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玥在游历途中救了一位少女。
少女被大自在殿的长老打得且战且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被吓得花容失色，看见远远的有人影晃过，不管三七二十一，转头飞奔着撞进了她的怀里。
白玥还没有反应过来，怀里的少女立刻抱紧了她，像是在抱救命稻草般用力，闭眼大喊：“姐姐救我！”
大自在殿的长老不可能对无辜之人妄动杀意，他对白玥单手施了一礼，念了声佛语。
虽然长老竭力掩饰，但仍被白玥瞧出了一点端倪，细看之下他的脸颊上有一抹没擦掉的娇俏唇印。
也难怪气到千里迢迢追杀这妖修的地步。
白玥内心笑得厉害，面上佯装平和地点头回应，随后一点点掰开少女的手指：“我路过，你们继续。”
少女傻眼，一边紧盯大自在殿长老的动作，一边挣扎着绝不松手：“姐姐你不认识我了？！您再仔细看看，我是十万大山的江三三啊！当初是药王谷的况长老救了我，我化成人形去拜访的那天您也在，您还送了我好多锻造本命剑的材料！”
白玥这才仔细端详少女的容貌，又惊讶又感叹，原来是那只黏人的小狸花。
于是她从大自在殿长老的手中救走了江三三，带她御剑飞行，远离了那片秘境。
白玥故意没注意到那枚唇印，将她当作受害者，问：“你是怎么惹到了大自在殿的长老？”
江三三拿衣袖擦了擦灰扑扑的脸，心有余悸：“我想给他下情毒，没想到失误了……”
“噗，你这个想法倒是挺符合合欢宗的风格。”
“哪里哪里，但凡让我得手，十万大山的兄弟姐妹都得高看我一截。”江三三骄傲地摇了摇身后化出的一截尾巴。
暖色系，毛茸茸，看起来很柔软。
白玥强行收回目光，惋惜着想。
大自在殿啊……
她想到和自己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小和尚，那是一段从别人口中听说，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往事。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踏足佛门净地，但是每年都会收到来自那里的纸鸢，或是一颗丹药，或是思念的话语，没想到出身大自在殿，一板一眼的和尚也会写下肉麻的句子。
不过她从来没有回过信。
哪怕一封也没有。
白玥收回心绪：“走吧，我正好要去十万大山，送你一程。”
风从江三三耳边呼啸而过，她被吹得有些站立不稳，害怕从飞剑上掉下来，下面仿佛是无尽的黑色深渊，不由紧紧抓着白玥的手腕。
红艳如火的布料轻盈丝滑，令她有一种抓不住留不下的惶恐，而隐藏在其中的手腕比她想象中更加纤细柔弱。
江三三迷惑，难道大乘的修士就是如此深藏不露吗？
从她还是一只被遗弃的猫咪幼崽到现在也过了千年时间，为何这位从当时就闻名遐迩的女修非但没有飞升，修为还驻足在原地不动？
她是为了谁？
江三三费解地想，想不出一个答案。
去十万大山的这段路程并不算长，一盏茶的时间便到。白玥收了御剑，挑了一处平缓的地势降落，这里的一草一木和她百年前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江三三对她道谢后，两人就分道扬镳。
白玥拨开碍事的树枝，树枝乖乖向两边散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山径，她沿着小道，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洞府前。
居住在洞府的男人叫左睦，是个刚刚突破大乘的妖修，白玥不太记得两人初遇，只记得自己后来和他保持着友情的关系，一连持续了许多年。
拜倒在她红裙下的男人有许多，左睦是个多情种，她并不喜欢多情的男人。
这么多年白玥好整以暇地看他对某某女修求而不得，抑郁成疾，再好整以暇地喂他提高突破修为的丹药，防止他一个想不开。
就陨落了。
她当友人简直太体贴。
前段时间白玥在游历途中听说左睦倾心的女修不幸陨落，他没有伤心太久，很快放下了昔日芙蓉花，转头迷上了魔域的泼辣女子。
白玥对此习以为常。
她念着从前自己生辰的时候，即便左睦心有所属，也会从十万大山遥遥寄来不错的生辰礼物，便特意来这么一趟，再灌他点丹药，防止他想不开。
左睦又吃醉了酒，不愿吃丹药，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嚎：“我不吃！我如果不能和常易结成道侣，我甘愿和她一起陨落！”
白玥掰着他的下巴，仗着自己修习海潮剑法，武力值比他高出一大截，强行将丹药塞到他嘴里，又灌了点水让他咽下：“别自作多情，人家可不想和你一起陨落，甚至都不记得你是谁。”
左睦被呛得直咳嗽，听了她的话如遭雷劈，蜷缩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爬起来，颤着声说：“小白，你好狠的心！”
一番激烈控诉过她，翩翩少年郎开始含怨垂泪。
左睦的容貌生得极好，银发如雪，一双潋滟碧眸就算看条狗也脉脉含情，若非如此，白玥也不会扶持他当上十万大山的妖王。
只是这性格实在麻烦。
左睦借着酒劲翻来覆去和她说着对妖修女子的心意，喃喃自语：“小白，你说如果我追去魔域，她会不会收下我的礼物？”
“不会。”
白玥不耐，这些话她都会背了，对于每一任钟情的女子，这是左睦不变的话术，偏偏他自己还没有察觉。
更何况，魔修和正道殊途难归，以她的阅历就没见过善始善终的一对。
“为什么？！你当初明明不是……”
白玥轻轻蹙了下眉。
左睦的话戛然而止，他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被惊吓得顿时醒了酒，惶恐不安，眼神躲闪，将没问完的话止在唇间。
看他不对劲的反应，白玥的心跳骤然加速，想要让左睦解释清楚，什么叫做当初明明不是？
但她内心深处又隐隐畏惧着什么未知的秘密，好像左睦身后的影子在烛火的摇曳下扭曲变形，变成了一个熟悉但可怖的怪物。
关于她自己的曾经有太多疑虑，这千万年的经历，这前尘的旧事，或许左睦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就是揭开一切的幕布。
白玥没有犹豫太久，她强忍着内心剧烈的颤动，选择亲手揭开那层布：“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左睦嗫嚅了一下，洞府里的光影模糊，他站在一片背光的阴影里，在某一个瞬间，少年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
像极了一个……她很久没有见到的人。
白玥凝滞了一下，眼也不眨，生怕那个人会在自己眨眼的瞬间偷偷溜走，可仅仅一瞬，光影再照过来，左睦的神态就不像他了。
妖王心虚地偷觑她的脸色，从过于刻骨铭心的眼神里霍然知晓了什么，脸色陡然惨白：“你把我当做了谁？”
“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都拿我当做替身！”
左睦眼里再蓄了泪，开始歇斯底里地闹，将满洞府的珍奇物品都砸得稀烂，酒坛的碎片溅到了白玥脚下。
白玥没有再劝，也失去了刚刚追问的勇气，她有些怅然，有些若有所思，拖着艳红如火的裙裾走了。
走出洞府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一片灿烂朝霞正染在雾蒙蒙的山间，驱散了她身上的雾气和冷气，这种过于浓烈的色彩和光亮刺痛了她的双眼，整个人身上的红衣沐在霞光里，灼灼明亮。
白玥想见到一个人的想法愈发强烈。
她想要和他一起从清晨的山巅开始等待，一起看喷薄而出的日光。
这种急迫的心情令她临时推翻了接下来的全部计划，归心似箭。
……
乔伯坚在问剑台和师兄对练，两人的木剑相撞，不时发出清脆声响，战到酣时，已然忘记了这是一场友好的试炼，纷纷拿出自己的真功夫，台下的弟子们只看见上面剑影纷飞，忍不住拍手叫好。
乔伯坚抓住师兄的一个失误，动作迅如闪电，将对方的木剑挑落在地。
师兄惊羡：“师弟的功夫又精进了，剑尊闭关的这段期间，你又半夜偷偷练剑了吧。”
少年一言不发地从地上拾起木剑，双手递还给师兄，台下的弟子们一拥而上，将他们围在中间，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看乔师弟的剑法，定能一举突破金丹后期！”
“是啊，我师尊上次还让我多多和乔师兄学习，乔师兄，你有没有什么经验传授？”
“乔师兄乔师兄……”
乔伯坚拿起白帕，擦了擦额上汗水，一声不吭，直到天际遽然划过一道白光。
那是……
他平静如水的眼底晃出些许波澜，顾不上一旁七嘴八舌的弟子们，匆匆放下练习的木剑，向山上奔去。
有弟子在他身后望天，奇疑：“奇怪，刚刚好像有什么人御剑往剑尊的洞府方向去了。”
“你们快看！剑阵也开了！”
“已经许久没有访客了，真是奇怪啊……”
白玥赶到万剑山的时候，是一整天里日光最明亮的时刻，她在洞府前下了御剑，脚步轻缓地走过涓涓流水，来到葡萄架旁。
这棵葡萄树，是她离开前和他一起种下的。
她离开时光秃秃的葡萄架子上已经攀附了许多茂盛枝叶，再过不久就能结出酸甜的果子。
白玥又向前走了几步，看见紧闭的洞府大门，长叹一声：“还在闭关啊。”
直男一辈子都是直男，哪怕结成了道侣，也是不解风情的臭直男。
她离开那么久，回来后也没有一个惊喜。
白玥满心失望地坐在爬满葡萄叶的秋千上，有些失落，有些郁闷。
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呢？
数不清的日夜，游历中每个擦肩而过的人，似乎都有他的影子。
她低着头，越想越难过，被自己长久以来忽略的情绪反噬，眼角泛起潮气。
白玥安慰自己，这有什么关系，她是来去自由的合欢宗妖女，历经千帆，怎么会留恋一隅的天地风光，可是，那个人的身影总在她心里来来去去。
在每一个深夜，清晨，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爱里。
无法解释的爱情，或许来源于一见钟情。
从此，便念念不忘。
顷刻之间，有人从后面拥住了她。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
那人虽然没怎么用力，但郑重里带着克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惊吓到她。
白玥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他环住自己的手腕上，落在他一截玄色紧袖上。
她再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猫咪般的细微呜咽，火烧火燎一般，视线因为泪水而失去焦距。
“……蔺清。”
她握着对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那常年与利剑相伴的手指难免生出硬茧，白玥却觉得格外怀念，她的泪水纷落，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笑着又哭着，呢喃：“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她此去游历，时间过了太久，收到许多故人陨落或沉眠的消息，难免失意惘然。
但是还好，他还在。
白玥始终觉得，这是一场汇聚了她所有美好心愿的梦，她的前半生一帆风顺，潇洒仙途，但茫茫然好似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只有看到他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人生才真正鲜活起来。
万剑山的剑尊已有数万年寿命，眼眸清冽，面容隽雅，他拥有一头雪色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垂落肩上，如同亘古不化的积雪。
白玥总能在他的碧色眼中看见自己的火红倒影。
时隔多年，白玥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尾安静的鱼。
仿佛从来没有分开一般。
剑尊抱着她，吻着她额上艳丽繁复的花纹印记，吻着她乖巧安静的睫毛，吻着她香甜水润的唇瓣。
白玥的眼眸被泪水冲洗，流转出一抹温柔的醉意。
直到剑尊牵着她的手向洞府深处走去。
乔伯坚来时，天色渐暗，秋千旁的地上堆着许多凌乱的葡萄叶，他凝望着紧闭的洞府，神色黯然。
不多时，剑尊闭关多年，一朝突破大乘后期的消息遍传天下。
某某宗女修修炼手札同人试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