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在流动过程中,会破坏并带走地表的物质,形成侵蚀地貌。河流的侵蚀主要有三种类型……”
“下课一起去便利店?”
教地理的昆娜女士,拉开伸缩教棍,指着多媒体屏上的经典‘河流侵蚀地貌’,“由于它们对地表的侵蚀方向不同,因而对河谷形态的影响也不同。这三种类型是溯源侵蚀、下蚀和侧蚀。”
我在玛希推来的小纸条空白处写上,“好”,沿着原路推回去,她看了一眼,又重新趴回桌子上,用翻开的地理书挡住脸。
从体育馆出来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萎靡状态。
“下面我们请几位同学起来回答一下问题,不难,都是我刚才讲过的内容。”昆娜女士将幻灯片翻到下一页,她拿出花名册,指着上面的名字,“莱德·威尔逊?”
坐在窗边,校服外套了件宽松橄榄球队背心的男孩们举起手叫嚷,“老师,莱德下午请了假。”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特意对着我所在的方位,吐出舌头做鬼脸,发出戏谑的哄笑,还有个男孩捧手做出爱心状,又从中间破开,“因为告白失败啦,他要回去休养生息,自愈情伤。”
教室里瞬间哄堂大笑。
我面无表情,朝他们比出两根中指。
“都安静!迈克,汤姆,全部都给我坐回去!”昆娜女士拍拍讲桌,等学生们安静下来,她紧蹙的眉头才逐渐拉平,大红色的美甲继续沿着花名册上的名单往下点,“那就……弗莱迪·琼斯,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见没人回应,她又提高音量,“弗莱迪?”
“你们有人看见弗莱迪了吗?”
“没有。”学生们都摇头。
昆娜女士插着腰靠在讲台上,玉指烦躁地抵着额角,“都没有吗?奇了怪了,今天怎么回事?”她随便点了靠近讲台的几个学生,“你,还有你,去教务处看看瓦丽莎主任在不在,告诉她我们班少了个学生,还有和她确认威尔逊先生的旷课行为,我这边没有收到任何请假通知。”
“我知道他去哪了!”
趴着的玛希放下书,书脊砸在木质桌面上,她像个兔子嗖地站起来,不仅吓到了沉思的我,也让正在下达指令的昆娜女士戛然而止。
扶了扶玫红色的细框眼镜架,昆娜女士举着教棍,双臂环胸,“戴维斯小姐?你知道弗莱迪·琼斯的消息?”
从站起来的瞬间就开始后悔的玛希,一咬牙,对上昆娜女士三十年特级教师精明锐利的视线,语无伦次地开始瞎诌乱造,“他中午吃坏了肚子,不是食堂的饭,是,是他早上从家里带来的,青椒青豆泥配酸黄瓜番茄火腿三明治,对了,还有马祖干酪蛋花汤!”
“呕。”
“所以呢?”昆娜女士仍旧不为所动。
“所以……所以……”玛希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
我侧身贴近她,小声提示到,“吃坏了肚子。”
“哦对对,他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所以去了医疗室,还是我搀扶着他去的,博格医生说,说他伤到了胃!需要静养,下午不能来上课,对,就是这样。”
昆娜女士来来回回地打量玛希,我都能感觉到那缕目光中带着的杀气,但她最终交叠在胸前的手臂松开,继续将教棍对准多媒体屏幕,“最好是这样。”
玛希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正当她打算坐下来时,昆娜女士敲敲黑板,“既然我点了两个人都不在,那就由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吧,戴维斯小姐。”
“强大的流水作用会侵蚀岩石,使岩石向着河流的上游方向逐渐消退,这属于什么类型?”
“呃……”玛希求助地低头看我。
放灯片上是一道选择题,虽然同样没听课,但万幸阿尔奇德先生曾经在他的课堂上给我补充过,我捂着嘴小声,“C,选C!溯源侵蚀。”
“C!”玛希斩钉截铁地回答。
昆娜小姐抿了抿荧光粉的唇,将幻灯片翻到后一页,“答案的确是C,溯源侵蚀。这种侵蚀会使河谷不断向源头方向伸长,从而使河流向上游方向发育,恭喜戴维斯小姐回答正确,请坐。”
“请大家最好不要交头接耳。好,我们接下来要学习的是……”
“你说他到底去哪了啊?”画满无序线条的纸条再次被推回到我面前。
玛希趴在伸开的手臂上,撅起来的上嘴唇夹着一根摇摇欲坠的铅笔。
“进……”
笔尖停留在‘食物’这个单词上,想了想,整段划掉,仿佛这样还不够,我将纸条揉成一团,重新在纯白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快速写完推回去,“不知道,也许突然有事了吧。”
久违的风暴洗涤尘世,清澈的阳光穿过树叶,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倘、漫长,弥漫一切空虚盈满,在课桌上留下深浅斑驳的印记。
“这样吗?”玛希小声嘟哝,“算了,管他干嘛,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就当是还他的人情,他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坐起来,摊开课本,尝试将纷乱的思绪投入到现在真正因该做的事情上,但盯着昆娜小姐专注的目光还没熬过五分钟,就又开始失焦。
我撑着脑袋,撇脸看向窗外,从云的缝隙里,五彩斑斓的阳光斜斜地射下来,麻雀又出来了,在树的枝丫间跳跃,小巧的鸟喙整理沾水的毛发,沿着窗沿展翅高飞。
这是独属于,流淌着温热鲜血自然生命的鲜活。
弗莱迪走进光里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循环播放。
橙黄色的光线划破阴影,丝丝缕缕地落到他脸上,直至深邃的五官完全暴露在太阳之下,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留下淡影,扬起的风吹起他棕红的发丝和带着洗涤香氛气味的衬衫衣角。
如此正常。
没有红眼睛,没有如同切割钻石发亮的肌肤,他正常的像个人类,或者说,他就是个人类。一切只是和吸血鬼待久了的我,杯弓蛇影,误以为世界被吸血鬼包围。
而且如果弗莱迪真的是吸血鬼,不被阿罗允许参拜的闯入者,沃尔图里卫队会要了他的命,而不是大大咧咧地放任他的活动轨迹与人类完全重合。
卫队成员就更不可能了。吸血鬼在正式加入沃尔图里之前,会经过一段极为严酷的选拔,我经常会约上简,抱着一桶苏尔庇西娅友情赞助的爆米花,坐在最高的树杈上,偷他们的训练——这几乎算得上城堡里为数不多的消遣活动,掌管操练新生吸血鬼的长官是费利克斯,托他的福,对我们的这种行为,从来是睁只眼闭只眼。
如果弗莱迪·琼斯参与过这件事,我应该会有些印象。
列举了无数条可能性,但是都被我一一推翻,心里的大石头渐渐放下来,我歪头靠在玛希的肩膀上,更像是喃喃自语地问道:“你趴在弗莱迪肩膀上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他的体温明显低于常人?”
我说的声音很小,甚至都没想过能收到她的回答,但玛希却突然转过身来,在我惊讶的目光中,睁大眼失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有八块腹肌?!”
我:“哈?”
再一次看过来的全班学生:“哈?”
压抑怒火的昆娜小姐在第三次吐出胸腔里的浊气后,忍无可忍,双手撑在讲桌上,发出几乎整栋楼都能听见的怒吼,“戴维斯小姐,不听就给我滚出去!”
……
“喏,就当我请你的。”玛希递给我一根冰淇淋,巧克力味,是我平时最常买的味道。
“谢了。”
“嗐,我怎么会犯这种蠢,还害你也被赶出来了。”玛希靠在栏杆上,天台的风将她的头发吹的乱糟糟。
我低头一边将纸质包装沿着蛋筒撕成细细的一条,一边指出她话里的漏洞,“是我主动陪你出来的,反正我也听不下去。”
“我感觉我之前一直错怪弗莱迪了,好像真的和你说的那样,他只是社恐,不知道如何与人交流。”
“嗯哼。”
“那我之前还当面骂过他,论坛里抹黑他的帖子也有我参与的份,我还是‘反怪人弗莱迪小组’的名誉成员……”
“反怪人弗莱迪小组?”我挑眉。
“咳咳,的确有这么一个不太上得了台面,非公开非正式的内部团体,但我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加入这个组织的错误性,并对自己进行了铭心镂骨的净化与反思。不行,我今天晚上回去就要都删掉,”玛希烦躁地揉揉脑袋,“小多莉,你说我需要当面给他道歉啊?”
我咬了口冰淇淋,浓郁的奶香和坚果碎混合在一起,心中倒数三秒。
三、二、一——
“不行,我凭什么给他道歉啊,该道歉的是他才对吧,自从那次被当场抓到迟到,巴顿先生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可这怎么怪得了我?早上九点第一堂课,谁能坚持早起?要我说应该将课全部移到下午,大不了延迟毕业时间,反正意大利的高中本来就要五年,再多浪费几年也无所谓。”
“而且,我坐在他旁边也没挨着他,是他不仁在先,挨骂不是人之常情?他招蜂引蝶来的那些人也很讨厌,对,我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没错,就是这样!”玛希揭开盖在冰淇淋球上的塑料膜,像是在剥香蕉皮一般,将蛋筒上的彩色纸质包装全部撕下来,咬了满满一大口,一边嘶哈一边语速飞快地自言自语。
“他救了我,我还帮了他呢,要不然无缘无故逃课,昆娜小姐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的确,没错,就是这样,戴维斯小姐永远是最棒的。”
“好啊,小多莉你也学坏了,胆敢嘲笑我?!”玛希将最后一口蛋卷尖尖塞进嘴里,佯装生气,眼里却含着笑。
“我哪敢!”
躲过玛希朝着我的腰发起的挠痒痒攻击,我们在天台上嬉笑,因而没有看见淡白天光,喷薄四射的阳光透过淡淡的震气,温柔地洒在万物上,漂浮的云彩在碧蓝的天穹之上像是沁湿了的棉花糖。
堆积杂物的角落,阴腐湿气弥散,悬浮在半空的书,摊开却再也没有往后翻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