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简他们回来了吗?”

我死死抱着安全带,说话都能感受倒灌入嘴里的风。

“没,听说还有些结尾工作需要他们留在那里处理,但凯厄斯大人已经回来了。你回去的时候,大人应该刚进食完毕。”吉娜调整着车载电台。

“这里是FK……滋,下面插播一条新闻,市警署就上半年克林布街区9人伤亡的恶性杀人事件举行新闻发布会……滋滋,报复……”

吉娜皱眉:“什么东西?”

“海蒂也回来了?”我有些惊讶,她这次外出要比之前快很多。

“嗯,”吉娜终于将收音机调到她常听的电台,直起身坐好,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她跟着音乐断断续续地轻声哼唱,“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出门的时候,我的确看到后山教堂前的草场上停着辆私人飞机。”

“估计就是的。”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闷起来,下巴靠在车窗上,我心情低落,漫天的血迹和堆砌的尸山,本该习惯的,我有时候甚至会恶毒地想,如果当时的我,好奇心没有那么重,如果不知道的话,情况会不会迥然不同。

吉娜伸手揉揉我的脑袋,“别多想,多莉。”

“自然界有一套习为故常的捕猎规律,狮子、豹子等都有固定的食物链,按照其被捕食动物的数量和类型来决定猎物,人类也一样,他们本质上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狩猎的生物世人难以接受,”吉娜顿了顿,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张开嘴却在最后一秒停顿,抿了抿唇才转头取下墨镜,单手虚虚扶着脑袋,镜框抵在下巴上继续说,“这不是依靠你就能改变的事实,放宽心,不要钻牛角尖,坚持你的本心,多莉,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傍晚的风拍打在我的脸上,夕阳的余光在极速后退的山麓间闪烁着金灿的光辉,天际线的尽头是一片霞光万丈的金红。

“你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我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风还是刚才扬起发丝的风,带着不知道从哪来飘来的啤酒和烤肉生机勃勃的香,山腹的平地上,好像有人在举行露天派对,欢呼和劲爆DJ,声音一直透过丘陵密林,击打着我们这块安静的只剩下沉默的盘山公路,没来由地,我打了个冷颤。

[不会]

我祈求般地希望,吉娜能够如此回答我,就好像让我岌岌可危的坚持,能够重新钉上锚点。

但她却笑起来,墨绿色的潋滟眼珠,像是在我十岁那年阿夫顿和切尔西送给我的,曾被丹麦女王佩戴过、价值连城的黄金项链上镶嵌的最大一颗原切猫眼石,乌黑靓丽的黑发随风飘扬在空中,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如果我没有选择来到这里,我们永远不会相遇,多莉。”

她像是随性的一句感叹,但我知道,她已经正式回答了我的问题。这是她的选择,伊始而终从未改变。

自然法则。

是必然也是使然。

她们将这些事看的这般稀松平常,不由得让我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我,无用的怜悯在泛滥?

“好了,别说我了,上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有交到新朋友吗?”吉娜扭头看了我一眼,眼底含着笑意打趣的清明,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整理好心情,我扬起笑意,主动忽略开学第一天就被姐妹会视为眼中钉这件事,挑拣了几件有趣的事情,想要给吉娜分享今天的见闻,但话还没说出口。

随着猛打的方向盘,轮胎滑过沥青路面发出刺耳且尖锐的急刹声,脑袋磕在跑车内板上,要不是安全带的缓冲,我绝对会被狠狠甩飞出去。

保时捷一百八十度急转,最终强烈的撞击感过后,以车头卡进路旁两颗百年松柏树,悬浮在半空中的轮胎熄火结束。

吉娜同样惊魂未定,深喘几口气,她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绕已经离报废只剩一纸证明的新款保时捷绕了一圈,最终停在受损程度最重的车头,不敢置信地扶额。

“怎么会这样?!我刚才来的路上都是好好的!”

从根截断的巨树横倒在马路正中央,繁茂的树枝将去路完完全全地遮挡,如果刚才吉娜没有紧急避险,高速撞上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还好吗?吉娜?”

“我没事,你呢?没有被吓到吧。”

“没有,”我摇头,下车走到吉娜身边,车身的确损伤的不成样子,金属盖掀起来,露出内里冒烟的零件,“现在怎么办?”

吉娜很快做出了抉择,从车里的手提袋中拿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回答我,“我会让费利克斯过来接你,他现在应该没什么事。”

我想问能不能让海蒂来接我,费利克斯那家伙,不用想也能知道他会对于今天论坛上发生的事情,列举出来一箩筐稀奇古怪的问题,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高达威猛的壮汉形象,暗地里却藏着八卦细腻的内心,难道是在凯厄斯手下待久了,冰山也憋出话痨的内伤?

但吉娜没给我问话的时间,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字母就像是倒豆子噼里啪啦地从她嘴里蹦出来。

“销售服务中心对吗?对,我是这个号码的车主,今天上午刚在你们店里提了车,现在出了点……”掀起来的引擎盖突然发生一阵爆炸,黑烟滚滚,吉娜停顿几秒,挥手让我站远点,深吸一口气继续给电话对面的店员解释情况,“小意外,需要帮助,地址我已经通过短信实时卫星定位发送到你手机上,请尽快安排工作人员和救援队过来。”

“现在只能等着了,”吉娜和我并肩坐在路沿上,递给我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我已经给费利克斯发过消息,他说马上就到,”眯起眼,眺望远处,吉娜语调中带着些许疑惑,“嗯?速度还挺快。”

被群山分割成好几段的盘山公路,蜿蜒曲折的像是环绕在群山间的丝带,一辆黑色的行驶期间,如同黑色的闪电,在陡峭的石壁间起伏跃进。

“这里!费利克斯,”我站起身挥手,身后还背着装满家庭作业的粉色书包,“我们在这里。”

不亚于吉娜紧急刹车发出的巨大摩擦声响后,一个漂亮的漂移,黑色迈巴赫稳当停在我和吉娜的面前,贴有深色防爆膜的车窗缓缓降下来,毫无防备地留出凯厄斯那张线条凌厉的侧脸,他没有回头,面色不耐地平视前方,微微下压的嘴角吐出两个简短的音节。

“上来。”

“你怎么出来了?”缓慢拉出腰肩安全带,握住塔扣锁下压直到锁舌咔嚓完全插入锁孔当中,我拘谨地抱着书包,坐在副驾驶座上,其实我原本是想坐在后座,但几天前玛希刚和我讨论过——

“和陌生人出去玩,坐主驾驶后面,就好像默认将别人当成了司机。”

虽然凯厄斯对于我来说,和陌生人完全画不上等号,但将他看作司机,放在门锁上的指尖如同触电般收回去,我老老实实地绕了一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

“不然看你将整晚的时间都浪费在深山野林里,然后被坏法乱纪的吸血鬼带走?”

“吃一智长一堑,”我鼓着腮帮子反驳,“再说了,我最近都会待在学校里,才不会和其他吸血鬼扯上关系。”

修长的指尖轻轻敲打方向盘,凯厄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哂笑,“最好是这样。”

“只会是这样。”

翻开手机盖,我下拉着通讯录找到吉娜的名字,手指翻飞在键盘上输入讯息。

[真的没关系吗?留你一个人在那]

吉娜回复很快,几乎是消息气泡显示发送成功的瞬间,屏幕上就弹出新消息提醒。

吉娜112:[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费利克斯已经在路上了]

[好吧]

吉娜没有和我一起上车,就算在沃尔图里工作了这么些年,她对端坐高台的凯厄斯、阿罗、马库斯,还是带有显而易见的惧畏之情,并随着对吸血鬼文化了解的不断加深,这种感情逐渐被崇敬取代,在沃尔图里等级分明的管理制度下,形成了一种难以横跨的深壑。

也许是从一开始,我的角色定位就并非职员与雇主的缘故,我能理解吉娜的表现,但却做不到完全的设身处地。

……

凯厄斯的车速和吉娜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300KM/H的表盘最大值,限制了他的发挥,我怀疑他此刻的内心活动肯定和简相同,觉得人类从蒸汽时代开始琢磨的出行工具,仍然无异于是在浪费时间。

但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就算是多嘴的费利克斯也没关系,而不是被锁在狭窄的空间里,极速划破肆虐的风,像是有鬼魂趴在耳边鬼哭狼嚎。

“怎么,你在害怕?”

凯厄斯突然开口,讥讽的嗓音如同运弓划过琴弦,低沉却优雅。

这不是废话?刚经历了一场车祸,我可不想再来第二次。

橘红的余晖透过挡风玻璃,照在凯厄斯光洁的脸上,猩红的瞳孔闪着妖冶邪光,他身上有种和外貌相搭配的狂傲气质,后背放松地靠在真皮椅背,深黑的复古衬衫微微解开领口的金属纽扣,露出细长但却充满力量感的脖颈。

单手肆意转动方向盘,仿佛手里掌握的不是白纸黑字的安全条例,或者多洛莉丝鲜活的小命,而是无关紧要的玩具,随时随地都能被他化为一摊齑粉。

只是开车,普通人习以为常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却比时尚杂志里摆拍的电影明星,还要有那么几分肆无忌惮的独特气质——看着就不安全。

也许是玛希的胡诌乱扯影响到了我,我按下控制车窗开合的暗键,趴在窗边,殃殃地张嘴回答。

“也许吧,我可能得了有关吸血鬼的PTSD。”

带着些热浪的风翻滚涌,瞬间填满车厢,生长在岩石边际的海边茉莉,幽香被海水浸湿,极具生命力,烈阳蒸发咸味的海风都无法消散这霸道的茉莉花香,连带着一泻千里的阳光下,青绿色还未成熟柑橘青葱的酸味,翻新后的橡苔泥土气,都随着幽香的纯白花絮,在空气中盘旋,最后悠扬地落下。

“呵,”后视镜里凯厄斯衬衫卷到手肘处,银光闪闪的健硕小臂,几乎快晃吓我的眼睛,他转头看向我,猩红的视线和我在镜中交汇,讽刺几乎要甩到我脸上,“那些垃圾也值得你浪费精力?”

停顿两秒,我哈出一口气,“就是说啊。”

中午就没好好进食的肠胃开始抗议,我合上窗,打开副座前的储物箱——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海蒂和吉娜的私人汽车里总是会在隐蔽的边角里帮我塞一些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但意料之外,采用植绒高端工艺的箱体里,几乎被各种各样包装花哨的人类食物填满。

可能是海蒂提前帮我准备的?或者这本来就是海蒂的车。

没多想,我拿出一袋包装上印着彩色外国文字的膨化食品,打开才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个小巧的蛋卷。

蛋香和大麦的细腻香甜,总算是让我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的思绪放松下来,将五指都套上蛋卷,我盘腿躺缩在靠背里,按照顺序将酥脆的食物咬得嘎吱作响。

“我还以为你不会开车呢,阿罗难道也会独自开车出门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凯厄斯驾驶,也不怪我好奇,他甚至连手机都没有,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马库斯也算的上是沃尔图里数一数二的老古董了。

“等等!”进食的动作猛地暂停,我睁大眼睛,“你不会没有驾照吧!”

凯厄斯额角微跳。

我仿佛窥见了真相,艰难地咽下唾沫,“……或许你系统地学过这件事,吗?海蒂总给你请过老师吧?”

凯厄斯压低了声音,上一秒还优雅的嗓音变调,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安静待着,而不是持续制造无尽的——蠢话。”

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性命攸关,蛋卷变得寡然无味,我抱紧书包,弱弱道:“其实你现在把我放下来,我也能自己走回去……”,咔嚓一声,方向盘在凯厄斯手里震碎。

“……的。”尾音都在发颤。

我纤细的生命仿佛也随着这声巨响,破碎了,欲哭无泪,我连忙找补,“当然我相信,凯厄斯大人肯定是无所不能,但是术业有专攻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把变速杆也拔起来了!快放回去啊!不是,不是,踩刹车,快踩刹车!”

曲线行驶的迈巴赫越来越快,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要命地沿着公路横冲直撞,我崩溃,抱紧胸前的安全带尖叫,“你,你你不会把刹车也踩碎了吧啊啊啊啊啊——前面是转弯啊啊啊啊啊,要掉下去了!我真是个乌鸦嘴啊啊啊——赶紧想想办法啊!凯厄斯!!!”

飞速的迈巴赫冲破路障的限制,时间像是在我眼前慢放,碧蓝的天,逶迤的莽莽山岭,陡然出现的失重感,车头成九十度垂直加速度下落,女孩的凄厉的尖叫回荡在巨峰之间。

突然,重达30KG的车门从外被整个拉开,铁块纷飞,高强度的合成织带轻而易举地断裂。

“放手。”

慌乱间,我被拥进一个坚硬且冰凉的怀抱,凯厄斯踩在岩石上,轻轻一跃,刚硬的花岗岩便出现明显龟裂,他轻如鸿雁,以我难以理解的速度在群山间来回穿梭跳跃,风吹起衣角冽冽。

最开始我整个人埋在他怀里,等那段恐慌过去,我扯着他胸前的衣领,像个挂在他身上的小猴子,沿着宽阔的肩膀缓缓冒出脑袋。

掉落的迈巴赫发出惊天震地的爆炸,升起的耀眼白光,让地面跟着颤抖,扭动,龟裂,翻涌,直至蔓延到天幕的烈火熊熊,群鸟惊飞。

摇曳的金色发丝交织缠绕。

远处,夕阳照射重峦,霞光倾斜万山,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寸太阳,山野莽莽,暮色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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