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离 群

离群

发出照片,在加载完毕的图片下方确认了“已读”的字样,随后又收到了对方“很期待明天”的回复,一项任务便像是宣告结束。松了口气,黑羽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确定的见面时间,在节省了约定的双方彼此的等待时间的同时,能够使人短暂地预见到将来会发生的事。时间,地点,人物,不同的信息轴相交汇聚成唯一的点,便形成了事件产生的精确坐标。特定的某个人会在确定的某个时间出现在约定好的某个地方——这一切都能够构成情报。

可以对目标进行精准打击的情报。

黑羽倒是没有什么需要精准打击的对象,目前的他只要知道白马会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就够了。所幸同班的优势给他带去了极大的便利,重合的日程覆盖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需要确认对方的动向,只需要转一下视线,或者出声问一句就行。

翌日上午的课,几乎完全没有听进去。立起课本,将笔记本上圈圈画画的那些乱七八糟隔绝在老师的视线之外,黑羽托着腮继续思考着自己的事。

对于警视厅而言,对于围观的公众而言,对于江古田侦探团的其他人而言,那件事或许已经是过去式。不久之前,在那个鸟笼一样的展厅里发生过的一切,早就已经画上句点。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事件的起因,是警视厅在白马的安排下联系准备好了怪盗会感兴趣的宝石作为诱饵。随后,猎物上钩,怪盗发出了预告函。尽管最后并没能将那个白色的小偷真的困在鸟笼里,但没有宝石在此次的事件中遗失,就结果而言,事件的结局似乎理应是警视厅、江古田侦探团与收藏方的全面胜利。

起承转合,一气呵成,事件至此完美告结,几乎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也并未埋有什么草蛇灰线的伏笔,没有人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受到伤害,“可喜可贺”仿佛是对其收尾方式最贴切的概括。而业已结束的事件,若是与主线的进展毫不相关,甚至连被剪进回忆杀中哪怕一帧的资格都没有。

注意力需要有选择地分配。愈是有想要达成的事,便愈是容易被当下的焦虑占去精力。一件事被判别为“过去的事”之后,便淹没于黄昏色调的白噪音之中,只是偶尔才会想起。

但那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黑羽当然不会忘记那一天的事,被手铐锁住的冰凉感触还分明地刻印在手腕上。因此,他仍旧能够清晰地记得,在那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仿造的宝石在指尖停留的虚伪触感,和当时的自己曾对那个侦探说过的话。

“你拿到的,是货真价实的假货呢。”

是的,不论是事先准备好的仿品,还是由白马全程亲自保管的“真货”,都毫无疑问假得不行。外行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差别,但黑羽真心实意地相信,自己是被那个故作真诚与警视厅合作的收藏家糊弄了。换句话说,那个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归国侦探,也连带着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仔细想想,当时展览的活动承办方的态度实在是好到有些诡异,甚至还好意提供了位置极佳、视野开阔的休息室,从那里,足以看到展厅的每一个角落。区区一个玩侦探游戏的高中学生社团,至于为之准备这般大费周章吗?

但视线是双向的。

视野范围极佳,这也就同时意味着“从展厅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那个休息室”。

江古田侦探团的行动,有在被监控着。

是那个收藏家有意与警视厅作对吗?不,不太可能。那个看起来有点温吞的老派收藏家,不像是有能够计算到那一步的城府,更何况对那种惜命的有钱人来说,站在警视厅的对立面根本没什么好处可捞。

那么,就是有人在代为设计这一切了——恐怕有什么人,正隐在暗处给那个收藏家支招。

对方是谁,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谁会成为这场阴谋的受益人?

打了个呵欠,顶着因蒙上水雾而朦胧的视野,黑羽用手背蹭去困意满载的生理眼泪。思考这些问题,理清这之间的逻辑关系,说实话比全心全力认真听课要累的多。

不会是白马。那个侦探可是在要分出胜负时反而会展示诚意的那种老实人,他没有必要连真的宝石也替换掉——那将使他丢失一个重要的谈判筹码。将心比心,没人会蠢到用一个人体模型当人质。

从收藏家的角度考虑,一场不会危及私人财产的被劫,会使得收藏品的价值上升。仅是“被偷过”这一事实就足以增加其话题性,正如被偷过的画(比如蒙娜丽莎)更有机会成为名画——没人讨厌听故事。这份藏品有何值得被偷的特殊价值,亦或是掀起了风浪的那个犯罪者该死的魅力有多么背德。话题愈是被炒热,藏品本身的价值便愈是会随着飙升的关注度水涨船高。

而倘若仅是准备好一颗假的宝石,就能够收获如此高的关注度的话......

......有这个可能吗?

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是被利用了,黑羽愤愤地一拳锤在桌面,全然不顾发出的声响会怎样引来老师和同学的视线。

喂喂,想要小爷我屈尊出手的话,至少给我拿出真宝石来啊。这里可是要冒着被逮捕的风险走在冰面上的,别以为一两块染色的玻璃就能付够出场费啊资本家们。

没能触碰到真正的宝石,对于怪盗而言可算是行动失败——无可辩驳的失败。别说对着月光进行查验了,根本就是连真正的宝石长什么样都没能见着。既然收藏方向警视厅提供了假宝石,那么所谓的“真正的宝石”是否存在都是问题。不过,宝石存在与否,就和那只盒子里的猫的存活率一样,光凭纠结是无法确认的。真要想知道答案的话,只需到那个收藏家的宅邸一睹究竟便可。

不论黑羽自己是否承认,他所在思考的方式,其实和收藏家们根本没差。如果说“被偷过一回”可以提升收藏品的价值,那么对大盗而言,“未能得手”会增加目标值得被偷的理由。虽说他完全可以放弃当前的目标,寄希望于“下一块宝石会是潘多拉”的可能性,但凡事都怕万一。天知道世界会不会在我们决定放弃的那一刹那,将最棒的可能性安排给被放弃掉的那个选择肢。

所以,如果不想错过什么的话,硬气点,先选择不放弃的那条路线就对了——大不了可以先收集个BE(Bad Ending)。

而先行体验过BE,通常会是达成TE(True Ending)的必要条件。

说做就做。下课铃响起之时,掌心相合击出干脆的声响,黑羽从座位上站起,全然不顾老师阴郁不满的死亡凝视,甩上书包大大方方地迈出了教室。

正所谓“情报就是效率”,幸亏在选定目标时早就对收藏家的宅邸构造和服务班底的配置进行过调查,黑羽很感谢自己的好习惯。以“感冒还没好”为由,他在下午大咧咧地申请了早退。作为“宫田学姐”与归国优等生白马探的约会定在了放学后,在那之前,有的是自由行动的时间。

先去收藏家大叔的家翻箱倒柜一番,将在意的事确认过后,再去准时赴约。无论是宝石的确认还是约会都不会被耽搁,完美的时间管理,Nice timing,不愧是我。

那个侦探,注意力似乎仍是集中于笔记缺失的事,已经沉浸在打着恋爱轻喜剧幌子的约会作战中,完全中招了呢。只要之后能够准时赴约的话,他不会意识到的。

——要对付那种对时间斤斤计较的家伙,只需做到守时就行。

Easy case.

虽说中年管家的燕尾服会成为自由出入宅邸各个区域的通行证,黑羽没有打算这么做。打扮成管家是很便利,但那些深藏不露的干练中年大叔们通常没那么容易被击倒。现在正是临近晚餐的繁忙时刻,缺少了管家会很难办,暴露的几率会大幅增加。而只是少了一个服务生,通常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的。

当然,若是多了一个服务生,恐怕更难被察觉。

要在服务生休息区找到一两件备用制服不是什么难事。黑色的领结箍得喉头发紧,黑羽不适地将它扯得松了些。

领带和领结,本质上都是为了束缚而存在。不过是现代人为了不忘记被奴役的身份佩戴的项圈,搞不懂这样把呼吸拴紧了能有什么好处。

感到呼吸顺畅了些,黑羽解开衬衫的袖扣,将袖管向上挽起,然后戴上惯常工作用的白色手套,走过铺有暗色地毯的临窗走廊。

没有宾客来访的期间,收藏室通常是没有人的。比起人类,宅邸的主人似乎更信任防盗装置。谢天谢地,这样就更能够轻松骇入了。

一脚踏进无光的收藏室,黑羽心情好得想要哼小调。

“有传言说,基德有着‘扮演成意想不到的女性,以攻击守备的常识盲区’的爱好。”

心下猛然一凛,黑羽顿住步伐,没有出声。

言多必失。

“因为听说了那样的传闻,所以有特地对宅邸全部的女性雇员进行过身份查验。”

陌生的声线有着等候多时的安适,那气定神闲的少爷腔调倒是十分熟悉。

“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

黑羽继续保持着沉默。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不过这段时间你似乎有在协同那个故作早熟的高中生侦探调查我的事,我想我们可以省略这些繁琐的礼节。”

有脚步声的钝响踏在收藏室内的地毯之上,那人自暗处步入走廊映进的暗光,窗格的阴影在面部等分地分割出光与影。

“我知道你会来的。”

虽然早有在白马提供的档案照片上看到过,真正眼神交接时,黑羽还是难免要惊叹对方那过于近似的气场。

他只在笔记里看到过对方的名字。

温文尔雅的精英混蛋,西装革履的斯文败类。光线下显眼的浅色头发,让他无可避免地会联想到那个转校生侦探。

气场太过相似了。

“低调的隐士,绝对谨慎的野心家。”

黑羽仍清楚地记得白马对对方的评价。

“发觉他们的瞬间或许就已经是死期。”

感谢告诫,白马混蛋。没有移开视线,黑羽无所谓般敛起眼睑。不过这位隐士先生,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有攻击性嘛。

“我不记得有收到过谁的邀请,因为我是凭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

无知造就狂妄,而恐惧会牵绊步伐。闲适地扯开嘴角,黑羽决定临时忘却那些危险的情报。

“请不要太自作多情了,八神先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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