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殿下，很抱歉将您请到被告席上来。”

裁判长威严地说道。

真宵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缩着肩膀，看起来又可怜又无助。可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挺起身子，说：“没关系的，裁判长。这也是我应尽的义务。”

她的声音虽然软弱，但意志却很坚定。

我向她出示了糖罐和那只用过的茶杯，平稳地发问：

“刚才的证人都作证了，你曾向春美殿下的茶杯里投放过物质，两次。第一次被侍女制止，而第二次，就是本案所指的‘投毒行为’。是这样吗？”

“是的……”

真宵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的样子——可真不像什么“圣女”。

没有半点刚才那种衣袂飘飘、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反而就像一个普普通通、活泼可爱的邻家少女。甚至有点笨手笨脚的。

……不过，说到那种只要一颦一笑就能震撼整个法庭、让所有人情绪偏向她的人物——

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影像带着粉红色的花瓣，轻纱飘荡，泛起令人牙酸的美好与危险的气息。

不、不对，这不是现在该想的事。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把这个突然蹿出来的“记忆残影”强行压了下去。

那好像是埋藏在我脑海深处的某段……不怎么好的回忆。

还是别想它为好。

裁判长正色说道：“圣女殿下，请您就这一部分作出证言。根据成步堂辩护士的说明，您的茶杯边缘附着了一层与茶水及糖罐内物质皆不相符的糖霜。请问，您是否能说明那是什么？”

“哈。”

对面的牙琉响也冷不丁发出一声极为令人不快的轻笑。

他用指尖懒散地拨着刘海，语气轻浮：“唉，这种辩护士啊，就喜欢死死纠缠在无关紧要的小地方不放。真是麻烦。”

然后他微微鞠了一礼，假模假样地绅士道：“圣女殿下，还请您配合一下。毕竟，如果您不回答的话，这位蓝衣服小哥可是会一直拖着不放啊，咱们这庭审还怎么继续下去呢？”

可恶的检察士！

我紧紧握住了桌角，感觉自己的拳头已经硬了。

你这家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庭上笑不出来的！

“啊，那个啊——！”

真宵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一下子从沮丧状态中跳脱出来，神情兴高采烈得不得了。

喂喂，你还在法庭上当被告，被指控投毒谋杀你的表妹啊！！不要这样完全不当一回事，说到吃的就眉飞色舞好吗？

她兴冲冲地说：“那个糖霜啊，是我特意托人从宫外偷偷买回来的呢！听说是从遥远北境的雪镜原野来的，那边有一种超罕见的植物，叫‘霜铃花’！”

“是用霜铃花开花时分泌的蜜露凝炼成的糖霜！据说那蜜露在结晶前，会吸附周围冰雪的灵气，还有一点点奇妙的花香味，入口是冰冰凉凉、甜甜润润的，花香持续不散——跟我们这边的糖完全不一样！”

“这种糖太难买啦，我托人排队，整整等了三个月才轮到我……！”

“等等，托人排队？”

我猛地抓住了这点，立即打断了她：“您刚才说，是托人去买的。那么……是谁呢？”

“欸？”真宵睁大眼睛望着我，愣了半拍，才下意识地指了指证人席方向，“就那边嘛，是蕾雅啊。”

“真宵殿下！”我猛地一拍桌子，心中瞬间一阵激动，“请您把这句话，加入您的证言之中！”

“欸欸，是这样吗？哦……好吧。”

真宵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抱歉啊，看来是我拍桌子拍的实在太大力了。

她补充了证言：“是我托蕾雅帮我买的，那一小包北地特供的糖。”

对面的牙琉响也，依旧慢条斯理地绕着他那根令人讨厌的刘海微笑：“啊，原来圣女殿下也会喜欢这种……边境传来的甜食啊。”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浮又自信，“这种糖嘛……向来是庶民之间流行的口味，贵族之间可不怎么推崇。”

“吃的东西还要分贵族和平民的吗？”真宵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满地嘟囔着，小声抱怨：“只要好吃就好了嘛，谁管它出身高不高贵。”

她鼓起腮帮子变成包子脸。

这个表情、这个动作，真是……太熟悉了。

“请千万不要误会，真宵殿下。”牙琉响也微笑着把话接了过去，“其实，我也很喜欢这种糖，只是一直苦于身边的朋友总是嘲笑我这点品味。”

“如今能知道圣女殿下也喜欢……我真的、真的感到十分欣慰。”

喂喂喂！

你这家伙当着我面就开始勾搭真宵了吗？！

你这个轻浮、浪荡、不要脸的检察士！

“既然是蕾雅小姐亲自去买的糖果——”

我摸着下巴，目光紧紧盯着证人席，“那她为什么之前连一个字都不提？这难道不奇怪吗？”

“反对！”

牙琉响也猛地向身后一挥拳，作出那套一贯夸张的动作，然后轻轻一笑，语气玩世不恭：“辩护士你啊，还真是喜欢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纠缠不休。这种疑问，根本毫无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

我奋力反击，手指啪地弹了一下眼前卷开的羊皮纸卷，语气铿锵。

“请诸位认真思考一下，这真的合理吗？我们来捋一捋这段时间线——”

“首先，是蕾雅侍女发现了真宵殿下在嬉闹中往春美殿下的茶杯中加糖，于是她出面加以制止。”

“随后，她为两位殿下重新添上了茶水和糖。”

“再接着，她便目睹了真宵殿下再次向春美殿下的杯中投放某种物质。”

“但是——”

“这一次，她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出面制止、询问，而是直接跑去找骑士队长报告！”

我一步步逼近问题的核心，声音不觉高了几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很可能早就知道，真宵殿下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牙琉响也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懒洋洋地看着我，语气里透着戏谑：“我要提醒你啊，辩护士，这种时候虚张声势是没用的哟。有话就直接说出来吧。”

他的嘴角一勾，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不过，我也得提醒你一件小事——要是你敢在法庭上胡说八道，可是会受到非常、非常、非常严重的惩罚哦。”

说着，他竟然用手指比划出一个夸张得可怕的长度，我虽然搞不清他比的是什么，八成又是他们法师那一套古怪咒术吧！但不知怎的，一股寒意顿时顺着我的脊椎骨一路窜上脑门。

裁判长也变得极为严肃，拿起法槌，在另一只手掌心上威胁似地敲了敲。

“牙琉检察士说得没错，”裁判长道，“辩护人，请你务必慎重考虑。你真的决定要说出口了吗？要知道——”

他一顿，眼神中透出浓浓的不耐：

“如果你这次仍旧说错了什么，我们将立刻终止本次庭审。已经有太多时间被你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的疑问上了。如果连喝个茶都会引出这么一大堆喋喋不休的推理，那以后谁还敢在宫廷里喝茶呢？”

——喂喂喂，裁判长啊，你这都是什么发言啊？！

我在心中大声吐槽，几乎要把桌子都掀翻了。太离谱了，连你也开始站在检方那边了吗？！

那这个时候，只能孤注一掷了——虽无半点证据，但我心中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那当然就是——真宵殿下托蕾雅侍女亲自去买回来的糖了！”

我一鼓作气，右手食指猛地伸出，如同一柄刺破空气的利剑，直指法庭中央。

“第一次，真宵殿下往春美殿下的杯子里加糖，被蕾雅侍女制止了。但她并没有死心。她只是想让春美殿下尝尝她好不容易托人从北地买回来的珍贵糖果罢了！于是趁着春美殿下短暂离席——她自作主张，又把糖加进了杯子里。”

我顿了一下，环视法庭，继续说下去：

“她想的可能很简单：‘这是好糖！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身边的侍女大概不会再说什么了吧’，甚至她可能想，自己撒个娇就能蒙混过去。但她没想到，侍女这次居然——直接跑去报告了骑士团长！而且，还说她投放了‘不明物质’。侍女明明知道那是什么！”

裁判长瞪大了眼睛，观众席上一下子喧哗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可恶……这还没完。

“反对！”

牙琉响也猛地一挥拳头打断我的陈述，气势汹汹地逼了上来。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又有什么意义？”他冷笑着步步紧逼，“照你说的，真宵殿下往春美殿下的杯子里投放的——不过是她第一次没能成功放进去的糖粉而已。那么问题来了——毒药是怎么出现的？你能说明白吗，辩护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退反进，手掌重重拍在桌上：

“这种事——当然需要追加证人来作证！”

我转向裁判长，坚定地说道：

“这种事，只有真宵殿下本人才能说明白！我请求她再次作证，对当时两次投放糖果的情形，做出更详细的陈述！”

牙琉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可奇怪的是，他竟没有出言反对——真是稀罕，我还以为他必然会跳出来喊一句“异议”呢。

“请圣女殿下追加证言。”

裁判长敲下法槌，为这场即将揭开的真相掀开了新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