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艾维他们兄妹是您看着长大的！旁人或许会被表象蒙蔽，但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的为人……”长相俊美、眉目深邃的少年看到自己要找的人，猛然刹住脚步，单膝跪在教堂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他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中殿里格外清晰，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够了！”头发已然花白的中年男人低头看向自己的孩子，神情冷漠，冷呵声中透着几分无奈。他们有着相似的轮廓，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一看便知是父子，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一个森冷，一个温暖。

“证据就摆在眼前，他们愚弄了所有人。你刚从他们家过来，卡莱尔。”

理查德语调尖锐，“那些沾血的墙壁，堆积的人骨——告诉我，你的眼睛，难道要对此视而不见？”

“即便如此，你还是坚持他们无辜吗？”他的孩子太过善良正直。

理查德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失望。他欣赏儿子的善良，可他更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消灭邪恶的决心和面对裁决杀伐时的狠心。太过温柔寡断不是好事，需要纠正，他已经老了，他的继任者必须要足够理智果断。

此时正值盛夏，正午的阳光炽热耀眼，透过彩色花窗，化作五彩斑斓的朦胧光晕，洒落在仍半跪着的少年身上，映出一片阴影。少年双手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掌心，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中满是挣扎之色。

“是的，我坚信。”那些场景他确实目睹了，可他坚信自己的判断，这座城中不乏冤屈与诬陷之事。

少年抬起头，阳光在他眼眸上熔出一圈金边，似在发光。“但正因如此，我才更确定这是栽赃。艾维老实木讷只听你的话，露西见到血就会晕厥，那些骨头足够拼出十多具尸体。我常去他们家，至少在他们离开的三天前，他们家没有尸骨，更没有血迹。”

“唉……”理查德轻叹一声，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以及下令追捕的举措有误。无论是邪恶的黑暗生物、其追随者，还是与之有关联的人，都理应受到审判。

但他愿意给他的孩子一个机会，以此打破他无用的、多余的善心。“那便如你所愿，我的孩子。接下来的追查工作交给你，希望你真能找到证据，证明他们的清白。”他表情冷淡，眼中闪过一丝审视。

少年卡莱尔听到这话，惊喜地抬起头，脸上的痛苦瞬间消散，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谢谢你，父亲。我一定会尽快找到证据的。”他的声音里满溢着纯粹的信任与感激。

在以往的裁决中，从未有过为被审判者寻找证据证明清白的先例。因为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牧师大人带领大家追捕女巫、狼人和吸血鬼多年，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审判。

“还不快起来。”理查德瞥了一眼卡莱尔的笑脸，神情不再冷漠，笑骂道：“这又是跟哪个小滑头学的招数，竟这样来求我？”

卡莱尔不慌不忙地起身，笑着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巧妙地岔开了话题。“父亲，我想我还需要些人手，不必太多，两三个便好。”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目光殷切地看着理查德。

“我给你七天。”理查德没有拒绝，看到卡莱尔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带着你天真的正义去追查吧。但追捕令不会撤销，如果届时你拿不出证据，就亲手为他们行刑吧。”

“没问题！”只要肯给他这个机会，他就一定会想办法证明艾维他们清白的。一个老实本分还有些傻的男人，一个瘦小胆怯但善良的小女孩，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在城中悄无声息的杀掉那么多人？

城中失踪的人加起来可能都没有那么多骨头，艾维家那些人骨更像是从地下墓穴中挖掘出来又放到他家堆起来的。那些墙上的血迹，也是突然出现的，卡莱尔甚至怀疑这是艾维兄妹的血。

可告发者交给理查德的手抄本，的确是艾维妹妹，露西的笔迹。

原来少年时期的卡莱尔性格这么开朗鲜活啊……我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凝视卡莱尔与他父亲并肩离去的背影。少年迎光而行，意气风发，与后世那个永远优雅克制的吸血鬼不太一样。

我快步跟上，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指尖穿透布料，未能触及实体，可卡莱尔却突然回头，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他看到了我。

“卡莱尔？”理查德皱眉。

少年怔了怔，他回过神来，语速飞快，“没什么，父亲。既然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哦。我认为最关键的是那些人骨的来源，还有手抄本，那个人是怎么拿到的，他的解释太牵强……”

我下意识摩挲着指尖，默默尾随。

我本想先找个地方换成这个时代的衣物再进城的，可是却突然发现这里的人都看不见我，而我也触碰不到他们。

试探好几次之后，我才略微放下心来，不再犹豫，直接进城向教堂而去。卡莱尔的父亲是国教牧师，去教堂找人，总比在茫茫人海中盲目寻找要快得多。不过，我还是在教堂外守了两天，才等到他出现。

但这两天也并非一无所获，我听到了不少传闻，其中就包括卡莱尔刚刚与他父亲争执的那件事。

那个名叫艾维的男人和他妹妹皆是孤儿，他们的父亲曾是理查德的手下，对理查德忠心耿耿。他在一次追捕行动中意外丧生，不久后，艾维的母亲也离世了。兄妹俩全靠教会众人，包括理查德的接济，才得以艰难长大。

艾维在十四岁开始就跟着理查德的追捕队伍一起行动，他今年二十岁，他和他父亲一样忠诚。

就在不久前，有人向理查德举报，称艾维的妹妹露西私下与黑暗生物往来，是一名女巫。举报的证物是一本手抄本，里面记载着关于狼人、吸血鬼等生物的相关信息，还有如何成为“女巫”的内容。

理查德的作风，向来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他带着人去到艾维家的时候，艾维和他妹妹露西已经不见人影，其他人都说，他们是听到风声提前逃跑躲藏起来了。

我如影随形地跟在卡莱尔身后，看着他奔波于教堂、墓园和艾维家之间。仅仅五天，他的眼下已浮现出明显的青灰色痕迹，神情的疲惫，可他眼中的光焰燃烧得愈发旺盛。他四处奔波，只想求一个真相，可对他的质疑声却越来越多。

碍于他特殊的身份，大多数人不敢在他面前公然议论，但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却从未停歇。那些话免不了会钻入他耳中。

卡莱尔指出那些尸骨的主人至少已经去世半年，可人们却振振有词地说：“这必定是因为女巫施展了邪恶的法术，所以尸体才会变成这样。”

他提及房中血迹的气味以及氧化后的颜色与人血不符，众人却反驳道：“那是因为女巫吸走了他们的灵魂，才致使那血变得不像人血。”

当他好不容易查清其中一些尸骨的身份，皆是数月前城镇周边因病离世之人时，他们又开始造谣：“原来半年前那场肆虐的致命传染病，也是女巫在背后作祟。”

他的调查因此而变得困难不已。

甚至有人开始传言，卡莱尔已然被艾维兄妹蛊惑，失去了理智。理查德牧师作为他的父亲，应该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卡莱尔，你还要继续查下去吗？”赛伦看着沉默不语的卡莱尔，眼中满是担忧，他缓缓走上前，顺手将手中的水递了过去。赛伦是追捕队的一员，也是卡莱尔找来协助调查的帮手。和卡莱尔一样，他与艾维也是多年的好友。

当时卡莱尔寻求帮助时，其他人都以各种借口推脱，只有赛伦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在其他大多数人眼中，艾维和露西已经被定义成了邪恶的生物、人人得而诛之的女巫。

“要。”卡莱尔接过水囊，喉结滚动，声音干涩而坚定，他的精神还高度紧绷着。“你呢？塞伦。”那些背后的议论声不只针对他，还有和他一起调查的塞伦。

赛伦张了张嘴，又思考一会儿，似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也一样。”只是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欲言又止。

“塞伦？”卡莱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我找到失踪的告发者了。”赛伦终于说出了憋在心中的话。自从艾维兄妹“逃跑”后，告发者也人间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哪里？！”卡莱尔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与急切。这几天，他们不仅在努力查尸体的身份，同时也在四处寻找告发者的踪迹。

那个人是艾维兄妹的邻居，一位六十多岁的残疾老人，他的证词也很关键。卡莱尔需要知道那本手抄他是怎么拿到的。理查德说，老人在把手抄本给他之后就回去了，他急着组织人手去艾维家，没多注意。

赛伦看着卡莱尔急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说道：“在城西的一处破旧仓库里，不过…他的状况很糟糕，像是受了重伤。”他抿了抿唇，只说了这一句话。

卡莱尔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们快走。”他没有丝毫犹豫，让塞伦带路，立刻转身朝城西赶去。

“卡莱尔——！”我想拦着他，可就像之前一样，他既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呼喊，我只能无奈地跟在他身后。

这几天我也没闲着，我不只是跟在他身边，也跟过塞伦身后几次，后来更多是跟在理查德身边。塞伦每次与卡莱尔分头行动时，实际上都是去和理查德汇报情况了。那个老人，我是亲眼看着塞伦从教堂带去城西的，就在昨天。

我第一次看到塞伦向理查德汇报卡莱尔情况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中间肯定有问题。但是理查德忙着追捕艾维兄妹，忙着了解卡莱尔的调查进展，忙着让人推动舆论给卡莱尔施压。

只有在他自己独处的时候才会自言自语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艾维兄妹确实有问题，他在他们家地窖发现了一具被铁链锁起来的干瘦尸体，从衣着来看，是他们的母亲。那具尸体和正常人的不一样，没有腐化迹象，还有着獠牙，现在还在教堂里存放着。

我看到了那具尸体，是个在转化过程中被杀死的半吸血鬼，死去多年。

理查德想等找到艾维兄妹之后将他们一起处以火刑。

理查德老了，身体开始虚弱，他需要卡莱尔做他的继承人。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人在城中散播舆论扩散谣言。

是因为，老牧师需要继承人，需要卡莱尔蜕变成冷酷的裁决者吗？

救命，天知道我多想理查德能变成话唠，能多说一些有用的信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