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鹓初看到了哪吒眼中的惊愕。

她眼神游移,浑身不自在,一想起之前两人无话不谈的那几天她灰头土脸的狼藉模样,眼中浮出了淡淡的死意。

一周前她投奔到表亲丘家,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黑不溜秋、就差头上顶几根野菜的野人尊荣时,心情也是崩溃的。

很难想象她会以这样令人绝望的姿态出现在童年男神的面前。

鹓初饱读各种少女漫、言情小说,按常理女主出场不是貌若天仙,就是惊艳众人——至少也要惊艳到男主。

那么这里就有人说了。

哪吒只是你的朋友,不是男主啊!

你说得对。

他还是个孩子,不说朋友,至少和男主没什么关系。

鹓初张了张嘴,却没说话,见哪吒在管事、家丁们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中又转身翻回墙中,绝望地挪开视线。

没关系,现在朋友都不一定能当得成了。

管事装作无事发生地笑看向她,伸手引路。

“贵人请,夫人在等您。”

鹓初跟着身着黑衣的老管事走进了李府。

她之前来拜谢时见过一次李靖,这次应殷夫人之邀,走的便是另一条路。

没走几步,哪吒也若无其事地绕路走上来,和她保持着半丈的疏远距离。

男孩视线平直向前,半点不看她。

仿佛只是出于礼貌,待客引路,和她不相熟。

鹓初想说些话,平日里礼貌待人的社交技巧一茬接一茬,此刻看着哪吒的背影,目光不自觉随着他发髻上的红绸摇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歉吗?

走到快接近殷夫人的院子里的时候,哪吒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向管事:“你们回去。”

管事看了眼距离,“诶”地答应了声,又与鹓初行了个礼,笑眯眯地迅速请辞,走时还把其他随从也都带走了。

这条石子路上只剩下两人。

本就安静的院落里,愈发寂静,仿佛连梢头的麻雀都不做声了,只排排站看着他们。

哪吒静静地垂着眼。

要说分别,其实对哪吒而言并没有多长。

他昏迷之后,醒来第一眼再没看到身边的朋友,接着就开始养伤,身边不是大夫就是家人,只是夜深的时候,总是会突然想起来鹓初。

就会想起她了无生念的笑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可浓重的不甘与烦闷就是不断灼着他的心口。

哪吒感觉到身侧人的呼吸稍急,才转头看向鹓初。

鹓初的手指捏着袖边,像是要拧出一层层印褶,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像是酝酿了许许多多的技术性道歉。

可能解释她的心绪,说明她的理由……哪吒淡淡地想。

他不光亲自听过鹓初圆滑的话术,还从李靖口中听过,之前觉得应付李靖的时候格外顺耳,可若是拿来道歉,就格外寡淡。

“……我很想你。”鹓初小声说。

哪吒:“……”

他目光顿住,精致的面上露出乍然的空白。以至于迷茫地、缓缓地转过头,对上鹓初心虚到面红耳赤的目光时,都没反应过来。

空气再一次凝滞了。

两人目光相撞,仿佛都在不可思议。

你/我刚刚说了什么……?

鹓初只感觉三魂七魄已经散了有一半了,一下子收不回来,缓缓地抬手捂住了眼睛,亲自表演何为掩耳盗铃。

她在来之前路上想了一万个道歉方案,结果最后用本能脱口而出了。

“对不起。”鹓初强撑着一口气,从脖颈红到了耳廓,诚挚地看着哪吒,“我不是不信任你的实力,也不是不珍视性命,只是对我而言,你的性命比我重要许多。”

她说:“是你救下了我,给予了我余下的生命。”

哪吒抬起眼,目光如炬,盯着她,蓦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那以你的说法,你的性命是不是该由我来处理?”

鹓初对上他上扬的眼瞳,仿佛窥见了那整夜未曾熄灭的焰光。

他在为她擅自想去牺牲而恼怒,甚至说出了往日里他通常不会说出的言论。

哪吒:“你想都不应该想!”

鹓初看着眼前鲜活的男孩,灵魂却仿佛脱离躯壳般,陷入了漫漫的、游离的思考。

她的友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愿意为了一个认识区区几天的人,付出性命般与千年妖邪对战,会因为一些简单的歉意而心软,夺目而艳烈,仿佛能夺走耀日之辉。

但鹓初不是。

鹓初在来到陈塘关的这些日子里,有处理不完的事,尤其是寄人篱下,私兵所剩不多,丘家人的态度试探难辨……好几个夜里,她惊醒时,都会下意识去寻找哪吒的身影。

然后只抓到了窗檐的影子。

很奇怪,明明在外流浪,居无定所的日子比现在难过许多,她却半点感觉不到心底的疲倦。

她控制不住的、日日在想,才会在刚刚道歉时,脑子都像不转动了一样,脱口而出。

认识哪吒的这段日子,比她渡劫之后的好几世都要开心许多,哪怕此世情劫渡不过,日后也见不到哪吒,她也不会觉得遗憾。

无论如何,她不想失去这段友情。

自此。

鹓初笑着说了谎:“抱歉,不会有下一次了。”

温和的曦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也是这时,哪吒才清晰地看见她面上透出病色。

哪吒一下子想到殷夫人说的她“寄人篱下的不易”,心中积存的气骤然挪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现在住的那个家里……”他眉头一皱,眼里还压着火气,注意到她指尖似有血洞,气势汹汹地问,“对你不好?!”

鹓初眨了眨眼,放在身前的手指不自觉绕着圈,有些踌躇,竟反问起来:“还好吧?”

哪吒挑起眉,笑了声:“你问我?”

可能是心火正旺,连语气都透着不同于之前照顾她时的单纯可靠,隐有几分讥讽。

明明身高一矮一高,但气场却截然相反。

鹓初感觉自己平白矮了几寸,声音都小不少:“左不过是些氏族的家长里短,肯定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刻薄于我……”

她早就在朝歌时习惯了,陈塘关丘家的勾心斗角,说来可笑,偏远地区的手段还是有点过家家。

但鹓初可不会这么直说。

她真挚地说:“你比他们都好。”

哪吒刚刚吃过她一次直球,半天没回过神,现在第二次已经有经验了,虽还冷着脸,眸光却已经清明许多:“现在知道我好了?”

鹓初:“我一直都知道。”

她左右看了看,蹲下看着哪吒,眸光里满是期待,小声地问:“你有看到我送的礼吗?”

哪吒一愣,意外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狐疑地、慢慢地问:“不是一些药材吗……?”

他眼睁睁地看着鹓初眸光骤黯,仿佛十分失望,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

“也是。”鹓初垂眼,低声喃喃,“你都那么生我气了,没心思看我的歉礼也实属正常,都是我的错……”

哪吒:“停!”

“我不知道,母亲都给我收着了。”他自己也觉得这说法不具说服力,很快补充道,“我抽空就看!”

鹓初立刻扬起笑容。

没等他们继续在石子路上说闲话,不远处的院落门口传来一声意有所指的咳嗽。

两人齐齐转过头,看到了院落门口含笑的殷夫人。

鹓初“嗖”地站起,恢复成平日里优雅的站姿,理了理裙摆,仿佛无事发生般扬起标准的贵女笑容,迅速行了个礼——人在尴尬的时候会装作很忙碌。

“娘。”哪吒主动走上前去。

“无碍,你们聊。”殷夫人笑着,“不过进来坐着用些点心吧。”

“现在年岁难得,珍惜些也好,往后只怕……没什么。”

“往后怕什么?”哪吒皱着眉,不知母亲为何话说一半,直接追问。

殷夫人笑着,揽着哪吒的肩膀往院子里走:“等你大了就懂了。”

哪吒转而看向鹓初,见她也一脸心领神会的无奈模样,眉头一皱,愈发不满。

“现在不能直说吗?”

奈何现在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直到宾主尽欢,鹓初请辞,离开李府。

哪吒等到殷夫人疲累歇下,转而去往库房,找到管事,将鹓初赠他的歉礼尽数翻找出来。

除开一些珍贵药材,下面有一卷厚实的红布。

哪吒将红布摊开,才发现是一副鲜红的旗帜,上面甚至用金线绣了两行字。

焰火庄严,过于日月

净无瑕秽,功德巍巍

——赠吾之恩人,哪吒。*

哪吒尚不识得所有的字,却一眼认出了这字正是鹓初的笔迹,再看这金线的线头远没有绣娘手艺精湛……联想到她手上的血洞,一下子意识到这是她亲手绣的。

他抓住这面旗,心中百般疑问。

哪吒抬头望向今夜空中圆月,攒着这面旗,快步跑出库房,找了面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了出去。

完美避开了家兵的巡逻,仿佛路线早已尽在心中。

哪吒冲出去巷口的一瞬,身子猛地一顿,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问题,面色僵硬起来。

他不知道鹓初住哪!

*锦旗内容取自《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为对仗呼应文本内容稍作修改。

是的,我们21世纪人写赠言都是送锦旗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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