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当其冲的是化学班的人。
剧烈反应过程中的干扰和失控,以及产生的不可控的连锁反应是相当致命的,几次被常营趁虚而入,伤及到的反而都是身边的同伴们。
接着,是共生班、武格班、物理班......
一连几束深蓝色光弹飞越混乱不堪的战场,直接砸向了正被团团机甲护在正中心的常营,中途,光弹在遇到阻隔时自动分解,转而变成无数分散的光锥,继续向着唯一的目标点极速射去。
就在几条光锥穿过了层层阻隔,终于来至常营的面门前时,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光束碰撞消散,常营的半张脸随即脱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钢铁造就的骨骼。
集中义体事件之后,他居然还敢冒险尝试以人类的躯体与机械结合,不要命了吗?
正当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时候,常营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紧接着,另一半边脸也脱落了下来。
他不是将自己与机械结合......
他是完全将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全部献给了机甲。
“何辞,你...你......果然...果然...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常营一开口,所有华高特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陌生的声音里混杂着电子、刺耳和失控,这人到底是谁?
“你不是常营。”
一团又一团蓝色的光亮从何辞的手掌间飞射而出,他穿过了一众阻拦着的废铜烂铁,飞跃着来至常营身旁。
“我......我是,我......就是常......常营。”
“......更...更强的常......常营。”
常营说着,金属与线路拼合而成的脸颊上,展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下一秒,何辞一个跨步径直走到了那一个虚假的人面前,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双空洞的,人工合成的眼球,大声质问:
“是常营为什么还要对华高特的人下手!为什么!”
所有华高特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何辞,他们的学院第一,明明永远都是最沉着,最胸有成竹的样子。
常营脸上几片连通的电路板上微微闪动起了光亮,他似是想要换一个新的表情,却显得无比的笨拙而迟钝。
何辞涨红着脸,大吼着催促:“为什么!”
说完,甚至等不及常营回答,率先动手双拳捶上了常营的胸口,发出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常营没有躲闪,认真地看着何辞说:“因为,我要当......当一次......次第一名。”
现在,在这一支机甲大军里,他终于,是第一名了。
何辞愣怔地一时间停下了所有动作,刚刚还因盛怒而发红的双眼,猛然陷入了茫然。
可紧接着,只见他胸口与手臂处的几个核心装置全部冒起了蓝光,由蓝光拼凑而成的繁复符咒渐渐开始在他身前成型。
那是,蓄势全力一击的前兆。
“华高特两年,你就只学会了争第一吗!”
何辞一边说,一边向后撤去,最后一个字落下,颤抖着双手将符咒狠狠地推向了常营的方向。
随着一道巨大的冲击波炸起又消散,那原本足以将一整架飞行器都掀飞出去的力量,竟然被常营徒手接了下来,甚至连稳稳站在原地的双脚都未曾挪动过一下。
怎么可能!
“何辞,刚好,我......我们也该......我......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知道,我们之间......间到底差了多少。”
常营说着缓缓抬起了木讷的手臂,一只手臂快速重组变形,下方露出了一个口径骇人的枪口,另一手臂变掌为刃成了一把冒着寒光的刀。
他变得锋利又强悍,身上再也没有了蓝色的光芒。
“你不是!不是!”
何辞愤怒地喊叫着,周身的核心装备被悉数调动,一反常态地,他竟然放弃了自己最为擅长的远控,直接栖身上前与有着钢铁身躯的常营缠斗在了一起。
“你把常营还回来,还回来!”
“何辞,我......我好像......真的比你更强......强了。”
华高特人负责的一角被开了个口子之后,这一支分散成数千股不同小队的机甲大军,真正的目的才暴露了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靠过去的近百支小队,有条不紊地从数个方向一同推进,目标是后方那一片醒目的红色住宅区。
艰难抽调而出的几组人员正要赶过去,敌军后方一直没有参与战斗的机甲忽地全部飞了起来,直冲向雪峰之上天宫的方向。
急速而出的机甲又在半空中分成两股,一股盘旋而上,一股飞入进雪峰深处——人卵所在的位置。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发不可收拾,战局开始朝着完全失控的方向拔腿狂奔。
这些半人半妖向死而生的生命们,自始至终,要摧毁的都是天庭,是最脆弱的人间,对于到底是谁在阻拦,它们根本不会在乎。
人类坚守的队伍被彻底打散,溃散的众人开始茫然地奔向三个方向,他们该是前往救援的,却被正守在那里的敌人埋伏、围攻,反成了第一批受害者。
原来,这才是机甲大军从一开始就酝酿好的反击时刻。
自毁的爆炸声一阵接着一阵响起,洁白一片的雪原上,散落成碎片的机甲残骸裹挟着尚有余温的尸体,绵延起伏着铺满了一整片山脚,鲜血染红了所有人的眼角眉梢。
重伤倒地的华高特众人再度爬起,一个个年轻单薄的身影直接用自己的身体,在充斥着嘶喊哀嚎的居住区外围,筑起了一面闪着五色光芒的墙。
几支沿途冲破阻碍势不可挡的数千人小队,即将在光墙前汇集,光墙后方,年轻的少年们脸上,闪耀着视死如归的倔强。
熟悉的蓝色光芒再次从天而降,只是,这一次只在敌军一角炸开了一束微弱的火花。
浑身控制装置尽毁的何辞,几乎是在用身体最后的力量,强行牵制着早已变身成怪物一般的常营。
他没有赢,但谁也别想赢。
何辞引着常营将一发重炮轰入机甲大军中后,在自毁装置引爆之前,扛着长刀刺穿脊背的剧痛,拉着常营一起落入了浓烟笼罩的烈焰里。
头顶上空,杨戬、木潇与六位梅山兄弟赶了过去,如今,他们要救的不仅仅是那些封存着神明硕果的宫殿,还有衰败了三千年之后,一经现世的堕落众神。
那些自天宫上方坠落下来的,身上散发着白光的陌生人类,有的,甚至都没能落在地上,便已经在半空中散成了灰。
蹉跎在漫长的时间里,潜身行走于世间的神明,他们越来越接近人类,他们再也不复昔日神祇的荣耀,但三千年岁月雕琢,给了他们远比常人更加坚硬的心脏。
“李十三,这一次,就让我来吧。”
长枪与惊雷交辉,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沿途推平了所有阻拦上来的机甲,径直来到了萨加玛峰峰顶。
长风中,并肩而立的两人黑丝与银发再次纠缠在了一起,李十三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眸闪耀如火,他忽地朗声笑了起来,笑得那样明艳,那样俊美逼人。
他一字一句地说:“习习,纵是刀山火海,鬼刹炼狱,也有我李十三为你开路。”
说完脸上笑意不减,三头八臂的先圣真身于烈焰中缓缓浮现,所有法器尽数归位,接着,一朵硕大的红莲开始在他身下成型,狂舞的三昧真火化作流动的岩浆,从红莲边缘一滴一滴落了下去。
山岩外部,冻结了数万年的寒冰,第一次迎来消融。
“好啊。”混天绫出手,涿光先圣浑厚的力量全然破体而出,残败的雪原之上,一泓清泉喷涌着奔赴开来,“那我可要永生永世都赖着你了。”
“李十三求之不得。”
承载着先圣之力的躯体很快传来剧痛,仿佛是身体的每一寸经脉与骨骼全部都在被碾碎重组,一股热流沿着嫣红的嘴角流了下来,习涿更加挺直了自己不停战栗的脊背,因为那里对着的,是李十三的方向。
“李十三,准备好了吗?”迎着烈焰裹挟的狂风,习涿大声叫道。
“去吧,习习。”
“好。”左右两侧的耳垂处,跟着流下了温热。
然而,万顷洪波一经炸起,每一束纷扬散落的水流,都在顷刻间化成了削铁如泥的寒冰,死死地钉进一个又一个踏足在这片雪原的机甲之中,寒冰的尾端是无数股红色的丝线。
打湿的混天绫这一次被握在了李十三手里,习涿扬手将长剑丢进了红线之间,高空的浓云里电闪雷鸣齐奏,一场酣畅淋漓的电火在整个山脉里燃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最后,终于尘埃落定。
习涿的嘴唇上方莫名感觉到了黏腻,他抬手轻拭了一下,刺眼的鲜红顿时闯入眼帘。
“啊!”
“啊!啊!”
朦胧的声音悠悠传来,仿佛是隔着一层沉闷的墙,习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声音是从华高特的专属通讯频道里传出的。
“啊!”
“啊!”
沙哑的嘶吼还在持续,又过了一会儿,习涿分辨出了这是步羡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里,所有华高特人的手环同时开始抖动,手环投射出的全息屏幕上,只有一个专属的院徽图案,由红渐渐变灰。
那是,独属于何辞的院徽。
习涿呆滞在原地,仓促间他慌乱地向着山脚下的方向望去,可无论他如何寻找,看到的都只有滚滚浓烟笼罩下的烈火。
奇怪,那火明明远在几千米之外,却呛得他眼睛生疼,视线被骤然涌现出的猩红阻隔,两股滚烫的液体流了下来,又咸,又腥。
身后有一人的脚步声缓缓传来,不必回头确认,习涿也知道那是李十三。
可是,他现在只想快点远走逃离,他......他现在的样子......他怎么能让李十三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双不停颤抖着的双腿,任他如何努力,终究无法挪动分毫。
能够让雪原奔涌起洪流的他,唯独,将自己冻在了原地。
一步......
两步......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停在了李十三最常站立的位置,久久没有听到那人开口叫他,习涿悬着的心一点一点回落。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忽地传来,习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跳却提前长顿了一下。
他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渐渐挪动了脚步,转身回头,向后看去。
猩红晕染的视线里,李十三一手撑着长枪,半跪在了他面前。
这是......
——来自魔王的第二份厚礼。
何辞和步羡的名字由来: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长安古意》卢照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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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兽与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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