天色,一面摩挲着掌心里的黑色石头,“他是阿斯翠亚的老师,或许,阿斯翠亚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她现在又恢复了国王护卫的气度,但因为阿拉贡是莱戈拉斯的伙伴,她将二人同等看待,话语间自然多了许多亲切。
“加利安也是莱戈拉斯的老师吗?”阿拉贡问,“我听他这样称呼过你他。”
“没错,但那是在很久以前了。”陶瑞尔点点头,“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没出生,林地王国也不在这里……平原的那头是怎样的?”
“秋冬干燥、寒冷,夜晚有食人妖和强盗出没,危机四伏。部落和王国的边境常有战争,接连不断。但春夏湿润、温暖,白日里人类劳作,生机勃勃。战争休养过后,就是安宁和富足。”
“和林地王国没区别?”
“整个世界大概都这样。”阿拉贡沉声道,又匆忙改了口,“我不敢定义整个世界,毕竟我只和世界共度了二十年时光。”
红发精灵的眼睛微微睁大,犹豫了许久才说:“你这样年轻,却——”
“人类的一生太短了吧,所以着急着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成更多的事情。”
“那……很好。很辛苦?”
“不会。”阿拉贡指指天上的月亮,“对于人类来说有很多事,比如坐在月下闲谈,也算大事一桩。”
两人相视一笑。在陶瑞尔的提问下,阿拉贡接着说起与莱戈拉斯如何相识,说起在罗罕与萝林的经历,在回忆起黄金森林中的一幕后,他突然止住了话头。
陶瑞尔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她站起身,说回自己的事情:“我们都以为阿斯翠亚会一起回来,莱安娜尤其这样相信——她是阿斯翠亚的学生,也是她的接班人。”
“接班人。莱戈拉斯说该称她一声——”
“冕下。”
“她是唯一一只诺多精灵。”
“是,也不完全是。”陶瑞尔稍作停顿,突然面露好奇,“他经常跟你提起阿斯翠亚吗?”
“他不经常提起谁,但所提到的精灵当中,这位冕下我听得最多。”阿拉贡如实回答,“而最近我还听说、听莱戈拉斯说,这位冕下是最美的精灵。”
那只红发精灵挑挑眉,慢慢牵起了嘴角,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才颤抖着肩膀笑出声来。
“他在骗我吗?”阿拉贡面露不解。
“不,他不会骗人的。”陶瑞尔看着二人身后的某一处,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说话,“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而我也赞同。”
阿拉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莱戈拉斯已经站在了不远处。天色又暗下去几分,衬得星月更加明亮。那只精灵站在朦胧的光里,看起来心情不错——那位无所不知的事务官,一定给出了令人心安的答复。
“你说无论我怎样问,林地王国的每只精灵都会这样说。”
莱戈拉斯还没来得及解释,陶瑞尔却抢先一步:“那我们最好真的去问问,苏拉纳——”
“嘿,他不行。”莱戈拉斯面色严肃。
阿拉贡隐隐察觉到有热闹可看,而这种察觉源于陶瑞尔的反应,他有些好奇了:“为什么?你不肯承认了——”
“我肯承认,只是……”那只精灵歪着头,艰难地从思绪中揪出了一个答案,“在这件事上,苏拉纳不够公正。”
远处的苏拉纳嚼葡萄的动作一顿,难道陶瑞尔把他喊来,只是为了让他听听批评?可他究竟是在什么事上不够公正了?
陶瑞尔长长地“哦”了一声,并不反驳,也并不说破。“你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又得让他反思几天了。”她冲苏拉纳摆摆手,“唉,可怜的苏拉纳,他这么崇拜你——”
“该关门了。”莱戈拉斯说得有些着急,转身的动作也毫不犹豫。
“苏拉纳跟阿斯翠亚求过婚,虽然有点草率,但——所以他的确不够公正。”陶瑞尔悄悄对阿拉贡说,待前人走远了,她又将声音压得更低,“其实莱戈拉斯也不够公正,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阿拉贡似乎明白了那热闹是什么,也在这一刻释怀了些许。萝林的那个夜晚,只是两个不公正的人,谈论着不公正的话罢了。
静谧的森林突然响起一阵哨音,不像传递情报的尖锐声音,反而很柔和,像是某种呼唤,从深处慢慢走来。他身旁的红发伙伴突然向他告别,在即将关闭的大门前,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便转身朝星光下走去。
在她犹豫的时间里,门内的莱戈拉斯朝她挥了挥手。
“她去见什么人吗?”
“她的……爱人,或许。”
虽然这只精灵暂且还不明白,爱人到底指什么。
刚铎位于白色山脉的南部,东起高山,西至大海,北与罗罕接壤,南接哈拉德。其领土被许多享有自治权的地区所分割,其中,贝尔法拉斯是刚铎南部的沿海区域,包括从多阿姆洛斯到安都因河口之间的大海岬,其南面的海湾因此被命名为贝尔法拉斯湾。
传说第三纪元初的、萝林的精灵王阿姆洛斯溺亡于这道海湾中,为了纪念他,包括贝尔法拉斯在内的“亲王之地”才有了多尔-恩-埃尔尼尔的辛达语名号。
多阿姆洛斯是此地的主城,在第三纪元2000年左右,“努门诺尔人”伊姆拉佐尔统治着贝尔法拉斯,他娶了西尔凡精灵米斯瑞拉丝为妻,其子加拉多是第一任多阿姆洛斯亲王。
如今已有近千年过去,卷轴上的记载皆成为历史,但从一砖一瓦的建造中、从穿街走巷的风声里,还隐约能够窥见过往。正午时分,繁华的街道上,商贩与士兵的争辩声混着打铁的铿锵一并传来,街角的精灵眼睛一亮,默默拉低了兜帽。
“我并不卖什么海盗的走私品,您看,我只是在这等下棋的人。”
两个身着盔甲的士兵对望一眼,对此不知如何处理,性格急躁的试图将棋盘一并收缴,却被另一个拦住了。他们向两边侧身,为前来查看的领导者让开了路。
那人将马交给士兵牵着,弯下腰,只看了几眼便说:“就两步,你就要赢了——”
“但没人同我下,我怎么能赢呢?”精灵问。
“哈哈,没有谁会心甘情愿跟你下这盘棋啦,”男人的笑声爽朗,佩刀却在铠甲上磨出恼人的声响,“无论走哪两步,都是个输,明知道是输,谁还愿意下呢!”
“可要是待人下完一步棋,我不将棋子放在这儿,”她指着棋盘上的一处位置,“事情就还有转机。”
“你可骗不到人,因为你没有不下在这里的道理。”
“您说的是下棋的规则,还是人心的博弈呢?”阿斯翠亚收回手指,仍坐在地上问他,“我当然有不下在这儿的道理。只要您声势做得够大,让我以为您快赢了,即使是虚张的,我自然也要为您先一步的胜利而担忧,而轻视我下一步所能有的胜利。”
“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告诉不了您什么,只能跟您说说曾有的知识经验,再帮您看看周遭的现实环境。”
“那唬人的一步该下在哪里?”
阿斯翠亚摇摇头,深色的斗篷跟着轻轻晃动。街上的人声嘈杂,一颗心脏的紧张跳跃,就这样被埋没在混乱的海洋里。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精灵的眼睛又亮起来,她大概看到了不远的将来,于是安心地微笑起来。
身着盔甲的男人稍弯了些腰,一根布满伤痕的手指,坚定地戳在棋盘之上。他说:“下在这里。”
精灵轻笑一声,随即将黑子放在他手指的位置,又将白子下在了“道理”中的位置。她站起身,将兜帽摘下来。“您判断的一点儿不错,但我并不怕虚张声势,所以依旧赢了这局。”
那位将领没有再笑,他面色严肃,但绝没有生气。他问她的名字,也问她究竟要告诉他什么。可那精灵还是一样的回话,除此之外,之多说了一句:
“我叫蒲尔斯达。您要是愿意听,我有精灵将领说的几句道理。”
打海盗不写了就走个流程吧,毕竟最后是阿拉贡去打的[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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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束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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