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当我推开浴室的珐琅彩玻璃门,看到背对着我坐在御座上的凯厄斯时,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今晚回来的比往常要早。

来不及打招呼,我将浴巾裹得更紧,小跑着去床头柜里抱出一堆特殊时期使用的日用品,又重新跑回到浴室,将原本用于存放的抽屉塞得满满当当。

满脸通红的我站在水流之下,捧住脸,氤氲的水汽让我浑身发烫。

泡澡绝对是今晚最错误的决定。

半个小时后,等我不得已再次打开浴室门,扑面而来的凉气让我打了个冷颤,凯厄斯还是保持着背对的姿势,他单手抵着头,食指轻敲额角。

“凯厄斯……”我小声叫他,声若蚊蝇,但停下来的手指证明凯厄斯已经听到了,我有些难为情地闭上眼,继续往下说,“麻烦你将放在床上的睡裙递给我。”

一阵轻微的风拂过,睁开眼,面前已经投下一片阴影,凯厄斯正站在我面前,手里捏着一件奶白色的棉质长裙。

“谢谢。”

我平时可没有这般客气,纯粹是因为今天的情况太过特殊,我希望能用一些疏离的话语来缓解眼前的尴尬。

急忙接过睡裙,凯厄斯却没有放手,这使我不得不抬起头——我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高个子,但目前的身高在凯厄斯面前还是不够看,我的头顶才刚到他的胸前。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凯厄斯皱眉,“你应该吹干头发后再出来。”

“我知道,只是还没来得及。”

满脑子想着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哪有时间吹头发,我又扯了扯睡裙的衣摆,“快点给我,有点冷。”

露在浴巾外的肩膀已经竖起了寒毛。

凯厄斯放了手,我如释重负,迅速退后一步,阖上门。

等我再次从浴室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感受不到明显的温差,房间暖烘烘的,壁炉里橘黄色的火焰熊熊燃烧。

估计是凯厄斯让费利克斯进来,重新添了些木材。

听到声响,凯厄斯看过来,赶在他漂亮的眉头皱起之前,我赶忙举起手里的吹风机。

“里面太闷了,我出来吹。”

他坐在御座上,垂首阅读置于膝盖上的厚重古书,没有再管我。

另一边的插头在给手机充电,我绕到床榻的对面,插上吹风机,坐在床头柜和凯厄斯之间的床沿边吹头发。

吉娜帮我安排的私人医生,她是个亚洲人,懂得一些来自东方古国神秘中医的病理学知识。

她认为可能是由于我缺少户外运动以及长时间居住在地下的原因,寒气入体,因而每个月的这段时间,都会有明显的发冷和畏寒。

也的确是,我来经期的症状比认识的所有女性都要恐怖,痛到难以忍受的时候,经常要靠着止痛药才能入眠。

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

吹到一半,举起来的手臂开始发酸,头顶已经差不多干了,只剩下尾梢的一些打着微卷的金色发丝,摸上去略带着点湿润。

我需要将头发完全吹干才能入睡,否则泪的教训,第二天顶着半干不干的头发丝从床上爬起来,我绝对会头痛欲裂。

凯厄斯又翻了一页。

修长的手指划过页脚,冰凉又坚硬的指腹在纸面上摩挲发出细微、干燥、让人感到放松的声音。

鼓风机的轰鸣下,我听不见,但能想象得出。

因为这样的白噪音,在过去九年,超过三千个夜晚里,时常出现在我迷糊的入梦期间。

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

我歪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吹着最后一段湿发,凯厄斯背对着我,厚重的丝绒和金线装饰的披风包裹着他的上半身。

我没兴趣凑过去好奇他在看些什么。

很多情况下,都是些我看不懂的深奥内容,然后不出意外,又会被凯厄斯讽刺一番。

渐渐的,随着我手腕摆动的吹风机,时而也会将凯厄斯披在身后的发丝吹扬起来。

我像是找到了有意思的事,吹风机的出风口渐渐偏离它本应该对着的位置,涌动的温暖气流将凯厄斯如同绸缎的金色发丝分成两半,在我的控制下,飘摇打着旋。

直到,等我回过神来。

凯厄斯已经从御座出现在我身后,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的,是从中间被撕断的吹风机的插头。

“需要我专门请人来教你吗?”

“……”

每当到了这个较为难以启齿的时间段,凯厄斯会变得愈发暴躁,就连亚克力在工作外都会选择避开他,吸着一袋血包和他的姐姐简窝在沙发上看《电锯惊魂》。

稍微也能理解,任谁面前摆着一块源源不断散发香味的小蛋糕,却不能嗷呜一口,都会感到心烦。

一开始我总会担心,凯厄斯在我入睡的时候忍不住。

当然不是怀疑他,单纯在那个暑假,当我终于对吸血鬼的食物这个概念有了实感后,我突然意识到,作为人类的我,流着温热喧嚣的血,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和那群被扔进排水系统的受害者没什么不同。

好在我的担心是多虑的,除了第一次见面时被折断的双臂、几乎看不出痕迹的细小伤口,凯厄斯从未让我受过伤。

但并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有这么好的抑制力。

在内膜坏死脱落流血的一个星期里,我被禁止前往城堡的接待区域,或是包括角楼在内的其他地方,只在凯厄斯和苏尔庇西娅的房间,两点一线地移动。

吸血鬼对女人特殊时期流出体外的血液不感兴趣,和其他部位受伤流出来的血液不同,经血不流经心脏,且十分不新鲜。

但不管怎么样,血腥味总是能勾起一部分进食的**,为了弄清这点,我专门去问过苏尔庇西娅。

代表凯厄斯的家徽项链一直被我挂在脖子上,就是冬天穿上毛衣,也会被我从胸前扯出来,戴在最明显的位置,西蒙·德纳利的出现给我提了个醒。

我闻起来很香,是一块裹着鲜奶油的七分熟牛排,我一直谨记这一点。

吉娜又帮我拿了个全新的吹风机进来,与此同时进来的还有带着新鲜血液的费利克斯。

和我待在一起,也可能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凯厄斯加大了进食的频率,他从未在我面前遮掩他是吸血鬼的事实,从我住进沃尔图里第一天开始。

用水晶切割打磨成的高脚杯轻缓,他进食的过程迅速且优雅。

等我彻底吹干头发,趴在床上,晃着腿,挨个回复屏幕上跳出来的讯息时,跳跃的橘黄暖光下,他的虹膜又变成了较为“安全”的深红色。

……

我现在已经能够很好地通过眼睛的色彩来分辨一个吸血鬼的状态。

因一道常识类的小学地理题,受打击离开的阿尔奇德先生,在半年后又回到了沃尔图里。

但其实把时间往后倒流数十年,他也没错,不过是当地政府为了发展旅游经济,换了个在他们看来更加朗朗上口的名称。

阿尔奇德先生在一个名为贾斯帕·怀特洛克·黑尔的吸血鬼的介绍下,在全球各地为自己报了很多所老年大学班,一到六月在南半球学习,七到十二月在北半球学习,追逐热带洋流吹向的地方,避开烈阳高温。

亲身融入人类一手创办的现代教育体系,阿尔奇德先生学习得很不错,甚至在人类看来算得上是天赋异禀,文曲星下世。

短短六个月,他就发表了数十篇高质量Science Citation Index(《科学引文索引》),内容从人文社科到高端机械、基础医疗,囊概人类已知的全部学科领域。

在最后一篇Nature成功发表后,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给他发去了讯息,为了不再引起联邦情报调查局的注意——虽然我觉得他估计已经被盯上了,阿尔奇德先生再也没有公开在人类刊物上表达过观点。

但不管怎么样,他再一次捍卫了沃尔图里万事通的名号。

每到我寒暑假期间,阿尔奇德先生就会把他的时间空出来,也许是人类的教学方法给了他一点启发,他的课堂终于开始有趣了起来,虽然有些时候故意安排的互动环节、笑点难度太高,让我摸不清头脑,但比起之前的“填鸭式”教育已经好了很多。

带着贝雷帽,咬着烟斗的阿尔奇德先生告诉我。

除了刚完成转化过程的吸血鬼瞳孔会格外鲜红,刚刚进食的吸血鬼眼睛会变成深红色,在这段时间他的进食**会大大降低;如果吸血鬼的瞳孔变成像亚洲人或非洲人,那样深邃的黑色,就说明他们已经几周没有摄入血液,处于极度狂躁的边缘。

那么我就需要尽快远离,“虽然只是龟兔赛跑。”

我没觉得哪点好笑,阿尔奇德先生却笑得故意粘上去的八字胡都抖起来。

至于苏尔庇西娅眼底呈现出柔和的金色,阿尔奇德先生说,那是吸食动物血之后的表现,为了降低人类血液的吸引力,经常会有支持人类价值观的吸血鬼使用这种方式,以达成一种杀戮和与人类共存之间的平衡。

但动物血和人类血口感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是在人类社会生活,有一群志同道合科研伙伴的阿尔奇德在谈到“天然食物源”时也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反感。

这让我跳动的小心脏愈发感动。

自第一次见面开始,苏尔庇西娅漂亮的眼睛里就再也没出现过丝毫红色,这就好比一直吃荤的人为了我,强制调整饮食结构,将自己变为了素食主义者,且十年如一日地约束口腹之欲。

阿尔奇德先生结束授课的当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思索了半宿要不要抽一管血作为送给她、代表我笃爱的礼物,但在第二天浏览网页商品时,我退缩了,那些针管,看着比起吸血鬼的獠牙,更能轻易夺走我的性命。

后来我写了张贺卡,认真喷上香水和在信封里装上干花。

苏尔庇西娅从我嘴里得知送信的真正意图后,捂嘴笑了长达数十分钟,最后她将我抱在怀里,轻吻我额顶的头旋,告诉我,无论是动物血还是人血,没有什么比我留在她身边,更为宝贵。

哦,对了,阿尔奇德先生现在主修教育社会学,他想将我作为切入点,找到“社会关系转型视域中吸血鬼和现代人类公共精神培育的困境及超越”研究中,有价值的内容。

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勉强能从听不懂的词汇里抠出来这么几个、以我现在全年级第一的水平,勉强能拼在一起的单词。

因此,在我初升高这三个月的假期里,阿尔奇德先生同样是我的课外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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