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曹操驱逐出领地后,那股总是伴随着对方的混乱也终于随之消散。
袁绍正襟危坐。这彻底掌握局面、达成预设目标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发出一声谓叹。
真是一场......充满悬念、幽默和激情的戏剧啊。
‘维护我作为关东盟主必须维持的‘秩序’’?那拙劣的操纵当年对方没认,如今居然认了。袁绍低笑,那唯一的秩序权威,从来只有他袁本初而已。
阿瞒,看来你对我那番解释非常满意,你心底终究觉得自己与其他所有人并无不同,都只该被我袁绍当作一枚棋子对待。思及此,袁绍心中有些嘲弄。又想到曹操那充满攻击的姿态之下的脆弱和顺从,面色不禁变得有些怪异。
当年一起读书,阿瞒性子跳脱,他便时常忍不住去逗弄对方。知晓那人真心待他,看对方因他而露出那种强装恼怒、实则羞窘的神情,的确是一件趣事。而对方也总爱故意挑衅,对此他向来报以宽容,皆因他自信已经完全掌控了他们这段关系的主导权。
事实也如此,每当曹操触及他袁绍划下的红线时,只需他稍加警告,对方便会立刻显露驯服。
这种关系曾经对他而言是一种特殊的放松乃至享受。那是他每天都需要维持形象、权衡利弊、应付家族和周旋于庞大的人际关系之中仅有的,能让他感到安全且充满趣味的闲暇。
袁绍的思绪回到那光怪陆离的梦境,想到曹操那些令他倍感折磨又不合时宜的亲近。
时移世易,他们的关系早已面目全非,怎么可能再沿用旧日的模式相处?
他有些惫懒地卧进椅中。这座由他意念构建的、秩序井然的邺城宫殿,此刻陷入一片宁静,只有宫灯里逸出的熏香还在无声流淌。
没有混乱,没有烦扰,一切都稳定而肃穆。
袁绍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里。生前,他从未认真思索过亡者的归宿。思考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只会影响心神,按礼制他理应享受香火供奉,总归不会差。
可那个罪魁祸首颠覆了一切。
袁绍蓦地从座位上站起,大步走向偏殿,径直推开了卧房的大门。他需要彻底的休息。
自从被强行扯入梦境,他便时刻忍受着那变乱的场景切换。
躺到床上,他阖上双眼,试图理清思绪。
最初,他在曹操任骑都尉时的旧宅中醒来,试图以粉碎对方意志的方式粉碎梦境,然而下一刻,他便置身于汴水之战后曹操养病的医院。
推开门与曹操目光相对时,就发现问题——以对方的心性,绝无可能如此快速地平复情绪。那个场景的最后,周遭骤然陷入黑暗,亮起时,他已站在洛阳皇宫的走廊。后来他将曹操灌醉借此脱身,谁知在他检视记忆的过程里,对方又毫无征兆地出现。
每一次,曹操的反应都明显存在一段情绪的过渡期,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他的意识,是随着曹操入睡并梦见他而被唤醒的。
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
袁绍看了眼手腕上指针停滞的金表,随着他的意念,它们走动起来。
他毫无困意地坐起身。看来鬼魂不再需要睡眠,然而这源于意志的持续消耗无法通过常规的形式来缓解,他必须尝试其他方法。
起身离开卧室,袁绍步入书房。目光掠过架子上那些用于卜算的工具,随即移开,最终停在留声机上。他拧开开关,坐在椅中,任由一段喜爱的歌剧旋律在室内流淌。
闭着眼,眉头却在乐声中渐渐锁紧。他赢了每一次交锋,如今更成功地将曹操驱逐出境,然而胜利的快感之下,一种深刻的焦虑依旧在他体内盘踞不去。
活着的时候总觉得时间紧迫,死了反倒无事可做。没有谋士在眼前献策,没有亟待决断的问题处理。袁绍抬眼瞥见身旁的棋盘,下意识地伸手,欲将棋子摆上,意图在这虚无中自行对弈。
可他居然没有拿住,“王”棋脱手,“嗒”的一声脆响,滚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
袁绍盯着那枚静止的棋子,仿佛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错误。躁意沿着他的胃里爬上来,他试图将其压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用理性的思考来解决问题。
他强迫症般地开始检视自己的记忆。
“自己”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盘国际象棋,正拿着手机给曹操回复短信。
袁绍都不需要看,就记得当年对话的信息,他盯着画面里的“袁绍”,那才是他要确认的东西。
毕竟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的对话,没什么好看的。一个并非真情实意的恭喜,警惕自己的朋友是否打算脱离掌控,一个用阻击袁术的道理掩饰胆怯和乞求,以臣服的姿态企图保住手里的土地获得发育力量的时间。
所以即使当时阿瞒的企图如此明显,掩饰的手段如此拙劣,他心里反而放松了,这说明他的威慑仍在。
‘阿瞒如此为我着想,果然是我永远的朋友,我当然要奖励他、安抚他那颗揣揣不安的心了。^ ^’
“自己”的心声响起,袁绍冷冷的看着“自己”脸上满意的表情,看“他”打开电脑文档,哼着歌,以天子的名义越俎代庖地给曹操写东郡太守的表书。
又给许攸打电话,让其准备一个简短的新闻发布会。
下一秒,画面切成曹操的父亲曹嵩一家在徐州被害,“他”邀请记者,表达哀痛。
“各位百姓!我的好友曹操…因为邪恶的敌人,失去了家人!”“袁绍”流着眼泪,面对记者们的闪光灯。
“所以,我要派遣冀州军,帮助我的朋友!”
“我将与曹操联手,让大家看到正义到存在!”
袁绍从台前走入幕后,身后跟着他的谋士们。
“哇~不愧是大人!演技真厉害,哈哈!您是怎么做到一秒流泪的?”“郭图”的声音让袁绍抬了一点头。
“明明已经气不可遏了~ 哈哈!”“郭图”真心实意、不知死活地夸赞着“自己”。
袁绍看着这一幕。不管他出于任何利益考量这么做,阿瞒都应该认可这帮助,因为这是为了帮他的亲人复仇,他必须感激。
“郭先生!” 有人想阻止。
“怎么了?我没说错啊~徐州就快被曹操抢走了!”“徐州的地理位置太好了,正好在我们冀州的南边。那里山也好水也好~ 得到它,可就厉害了~ 狗腿子曹操捡到宝了呢! ”
“哎哟~孩子为了父亲报仇,我们也拦不了啊~”
“大人您~ 仿若追鸡之犬,无可奈何呢~”
这话让他当场暴怒,因为这不仅仅是在讽刺他袁绍的虚伪,更是在拿阿瞒因至亲亡故所受到的伤害与他兵出有名的价值做比较。
“啪!”“画面里的“袁绍”转身一耳光抽来。
“郭图”的脸被打偏过去,红肿高高隆起。
“袁绍”脸上面无表情,森然地俯视。“他正在服丧,郭先生,嘴下留情。”
“去世的曹嵩大人…是我挚友曹操的父亲…也是曾经的太尉。你怎能拿他开玩笑?”
“最重要的是…你不过是个谋士,”“袁绍”的手掌按在“郭图”的肩背,后者打了个寒颤,脸上流汗。“竟然妄自揣测…我的想法?”
“不要轻举妄动!”“袁绍”转身离去,大踏步的走着,心声再一次在空中响起:
‘冷静,还有希望!虽然生了病,但陶谦可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阿瞒…攻不进去的。
听说军粮即将告罄,他很快就会求我帮忙!
这样的话,徐州的主导权就是我的了。
不仅如此,阿瞒性格急躁,如果在打仗的时候出了错,瞬间就会崩溃... ‘’
袁绍下颌紧绷地听着这心声。
‘我竟然在等…对方失误?
我向来都是先做好完美的计划,从而保证事情能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
可我现在..却在期待偶然的失误。这也太没用了。’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对异常洞察的惊疑和自责。
这无异于将胜利的希望寄托于命运,根本不是我的行事标准。阿瞒,我甚至……同情你,可你回报了我什么?
下一秒,画面随着他的回忆变成曹操在梦境的病房,对他逼酒,他被迫咽下那杯屈辱的酒,也咽下脱口而出的质问。
“曹操”急切步至椅旁,双手捏住靠背,凑近他的脸:“你想问什么?河北?还是你的儿子们?孤可以告诉你,他们……”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阿瞒的性子呢?还在太学时,那混账为了得到政治背书,就直接去威胁许劭。袁绍一直回避思考的问题,此刻摆在面前:对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用的把柄。从一开始的主动提起,和后续企图和他争论情谊后的再也不提,证明他们下场可以往最坏的角度去想。
他只是不愿意思考自己会死,无法再作为他们所有人的依靠,他本应该为他们早些铲除危险,而不是……袁绍的右手抬起一点,又放下。
整个记忆的场景随之震颤,如同崩解的前兆,下一秒,又恢复如初。袁绍的手用力抓紧桌子的边缘,喘息声从嘴里泄露出来。
他其实不愿意面对自己在处理和曹操关系上的回忆,曾经他就是用堆积如山的公务让自己不要想起,但是如今在这空荡的梦里,它们翻江倒海一样涌来。
阿瞒久攻不下徐州,便决定撤兵并屠戮周边的百姓泄愤,如此胡闹,他不得不在名义上认同刘备的谴责。对方因此对他不满,两个人都闹得不太愉快。
然而,第二个机会很快出现,阿瞒被陈宫、张邈背叛,让吕布抢走了兖州的统治权,只剩下鄄城、范县、东阿三城。兴平元年连续四个月的大旱带来了蝗灾与饥荒,粮食紧缺,士兵们几乎饿死。
他在这绝境里向对方递出了橄榄枝:阿瞒,你很累吧……用了一辈子得到的东西,如今全都要消失了,作为你的“朋友”,只要你愿意把你的家人托付给我,不管是粮食,还是强大的精锐部队,我都可以给你。
我们一起平定叛乱,夺回兖州,让世人见证我们的情谊。
如此完美的剧本,阿瞒一定会抓住我的手,回到我身边。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吃了现实的教训,就该明白只有在我袁绍的羽翼下才能庇护他。
可不知道听了谁的鬼话,阿瞒居然拒绝了。对方养不活士兵就遣散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扫荡兖州附近的黄巾军,收缴粮食并收编黄巾军,苦苦与吕布坚持着。
他无可奈何,依旧发了五千援兵给对方,怎么能真的看着他的朋友自寻死路?最后对方也是靠着他帮助,成功从吕布那里夺回了兖州。
从那时起,他对于曹操的宽容就好像就印证了官渡的战败。
“啊!大人!您为何如此冥顽不顾!”
“您就听我一言吧?为何放着捷径不走...非要舍近求远呢!”“许攸”捂住脑袋,因为劝谏失败崩溃。
“我...为什么要听从你的话?”画面里的“袁绍”漠然地看过去。“退下吧,许先生^ ^”
袁绍看着新的画面不语。后来曹操奉迎天子,许攸劝他立刻袭击许都,从对方手里拿下小皇帝。打不打,不重要,他要震慑对方回到自己的秩序之下。
“抢”?太难看了,他喜欢全方面打击带来的碾压感,最好是阿瞒主动把小皇帝献上。
现在看来,对方只是献出大将军的官职假意屈从,到后来兵犯河内,也是因为自己那次没舍得真正给出什么教训。
他一步让,步步退,觉得总有一天他的阿瞒要回来的,直到他剿灭公孙瓒,北方已无敌手,必须要打倒阿瞒这个拦住他南下的障碍时,他仍然抱着这不是什么大事的心态去劝降。
他手下这群人,像田丰这类搞不清自己位置的还有很多,田丰本就不是他一开始从洛阳带出来的亲信,当初拿下翼州的时候还好,时间一久,更认不清谁是主人。
他乐于放任郭图跟他们斗争,削弱这些不听话的家伙们气焰。
那时他打完公孙瓒不到一年,军队需要修整,各地的匪乱也需要时间平息,根本不是理想中的时机。
曹操攻打刘备确实是个机会,他派兵进攻对方留下驻防延津的于禁没有成功,大军不能渡过黄河,行军半个月跨两百多里去奇袭许更是空谈。
后续的发展也验证了他的顾虑。刘备的军队一触即溃,不到一个月曹操就整军回守,就算他能用五天时间攻破于禁的防线,渡过黄河,十五天后带着军队成功抵达许都,十天内无法突破荀彧的防守,就会碰上回防的曹操。
当初他随便找了个孩子生病的借口,不予采纳,田丰指责他行事,已经冒了忌讳,如今竟敢辱骂主君,那更好,顺手将其下狱,让对方在里面反省一下。
后来官渡他要打阿瞒,沮授说粮草至关重要,非常好,那他就分兵给淳于琼,让后者去守卫乌巢。
在这个名为官渡之战的剧本里,阿瞒只是作为他剧本里面的配角,作为帮助他稳固内部,消灭反对声音的工具,他的责任是作为一个投降或战死的故友收尾,相信以他这位“朋友”的识时务,他们不会到那一步的。
‘田先生,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啊。’
‘我赢下这场游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怎么赢,用什么方法赢,决定权在我。’
‘阿瞒,我大动干戈,重兵缓进,就为了对付区区一个你,这是我给予你的无上荣耀。’
‘My,my……朋友,在我的剧本里扮演反派,你一定很恐惧吧,别害怕,这出好戏,并不是为你而演。’
他唯一的私心,大概就是要对方后悔那背叛,要对方在绝望中跪在地上诉说过错,向他乞求能回到他身边来。
阿瞒敢伸手拿他的河内,他就把公孙瓒烧焦的人头割下来送给对方,威吓其必须向自己臣服,不然作为自己敌人的下场就是下一个公孙瓒。
他安排淳于琼,除了分沮授的权,也是因为他是阿瞒和他自己在洛阳时的朋友,他觉得以阿瞒的性格,看在朋友面子上跪下去的时候也不难为情,他连阿瞒怎么投降的剧本都写好了,可他偏偏死也要和他对抗。
阿瞒得到许攸,得到了屯粮驻地的地点,就抓住了这场原本毫无悬念的战斗的一线生机,火烧他乌巢的粮仓,俘虏淳于琼后将其羞辱并处死,把淳于琼的头和一千个士兵的鼻子割下来送到他面前。
这是阿瞒用最疯狂的方式告诉他:我已经不在留恋任何情谊,你永远别想我会臣服于你。
他算计了一切,唯独没算他那让人厌烦的人心。他算不到许攸的绝情、曹操的、算不到张郃和高览的背叛。袁绍的脊梁弯了下来,那种让他发抖的挫败感,苛责着他身体的每一处。
输了一次其实并不算什么,更多的是他心里难以承受自己的公众形象不再强大到无人可以触犯,他让相信着他的士兵们和百姓们失望,害死了他的老朋友淳于琼,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他袁绍企图让一个不值得的人回头。
战败后他撤回冀州,那么长时间的反省都没让田丰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人在牢里还不知死活地讥讽他决策失误,动摇他的统治权威。他将其处死,带着病痛的不适去处理幽州各处的匪乱,顺便休养民生,恢复兵力,等下一次准备好,他就去取曹操的命。
可下一次在哪里呢?
他以为自己的病会痊愈,他会活下去,会站在他此生最看重的朋友也是最痛恨的对手坟前,在镜头面前表达哀痛,献上鲜花。告诉全天下的人:这就是做他袁绍对手的下场。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剧本。
可他的生命被疾病夺走,历史的重笔停在了他最兴师动众,也最不光彩的的那场战役。
阿瞒最让他痛苦的,不是曾经的背叛,而是这梦里的“回头”。
我给过你多少机会。提醒你、警告你、威胁你,是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它弃之如敝屣,现在你告诉我,它对你很重要?袁绍完全不理解。你被你早已抛弃的东西倍受折磨,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折磨我?
他想到那个冒犯的亲吻就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竟然敢拿他袁绍当附庸。认为自己已经给出了所能给出的最高规格的“情谊”,就理应获得对方的忠诚和服从。
可现实告诉他:你错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冲击而来,让袁绍不仅胸口发胀,眼睛也刺得睁不开。
“啪!!”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口腔里的血腥和疼痛让暴烈的情绪稍稍平息。
“My mistake??(是我错了)。”
“我应该考虑我的身体能否撑到游戏结束的那一天。”
“可既然已经收走我的性命,为什么还要把我拉进梦境受背叛者的折磨?”袁绍克制着呼吸,口气厌烦地检视自己的记忆。“老天,你在要我悔过吗。悔过我选择了那个战略,还是要我后悔我选择了他。”
袁绍俯身,用极其缓慢的动作,从地上拾起那枚“王”棋。
他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回棋盘的原位,指尖在棋子上停留片刻。
整个宫殿死寂。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宛城。
“啊揪——!!”曹操打了个喷嚏。换下湿衣服。
卫兵给他递来一碗热姜汤,他拿过来就往嘴里灌,被烫得一哆嗦,摆手让对方出去。
曹操捧着木碗,小口地饮下,暖意驱散了他身体的寒意,也让连日征杀的神经松弛下来,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去跟他道歉吧。就只是为了自己亲手斩断了他们的关系,还有对他做的那些事。
他被自己这个软弱的念头惊得心中一悸,将只喝了一半的姜汤撂在一边。
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之前的质问错了吗?他袁本初先背弃朋友,我为何不能向他讨个公道?
帐外传来士兵们的隐隐约约的欢呼声,曹操侧身躺倒在塌上。从袁绍展现冷酷,而他试图逃离对方的那一天起,那阴影便与日俱增地转化为一种深切的恨意与证明欲。
‘如果在你眼中我只是一把刀,那我就必须向你、也向自己证明——我曹孟德,首先是一个执刀的人,而不是任何人的刀!’
‘我要通过击败你来证明,我值得被对待的方式,是平等,而不是施舍和利用。’这是他内心深处,无法向对方言明的控诉。
在官渡之战前,对方那侮辱的劝降简直让他的恨意到达顶峰:要么选择在对方的治下乖乖享乐,要么不臣服就去死。这也叫给他机会?哈。
曹操想了半天,自语道:“我觉得他辜负了我和我们的理想,所以我离开,最后走上与他对抗的道路,也亲手斩断我们之间的情谊,这才是最让我难过的地方。”所以,我想道歉。不是承认错误,而是给自己的内心一个交代,与袁本初他那套狗屁道理毫无干系。
他想要去说这么一句,来安抚心里那个至今仍在为绝交而滴血的角落。
可如果他说了袁绍愿意听吗?曹操立刻恐惧地否决。他只会将这道歉视为又一次自取其辱的纠缠,将自己这最后一点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这么一想,火“噌”地烧了起来。既是气袁绍,更是气自己方才那不争气的念头。他站起来,走来走去的道:“混蛋,把我关在门外,就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袁本初你就是个端着架子的胆小鬼啊。”
这话一出口,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摩挲着下巴居然笑了起来:“你这臭小子不断回忆过去对我多好,却一点怨恨都不肯露出来,只会一味地指责我的立场,是表达委屈太伤你的尊严了?哈哈?”
他想象着袁绍在无人处气急,崩溃哭泣的样子,身上那种让他恐惧的情绪开始平复。
把剩下的姜汤一饮而尽。曹操想着宛城顺利打下,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他点开手机。
[作战指挥群]
总指挥官-曹操:@张辽、@臧霸,你们担任前锋,在邺城整军后先带领大军先到江边。等大家都到齐了攻打濡须口。
前将军/假节 -张辽:收到。
威虏将军/徐州刺史-臧霸:收到。
总指挥官-曹操:最近江淮地区的天气一直很恶劣,辛苦你们了。
威虏将军/徐州刺史-臧霸:收到。您这是说哪里的话,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曹操被那个收到弄笑。又给其他人下达了命令,把手机放下,他不喜欢事无巨细的安排,下属把他的要求做到就行,过程如何无所谓。
随军的医生走了进来。确定姜汤已经喝完,照常询问后,突然发现曹操衬衫的领口晕湿,往上看,他的头发根本没干。
医生脸色发青,恐惧道:“干脆您直接砍了我得了。来人给魏王吹头发。”“吹风机在哪儿?”“毛巾也拿来!”
兵荒马乱的半分钟后,曹操嘴里含着温度计,脖子上垫着干毛巾,侍从拿吹风机给他吹半干的头发。
医生想劝又不敢劝,只能跟从账外进来汇报工作的谋士小声说了几句。
“您年纪大了,还是注意一点身体,不然我们这些下属,太为您担心了。您要是倒下了,我们怎么办呢?”一个人在旁边劝道。
曹操忙着呢,本来听了挺生气,又强行被责任感压下不悦,随口敷衍了几句。他手里是统计员上交的战损数据,一边吹头发一边看伤亡战报。
看的他没什么胃口,到了饭点随便扒了几口,结果夜里反应过来肚子饿,让传令兵给他去厨房弄点吃的。
吃着端过来的剩饭剩菜,曹操想到那些叮嘱,心里委屈。他要是自己能注意这点破事养他们干什么?晚饭没吃多少也没人发现,作为下属关心自己的主公难道不应当吗?
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身体除了有些昏沉也没有别的异状,因为不想见袁绍,夜里都是一夜无梦。
曹操一边抓着胡萝卜往嘴里塞,一边打开手机,皱眉查看这周的天气预报。“操。”
[周一(今日):大风橙色预警/小雨。周二:大风蓝色预警/雷阵雨。周三:阴。周四:小雨。周五:多云转阴。周六:中到大雨。周日:小雨。温馨提示:最近一个月内不适宜出行哦~]
“哗啦啦——”另一边,张辽带领的前锋部队到达江边,因为遭遇了持续的大雨,行军缓慢,又被泥泞不堪的路途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士兵们心里都揣揣不安,后面的主力大军尚未到达,而且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张辽挂着假节的职阶,拥有非常高的军事调度权限,眼看雨越来越大,江水不断地上涨,对面东吴的船只也跟着稍稍前进。曹军在这没有船只的情况下枯等下去非常不利,张辽的眉头死皱着,汗水混合着雨水留下。
[作战指挥群]
前将军/假节 -张辽:@总指挥官-曹操大人,我们已经到了。
前将军/假节 -张辽:@总指挥官-曹操大人,现在雨很急,情况有点不对,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屯军下来了,等待您的下一步指示。
总指挥官-曹操:@张辽回来,先撤军。
前将军/假节 -张辽:收到。
曹操出了宛城,亲自去居巢迎接张辽和臧霸。张辽笑着告诉曹操,原本他是打算撤军的,但臧霸反对撤军,坚持要执行屯驻命令,把他劝住了:“这小子说大人您是那么英明的人,绝不可能会舍弃我们。”
曹操闻言,脸色陡然一变,斥责道:“啊,这死脑筋的小子,居然这么信任他的主君?明明有更好的决策不是吗?真是——”
他转头看向臧霸,后者被他眼中骤然腾起的骇人亮光惊得一个激灵。
张辽也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因为他们的魏王曹操,面上先是漫开一种近乎狰狞的血色红晕,额角青筋崩出——就在张辽以为主公要勃然发作的下一秒,曹操却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臧霸紧紧抱住,狂喜道:
“真是太忠心了!!我要奖励你,我必须奖励你。让我想想奖励你什么好.....我要封你为扬威将军??!我要临时授予你符节,统领前线部队作战!”
晚饭后,曹操躺在床榻上,臧霸那憨直忠勇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把厚厚的被子蒙在头上,为什么臧霸可以,张邈、陈宫、荀彧却死活不行?
那场灭门的惨案,在梦中被袁绍无情揭穿后,此刻又不受控制地翻了上来。
“袁绍那混蛋,居然拿张邈来说事。”
“他以为我愿意背上屠戮故友全家的骂名吗?”
一想到梦中袁绍那将自己所有行为都归因于冷血自私的眼神,他就感到一种混合着屈辱的怒意与刺痛。
“他懂什么?正因为他张孟卓曾是我的朋友,他的背叛才必须用最彻底的手段来回应,我要让全天下都看到——”曹操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就是把我曹操的情义当成儿戏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憋又闷:你说我不懂情义,说我只要支持,不是我曹操天生如此,是这世道逼我必须用最狠的手段维护我最看重的东西。
这是当年陈宫站在斩首台前,无声地看着他,用性命教他的这个道理:曹孟德,用我立下血淋淋的规矩!
可我不就是杀了一些百姓,杀了个边让(九江太守-衮州名士)吗?!你为什么——
曹操手脚并用地把被子掀飞,愤怒的咆哮在帐中回荡——如果不用这种让所有人胆寒的方式,如何能震慑心怀鬼胎的人?如何能让他治下稳如泰山!
“谢谢你们这群王八蛋,都去死吧!!!T.T”
帐外值岗的士兵被里面的怒吼声惊得一哆嗦。
激动过后,疲惫漫上身体。曹操躺在床上,意识在陷入黑暗前,模糊的抱怨不经意浮起:如果你袁本初……能一直像太学那时,能像我今日对宣高这般待我……我曹孟德何至于……何至于非要走到那一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TBC.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