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夜晚幽寂而深邃，堡垒的大门关得严实，吹不进外界的一丝风动。但夜莺的歌声却始终绕在林地王国上空，一圈又一圈，穿过了坚固的石墙，慢慢渗进堡垒里。

“冕下到哪去了？苏拉纳说她领兵打仗去了，真是这样吗？”辛西娅一面向手上缠着绷带，一面询问端坐的陶瑞尔，“我觉着陛下不会让她去的，比起将领，她更适合当冕下。”

“当然是假的，苏拉纳不就喜欢说战争故事吗，从小就这样。”陶瑞尔走近两步，帮护卫队的小队长将绷带系好。她忙了一阵，才又接着问，“为什么觉得阿斯翠亚更适合当冕下？”

“她就算什么也不做，光笑着站在那儿，听我们说说开心事和伤心事，就足够让人安心。但不在了，就让人紧张。”辛西娅说得毫不犹豫，“冕下还在，就意味着星光节可以接着喝酒，就算喝醉了睡在森林里，王国也绝不会抛弃我们。”

“安德莉亚不是还在吗？”

“那不一样，她们三个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辛西娅摇摇头，“我小时候见到的那位冕下很精明，好像只要她在，就没有什么阴谋能找上我们王国。但多余的事情，她一件不做。现在的安德莉亚年长又稳重，阅历深厚，但似乎没什么生命力，也不温柔。”

阿斯翠亚走上渡鸦岭，于是比塞勒涅更博爱，比安德莉亚更有力量。

“冕下有的比她们多，长大以前我并没发现。”她似乎只认阿斯翠亚一个冕下，“多了什么我也说不好，总之是不一样的。但一样的是，她们的确都相信……诸神在上。”

诸神在上。

陶瑞尔垂眸，不知是该纠结难过，还是该高兴起来——她突然发觉阿斯翠亚是属于整个中洲的，反过来也是一样，这就像什么呢？就像这片土地的尽头，才是陶瑞尔的界线，是她的王国。

孤山一战后，她总避免这样想。

“最近密林里不太平，我们都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辛西娅沉声说完，沉默了良久，“要是莱戈拉斯殿下——”

“要是他回来就好了。”

远处有人影闪动，是门口的守卫有所动作。他们冲着门口问话，神情紧绷。但在听见回答的下一刻，又莫名其妙的笑起来，且不等陶瑞尔下达命令，就擅自推开了石质的大门。

“关紧大门！特洛伊——”

两只精灵顺着阶梯一阵小跑，终于抵达门前。陶瑞尔还没来得及斥责手下，就看见半开的门外，站着只她无比熟悉的精灵。熟悉，但似乎有什么变了。

他身上多了些东西，从前不曾有的。

“说到谁，谁就来了。”她挑起眉，用成熟的目光将莱戈拉斯审视一圈，随即转头对着辛西娅，“虽然有些突然，但你的冕下回来了半个。”

“什么？”

莱戈拉斯没反应过来两人在说什么，他握着弓箭，带着森林里的寒气进入堡垒，并不觉得自己回来有什么突然的。相反，他认为自己回归得理所应当，就像当初确信自己该离开一样。

可他为什么不去南方王国寻找阿斯翠亚，而直接由萝林回来呢？就好像他察觉了辛西娅的紧张，就好像他眼看着长湖镇变成一片火海，巨龙悬停在漆黑的夜幕之中，而就在这时，有只精灵对他说：

“我们的王国有危险——”

但那只说话的精灵暂且不会回来，于是莱戈拉斯回来了。

“孤山矮人夺回了墨瑞亚，戒灵在多尔哥多蠢蠢欲动，它们在北方王国活动，瞄准了西方大地……”

“我们需要加强警戒。”陶瑞尔被这一连串的情报弄得忧心忡忡。

“不用担心。”莱戈拉斯停在楼梯正中，圣殿的一缕星光恰好照下来，“我正是为了此事回来的。”

跟在后头的辛西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她的冕下回来了半个。她瞧着莱戈拉斯的背影，感觉自己从队长变回了一个小队员，一个在队长的指挥下手忙脚乱的队员。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会怀念。或许只有国王、王子、主将、事务官与冕下，只有他们一起站在星光里，才会让所有的精灵觉得，幽暗密林会再明亮几千年、几万年。

“在树下等着，有危险就朝城镇跑，不用管我。”阿斯翠亚一下下抚摸赫伯的头顶，不知是在安抚它，还是在安抚自己。

终于，等阳光的浪潮将整个山丘和洞穴都淹没，精灵在一片光明中站起身，绑紧了皮靴，系紧了腰带——刚铎的裙装长至脚面，行动起来并不方便，等回到埃里吉翁，她要去找一身护卫队的衣服

阿斯翠亚脚下踩着光滑的石头，有惊无险地越过了河流。昨晚那场“宴会”留下的血腥味、烧焦味仍然漂浮在空中，她慢慢靠近洞穴，扶着脆弱的岩石，侧耳倾听。

洞穴中没有任何声响，剩下的那只食人妖不知藏在何处。

现在已经是天光大亮，精灵勘察过周遭环境，除了她来时穿过的香樟树林，再无可遮蔽怪物的阴凉。或许它紧随同伴踏过了河流，不知在哪儿遭遇了阳光，于是也化成巨石。

纠结了一阵，她还是决定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那只体型较小的食人妖率先进入洞穴，在同伴过河追赶阿斯翠亚的时候，它迈进河中却又退了回来。但它也并未原路返回，而是被空中的一只、受伤的燕子吸引了注意。

它为了扑中那只低飞的鸟，翻过洞穴所在的山谷，到了另一头去。阳光拂过山谷之后，它便再没出现过。

即便如此，阿斯翠亚还是决定再谨慎地等上一阵。等到午后一个时辰，太阳偏转，阳光将小半个洞穴都照亮了，她再将老者的木盒取出来。而在等待的时间中，她正好可以将赫伯牵去吃草，顺便做个火把。

在刚铎居住的日子里，她学会了不少人类的手工，火把就是其中一个。

午后，在进入山洞以前，精灵取了脚边的一块儿小石头，用尽全力扔进去。不一会儿，洞穴内就传来回声，伴随着水滴落下的声音，清脆又孤独。

洞穴比想象中要深，臭味也更浓重。阿斯翠亚一手执着火把，一只手挡住鼻子，轻手轻脚地向里走。昨晚她看过了洞穴的结构，极其粗糙简单，要找到一块扁石再简单不过。

只是脚下的异物颇多，折断的树干和细小的树枝，风干的骨骼和破碎的衣物，以及附近人类的生活用品，都杂乱无章地堆放在洞中。

阿斯翠亚吸了口气，接着向前走，炽热的阳光已经落到了她身后。再向前一段距离，就能到达洞穴的尽头。她也终于借着摇晃的火光，看见了那块石头的轮廓。

半人大小的扁石躺在地上，一面被食人妖的鳞片磨得光滑，甚至能够反射出火光。也许是到了怪物居住的深处，腥臭和腐臭混在一起，令人作呕。空气中还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浓烈得熏眼睛。

走到石头附近蹲下，她看见远处有隐隐约约的光束，不像身后的洞口一样显眼、明亮，但的确有光。

这个洞穴，为何比她看穿的要长？长了不止一星半点，长得像两个同样的洞穴从中间挖穿了，联通在一起……水滴的声响越发清晰，但阿斯翠亚却突然想起，最初靠在山洞的外面时，她根本没听见这种声音。

鳞片磨蹭着岩石，洞穴内的黑暗程度又一次加深。精灵果断地站起身来、向外跑，却在才跑出两步时，看见头顶悬着一双明黄色的眼睛，透明的唾液接连不断地滴落。

糟了。

吼叫声在洞穴内久久回荡，怪物张开手掌，试图一举将精灵捉住。但阿斯翠亚早已集中精神看穿它的动作，它往左扑，她便向右闪身，它转身寻找武器，她就趁机拔出配剑。

外面阳光正好，山洞内气氛紧张，火光在粗糙的墙面摇晃，食人妖的瞳孔蛇一般紧缩、竖立。只要让它看不见她，不行——食人妖的夜视能力很好，如果丢掉火把，阿斯翠亚将陷入更进一步的劣势。

在躲闪与无用的进攻中，精灵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从深处洞中，慢慢转为紧贴墙壁。食人妖举起半截树干，用力砸下，阿斯翠亚立即扑向地面翻滚两圈，避开了头顶的碎石滚滚坠落，却又一次将自己带回原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洞穴食人妖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愚蠢，它宁可错失一个个机会，也要死死堵住洞口。它了解外界的阳光是自己的敌人，而只有将猎物困在黑暗中，才能掌握主动。

圈养的绵羊。阿斯翠亚意识到了，但她此刻的处境可比绵羊糟糕多了。

在火把的昏暗光线里，她左右闪躲，偶尔有机会挥剑到食人妖身上，却只能听见干脆的回声。它皮肤上的鳞片足以抵挡刀剑，也不惧怕火焰的侵袭。

它的弱点在哪？心脏、头顶还是咽喉？

洞穴遭到的破坏越来越大，碎石在脚下越积越高，阿斯翠亚被迫向显出光亮的另一方向退去，可供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但远不到失望的时候。

心脏、头顶还是咽喉？

她抽出自己不善用的羽箭，舍弃唯一的光源，用力将火把抛向空中——食人妖一掌挥开，将它拍进乱石之中。

山洞中的黑夜接替了白昼，阿斯翠亚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也因此能够放开双手。精灵跳上食人妖的右手，攀上它的手臂，逆着坚硬的鳞片，双手将羽箭插入它的皮肉之中——感受到手臂的刺痛，怪物痛叫一声，手臂下意识地甩动。

阿斯翠亚被甩得头晕目眩，但还是忍着恶心，又向怪物的手臂上扎了一箭——食人妖用左手去捉胳膊上的猎物，折断了箭矢，却捉了个空。

精灵早已蹬着第一支羽箭，抱住第二只箭，攀到了更高的位置，又是一箭——怪物索性开始胡乱攻击，试图像赶走蚂蚁一样，将她从自己的手臂上赶走。它将右臂撞向墙面，用力在上面磨蹭。

天旋地转中，阿斯翠亚堪堪环抱住食人妖的手臂。第一次撞上洞穴的墙壁时，她猝不及防，整个背后顶上岩石，候中腥甜，左肩传来撕扯的疼痛。她挂在半空摇摇欲坠，像摔倒在悬崖边一样胆战心惊。

现在该做些什么？

像在渡鸦岭一样闭上双眼，接受自己是大乐章中的一个小音符，接受眼下的结局，因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因为诸神在上……头顶，那儿是它的弱点所在。

蒲尔斯达绝不能死呢，因为她还没找到那盏灯。

食人妖再也感受不到猎物所在，它以为精灵死了，于是笨拙地在山洞里转过身，去墙壁边上寻找自己的晚餐——什么也没有。踏雪无痕的精灵始终挂在羽箭上，只等怪物停下动作，她就忍着疼痛攀上它的肩颈。

一剑刺下——

或许是食人妖的骨骼坚硬，又或许是阿斯翠亚在战斗中失去了力气，这一剑没能击中，反而暴露了她的位置。但她急中生智，坐在怪物的肩上，双腿环住它的脖颈，双脚交叉。

怪物抬手向脑后摸去，而精灵借力旋转身体，像时钟的钟摆一样，倒悬在食人妖的眼下。在它迷茫之后、恼羞成怒的眼神里，阿斯翠亚双手持剑，精准扎进它的咽喉，用力转动。

腥臭的血液喷溅在裙面，精灵又多了个添置衣物的理由。

食人妖的瞳孔渐渐涣散，长长地吐出口气，它跪在洞中，面朝着地倒了下去。阿斯翠亚忙着确认怪物是不是真的死了，却因此没来得及跳开，她的双腿被压在了庞大的尸体下面，费了半天功夫，才从中逃脱。

诸神在上，没让她的使命结束在这样一个山洞中。

坐在一片狼藉的食人妖洞穴里，精灵抱着双膝，呼吸急促。她的心脏砰砰直跳，甚至跳得有些疼了。眼睛也疼，只是相比身上其他的伤口，这疼痛竟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心有余悸地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木盒的事情。阿斯翠亚凭着记忆摸索，动手挖开怪物从墙上砸下来的碎石，挖了许久，终于摸到了触感细腻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她伸手去拽，木盒却取不出来。抬手去推，扁石也纹丝不动。

“你在找什么？”

谁？

没有一丝脚步声的预告，一团暖光突然在眼前飘动。阿斯翠亚紧张地抬起头，灯火中，她见到一张狡猾的、被耗尽的、精灵的面孔。

预计下一章就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啦，马上就要去夏尔了，进入指环王三部曲的时间线[狗头]其实这中间还有十年呢，但局势都紧迫到这儿了，就这样吧[笑哭]有很多想写的什么大祭司啊人鱼啊没写也就算了，可能一笔带过或者穿插到后面三卷的剧情里吧，唉，中洲留给我的美好幻想还是太多了[爆哭][爆哭]另外，虽然一直诸神在上、诸神在上地说，但我更喜欢事在人为的说法，所以我的的主角最后肯定是会信自己比信神明多的[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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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束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