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张数固定的纸牌中，每一张牌被抽到的几率都是相等。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事先偷看过纸牌的顺序，下一张抽出“死神”与“正义”的概率是一比一。“倒吊人”也是一样。

可如果事先偷看过了顺序呢？

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于是白马向着面前的女生露出轻松的微笑。

“抽出的牌不是‘死神’，真是太好了呢。”

这不是红子期待中的反应，同时这也合乎了她的期待。她当然不希望看到黑羽被逮捕的结局，近距离的接触可以让她更加自由地对那些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作出反应，这是她加入侦探社的理由。而一个自我定位尚且混沌的侦探，正是她所需要的也说不定。

不过这个侦探要是自一开始就不存在，或许会更好。

这时，从青子那里传来简讯，说是已经找到了侦探社的社团活动室。她已经借到了钥匙，并在简讯中简单说明了位置。

“是这么说的，”白马收起手机，“如何？需要在今天去看一看么？”

“作为第一天的社团活动体验的话，”红子走向天台的铁门，长发在身后荡开弧度，“无妨。”

许久未有人使用的社团活动室蒙了厚厚的灰，弥漫着空气闭锁的味道。白马和红子抵达的时候，黑羽正在青子的指挥下，不情不愿地用旧报纸清理着桌子以及书柜上的灰尘。

白马看向那些玻璃柜门的书柜，里面挤挤挨挨摆了相当多的书本，大概都是前任部员的历史遗留物。其中大部分都是些推理相关的书籍。换个说法，那便是“书柜里塞满了推理文学”。

“与其说是侦探社，”因为看到了些熟悉的书，白马的言语里带着笑，“这里更像是古典文学部呢。”

“是呢，青子之前完全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书！”就像是在探索新领地一样，青子对活动室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她走向部室尽头透进阳光的窗，兴奋满载。

“这个！”她拉过摆放在窗前的白板，“感觉可以在作战会议的时候用到！”

还说什么作战会议......把已经看不清字迹的报纸丢到纸篓里，黑羽将双手撑在桌面上，闷闷不乐。莫名其妙地被拉来了侦探社，社团的活动目标是“逮捕怪盗”，社团成员里有一个货真价实的侦探，而现在的自己居然还在忍气吞声地打扫卫生......

这已经不仅仅是把自己卖了还帮着数钱，而是连出卖计划都要帮着一起制定了。

浮灰擦去后，需要进一步更细致的情结。没有在听青子和其余两人在商量的社团活动计划，黑羽左右环顾着寻找打扫的用具。

他并非真心想要打扫，而只是单纯地想给自己找一个脱出的理由。

“呀，灰尘太多了，”他拖长了声音，仿佛确实有在认真做事。他拎过放置于门后的水桶，“我去打点水过来。”

这是能让任何人信服的理由，在场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甚至没有人对之作出回应。

理所当然的，日常的理由。

就这么随意地走出了活动室，黑羽没有立即去打水，而是在走出一段距离后，若有所思地在走廊里站住了。走廊尽头，可以听到吹奏部的部员们正在调音，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在一起，倒是有种异样的和谐。

他有听说过，一些平时疏于练习的同学，会用滥竽充数的方式混过吹奏部的集训。这不是长久之计，但在短时间内相当有效。

他眼神微亮。

虽然我不是自愿加入侦探部的......

重振精神后再度迈开脚步，走去打水的他步伐轻快极了。

——可这不代表我不能使侦探部为我所用。

优秀的玩家善于利用可掌控的一切条件。与作为对手的侦探加入了明显是对方主场的社团，这是不利条件。距离太近了，稍微大意一点就会暴露自己。可反过来想，这没准是个得天独厚的好机会。就好像他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够轻轻松松离开部活室，同为社团成员的同伴们不会对他在心理上设防。

他需要提防的人，大概，只有一个。

有原则的谎言是可以被准许的，只要不被戳穿。应时应景的角色扮演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身不由己。

黑羽快斗觉得自己还没有天真到会相信区区一个高中生社团就能够逮捕怪盗。考虑到他自己也身在其中，这就更加不可能了。

怪盗不能自己逮捕自己，侦探社的活动初衷本身便是一个悖论。就好像自己与自己下棋永远不会真正输掉，明知如此却还是要认真考虑战略，权当是成为更加强大的自己前必经的磨练。

走到水槽的旁边，黑羽拧开水龙头，看着干净的水哗哗地流进水桶里，水桶底部陈年的灰尘旋转着被卷入清澈的漩涡。

社团活动，也不赖嘛。

装满了水的铁桶很沉。绷紧了双臂的肌肉提着那水桶一步一步挪向部活室时，黑羽猛然间想起，仅是打了水，而没有抹布的话，根本没办法进行扫除。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白跑一趟，白白挥洒了汗水，同时还白做了体力活。

这次的借口找得不太高明，下次一定会做得更好。不过若这样能够给那个侦探留下“这家伙只是个笨蛋”的影响，从而让对方降低戒心的话，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总算是走到了部活室的门口，黑羽放下水桶在肩头的衣服上蹭了把汗，推开了部活室的门。

“让你们久等了——”

可活动室里似乎没有人真的在等他。像部长一样，青子早已把白板摆好，用不知从哪里借来的水性笔在上面写下了“作战计划”几个大字，白马和红子也早就放好了书包认真坐下，他们看起来确实是在认真讨论。因为加入了人的气息，室内已经闻不到那长期闭锁的

黑羽隐约觉得自己被孤立了。这可不太妙。

想要在人数为四的群体里恣意周旋，前提是要成为这个集体的“中心”。在社团活动第一天就被排除在了集体之外，这可能会导致他在将来的活动中失去主要发言权。

“你们在说什么？”

语气被控制得小心翼翼，好像是市民公园里想要中途加入捉鬼游戏的孩子。

“我们刚才讨论到，”白马交叉着手指，偏过视线回答了他的问题，“怪盗基德主要是以东京这一代为中心进行活动的，所以他本人生活在这一区域的可能性比较高。”

你们在刚才这短短的几分钟里究竟是进行了怎样的讨论？！

太阳穴的血管可感地跳动着，黑羽后悔在这个时候插了话。

“哇...哇哦，”他觉得声带被人攥住，“你们讨论的效率还真高。”

“就是说啊，有白马同学在就是不一样。”青子很满意地用手中的笔敲着白板，“忽然就说基德可能就在东京什么的......一开始真是想不到。”

“这很简单，”被女孩子称赞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白马笑得坦然，“根据其历次的行动绘制出散点图，统计作案频率，计算好发出预告函和实际行动的时间差，再结合最近的行动总结出规律，”他了然地闭上双眼，“答案显而易见呢。”

显而易见？

内心存有质疑，黑羽没有立刻将反对意见说出口。

他不觉得从这番解释中能够得出“怪盗本人生活在东京区域的可能性较高”的结论。

接下来的讨论主要是针对怪盗的作案细节。有了黑羽的加入，讨论进行得顺利极了。他倚赖自己“惊人的记忆力”，准确描述出了在“怪盗作案当天”于现场所看到的全部画面——当然，其中有大部分是带有误导的捏造。

下午的时间过去得很快。西斜的日光给部活室染上橙色时，复活后的侦探部第一次社团活动也随而结束。

“虽然才是第一次，今天真是收获不少呢。”身后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注释和辅助线，将水性笔帽“啪”地盖上宣布收官，青子的视线扫过活动室里的另外三名部员，“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也和别的社团一样，想个口号什么的？”

“你当这是体育社团啊？”对此，黑羽貌似不太提得起兴趣。

“既然中森同学这么说了，”红子反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就由你来拟定吧。”

白马没有表示异议。

“那......”仔细考虑了片刻，青子回身在白板上擦出一块空白，用不算漂亮的艺术体写下了一行大字。

放下笔后，她转过身，神情认真。

“请大家和我一起喊吧。”她握拳挥出手臂。

“正义——”

干劲缺缺地，黑羽滥竽充数般跟着一起高声念出白板上的中二口号。

“必将胜利！”

第一次的社团活动姑且算是结束，可黑羽还不能立刻回家。他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把那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清水倒空，然后将水桶归于原位。

青子没有等他一起回去，而是说要和红子一起去商业街看新上市的占卜道具，先行离开了活动室。

黑羽拎着空了的水桶回到活动室时，白马还在那里。他侧身倚在桌边，书包拉好了拉链工整地摆在桌面上。

他不是在整理个人物品，也不是临时回来寻找落下的东西，而只是单纯地在等待。

把水桶放回到门后，看着白板上没有擦干净的字迹，黑羽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

“真是浪费时间的讨论，对吧？”

“没错，”白马同意地点了头，“的确是在浪费时间。”

面对如此直率的认同，黑羽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在讨论时有说过，怪盗有可能就在东京这一带，”他在脑海中搜刮着回应的话语，“因为根据散点图——”

“啊，抱歉，”白马适时打断了他，“那些都是瞎编的。”

“......？！”

“只是解释到能说服中森同学的程度就可以，”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变化，这在黑羽听来无端地令人火大，“真要逮捕那个怪盗的话，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吼哦？”黑羽扬起下颌，“听起来你像是有计划了？”

“是啊，计划很明确呢。”

夕阳的逆光下，白马不再靠在桌边，而是直起身恢复为站立。正式地，认真的，仿佛要进行某种宣告。

“我负责逮捕，而黑羽君负责被抓。只需要这样分工，”他的语气轻松得理所当然，“简单易行。”

黑羽顿了几秒没有说话。

“你是在怀疑——”

“我不是在怀疑。”

不避讳地对上眼神，白马言辞肯定，就像是说出“正义必将胜利”般坚定不移。

“因为，”

他的眼底郁积了友好到恐怖的笑意。

“我确定黑羽君就是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