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
我觉得用这个词来称呼简听起来有些刺耳。
“你最好收回这句话。”我有些生气,没有注意控制音量,学生们再一次转头,看向我们所在的这个角落。
刚翻开教案的老师也抬起头,但他没有说话,明显不想卷入我们之间的纷争。
莱德并没有因为我表现出来的气愤而改变态度,他依旧我行我素、高傲自大地俯视,像是什么都不能入他的眼。
“把我的话带回去,告诉简,布里尔利只会存在一位领导者,那就是我!”
“……”
真中二。
果然男孩子最讨厌了,无缘无故的恶意、攀比、胜负欲,狂妄尊大到不可一世、愚蠢至极的宣战誓词。
我直接站到椅子上,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抱肘抬头,学着平时凯厄斯让我闭嘴的语调。
“哦,是吗?”
被我压一头的莱德,我感觉他脸都绿了。
我和新同学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要不是讲台上老师警告性地轻敲几下讲桌的边沿,我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把我从椅子上推下去。
邀请一起去上厕所的便利贴也没送出去,因为一下课,班级上大部分人都聚集在莱德身边,乔丽娜也是,他们叽叽喳喳围在一起,根本没给我说出“请让我出去”的机会。
明显的巴结、讨好。
乔丽娜同样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但是被永远都抬着下巴看人的莱德,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说下周他要飞去迪拜,和他的市长父亲一起参加当地酋长女儿的结婚庆典,没有多余的时间,除非她提前两个月找他的私人秘书预约。
权贵和财富无论在何地都是普通人仰望、嫉妒却又谄媚趋附的对象。
大人世界里的一套规则,同样会影响小学生,就算我们根本不知道议员、局长、监督官,还有其他什么记不清名字的官职,有什么不同,和其背后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我也是个普通小孩,也会对带着一堆头衔,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大人物的孩子抱有敬畏,但如果这个人是刚认识不到半小时的莱德的话……
好吧,我还是稍稍有些后悔,以及一点点的害怕。
在我踏入幼儿园教室之前,妈妈一边为我整理领口,一边不厌其烦地提醒我。
“多莉,乖一些好吗,不要惹麻烦。”
那个时候爸爸刚离开我们,妈妈开始变得敏感孤僻,我害怕她也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所以我一直记着这句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永远是班级里最让老师省心的孩子。
哪怕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布里尔利对学生的上课纪律有极为严格的要求,在课堂不听话的孩子很难在成绩单上拿到B以上的好成绩。
站在凳子上挑衅——而且还是当着老师的面,这是我在学校里做过最猖狂的事,好在老师并没有批评我,埃布尔先生对班级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他只关心我们是否将他写在黑板上的教案一字不落地抄写在笔记本上。
正式上课后,没人敢继续在课堂上放肆,莱德也安静坐在椅子上,挺直脊背听课,虽然他也会时不时用余光打量我——我只当做没看到。
等到午餐时间,学校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一年级的新生、佛罗伦萨市长的独子,莱德·威尔逊,公然向三年级神秘莫测的简·沃尔图里宣战,但被简的表妹给讽刺了回去。
庆幸今天出了大太阳,出门前我看见简坐在招待大厅的电视机前,兴致勃勃地观看一部刚上映不久的恐怖电影,根本没有来学校的打算。
虽然这样说有些羞耻,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站起来,姑且将我的内心想法解释为——
我可以说简的坏话,但别人不行。
吉娜准点在布里尔利学院的大门口等我,她开的是一辆引人注目的红色宝马M3敞篷车。
感谢海蒂的友情赞助,她说大红色是为了每当我走出校门,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在人堆里找到吉娜。
吉娜愉快地接受了上司对她工作的支持,她不止一次赞美小红要比她之前开的那辆银白沃尔沃舒服的多——小红是她给新车起的爱称。
马路旁翠绿的意大利黑柏极速后退,吉娜将车顶收起来,沃特拉城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干燥温热的风胡乱拍打在我的脸上,散落的发丝在空中招摇。
“吉娜,你认识莱德吗?”
我感受着呼啸而过自由的风,伸出车窗的手张开又握紧,最终还是选择坦白。
“什么?”
吉娜眼睛盯着前路,上半身朝着我的方向偏了些,我将车载音乐关掉,又重新问了一遍。
“你是说莱德·威尔逊?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唔,我今天做了一些事情,可能让他有些生气,但我保证,是他无礼在先。”
我特意加重了后面一句话的语气,并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复述一遍,在讲到我比他矮很多,不得已站上椅子才能找回些气势时,吉娜“噗呲”一声笑出来。
“没想到威尔逊家族还是保持着一贯的传统,每一位继承人都会在布里尔利学院长大,我本以为在他们在放弃祖上的老房子,举家搬到佛罗伦萨后,这项传统也会被抛弃。”
吉娜像是对他们很熟稔的样子,“没事,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我还担心你在学校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吉娜会有如此离谱的想法,但我还是再次强调,希望她能将这件事看的更重要一些。
“我得罪了市长的儿子,我们有麻烦了。”
“找家长?海蒂会很乐意作为你的家长和老师们聊会天。”
吉娜是真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甚至重新打开播放器,安静的盘山公路再次响起爆裂的摇滚音乐。
“不是,我的意思是,莱德家里的其他人,市长、市长夫人之类的,会找到沃尔图里,要一些补偿,或者他们会在其他的事情上难为你们……”
我也不懂,反正就是觉得麻烦和惊恐。
城堡里平静的生活会被打破,还可能会有坏人拿着铁棍,堵在城堡门口。
沃尔图里的吸血鬼不能见光,红眼珠一看就不正常,他们的秘密会被人类发现,那就违背了法律,其他的吸血鬼会杀了他们;又或者人类科学家会将他们抓起来,五花大绑在实验台上,调查他们的来历。
吉娜为我准备的电视节目单里有一部专门讲解人类武器变迁的纪录片——这也是简唯一愿意坐在我身边观看且没有指指点点的影片。
自1232年东方发明了火药,人类热兵器研发神速,如今飞机上抛下的一枚弹药就能轻松毁掉一座城镇。
万一叫做原子弹的东西,降落到沃尔图里城堡上空。
短短一首歌的时间,幻想无厘头到没有边际,动感节奏的每一次鼓点敲击都会让我心惊担颤。
想象的后果让我打了个哆嗦,如果到最后市长真的带领军队和沃尔图里的吸血鬼们打起来,武器和□□对抗,吸血鬼强悍坚硬的身体肯定也难以在枪林弹雨之下存活。
而悲剧源自于我。
原因是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意大利语课堂上,对市长的儿子公然叫板。
吉娜不会知道我脑袋里预想的一切,但她还是将车停在路边,捧起我的脸,她的脸上带有绝对信任的狂热。
“沃尔图里无惧一切,吸血鬼是造物主的仁慈,他们无所不能,凌驾于所有存在之上。”
“当然,我知道他们很强,可是……”
吉娜打断我的话,“你没有做错什么,多莉,相反你做的很好,我为你感到骄傲。而且没有人能伤害你,或者是沃尔图里。好吧,有的时候我都在思考,让你保持单纯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她解开安全带将我抱在怀里,“去做一切你所希望的事,我永远支持你,无论对与错。总而言之,多莉,试着去做一位快乐的小孩。”
靠在吉娜怀抱里,脸颊与她略硬的紫罗兰西装外套接触,她的呼吸与我交混在一起。
音乐刚好播放到一首抒情歌,空灵的女声轻柔地哼唱。
我的眼眶微微发热,提起来的心慢慢落到原处,吉娜安慰的话给予我无尽的力量。
“我是不是打断了什么。”
车门从外面被拉开,随着它被用力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突然出现的简端坐在车后座上,淡漠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们。
“嗨,简。”我的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来了?”
吉娜收回拥抱的姿势,她很快重新将安全带绑好,并将车顶恢复原样,吉娜很看重在沃尔图里的这份工作,但就算是已经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在看见吸血鬼时她还是会感到紧张——除了海蒂,因为海蒂算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们接触的机会太多了。
“你们在路上耽误了太久,海蒂派我出来看看,”她表情厌恶,“多洛莉丝,你又在想些什么恶心的事,感动?悲观?因为布里尔利?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学生?”
“……”
车厢内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简很少坐车,因为她觉得浪费时间。
所以就算吉娜将油门踩到底,简还是觉得太慢,她在轿车极速奔驰时跳下车,吓了我和吉娜一大跳。
……
要说上小学最让我头痛的事,家庭作业绝对排的上前三。
一年级目前开设的课程一共有七门,分别是意大利语、英语、数学、科学、音乐、绘画和体育。
得益于之前的积累,一年级课本上的意大利语和英语都难不倒我。
教我们绘画的史密斯夫人是个很友善的年老妇人,她对每一位学生都是乐呵呵的,她同样带三年级的绘画,她是学校里唯一对简保持良好印象的老师。
她曾公开表扬过简具有卓越的艺术天赋,虽然她几乎对每一位学生都说过同样的话,包括但不限于,仅仅用红色蜡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不规则圆形的我。
史密斯夫人说如果给简好好培养的机会,她绝对会成为艺术史上一颗耀耀生辉的明珠。
可能是她给出的期许太高了,简对她还算得上尊敬,至少不会做出课上到一半,踢开教室门姗姗来迟的举动;也不会在课堂上指出老师不小心的口误后,称其为“蠢货”。
她根本不去上史密斯夫人的绘画课。
以上这些都是我从莱德嘴里听来的,每当他在课间,像是闭不上嘴的小喇叭,讲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简的“英雄壮举”时,都会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向我,就好像在说,你们这种人就算毕业了,也将是社会的悲哀。
“哼。”我才懒得理他,简可比你有用多了。
数学和科学我学得一般,但好歹勉强能跟得上老师的节奏。
音乐和体育简直就是我的噩梦。
教我们音乐的芭贝特小姐,在听过我的演唱后尽量将话说得委婉。
“噢,克劳利小姐,真是让人难过,你恐怕有些五音不全,但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天生的,我们可以尝试将它更正过来。”
她有信心教会我,并将我视为教学生涯上的第一个挑战,所以我每日的作业册上比别人要多一项“歌曲练习”,这个月芭贝特小姐给我指定的是学会“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她说我可以在每天睡觉前多唱几遍,就当做是献给自己的摇篮曲。
“好的。”我甜甜地应下这项任务。
唱歌没什么,简单轻松,体育才真的是让我头大。
体育课有一项结课考试,要求小组能独立完成一场网球赛,继五音不全之后,我又被发现了新问题,那就是四肢不协调。
每一次上课,网球打在我头上比我用球拍接到的次数还要多。
虽然现在还没有进行分组,但我觉得班上没人愿意选择和我在一起。
因为每当完成首次发球,他们就可以安静找个地方休息了。
说来有些羞耻,明明老师教的时候我觉得很简单,但等真正上手,我却根本没有办法将球打过网袋。
有时候我也希望和简一样,假装得了不能见光的皮肤病,虽然不至于不去学校,但起码能让我逃过体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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