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不,准确地说,我还没睁眼,第一感觉不是视觉,而是呼吸。
强风像刀子一样扑面刮来,毫无预警地灌进我的鼻子、嘴巴、甚至耳朵,几乎把我整个人吹成一个漏风的面包袋。空气是冷的,带着速度与失控的味道,下一秒我就开始本能地挣扎。
这一挣扎不要紧,我才惊觉——我根本不是躺在床上!不是坐在椅子上!甚至不是在任何一个稳定的、平面的东西上!
我……我竟然是骑在马上?
哈?!
等等,一个刚睡醒的人为什么会骑在马上?!谁把我架上来的?不对,我什么时候上的马?!这太离谱了!
我一边晃一边挣扎,重心顿时大幅度偏移,身体开始向左侧歪去——这马跑得还特别快,风声呼呼的,我眼看就要翻下去。
就在我快要被甩出去的那一瞬间,一只有力的手从身后探来,稳稳揽住我的腰,把我快要倾斜坠落的身子一把拉正,整个人被拉回马背上。
我愣住了,大脑像刚出炉的软心面包一样一片空白。
这时,我终于睁开眼。
扑入眼帘的是一头明亮得刺眼的红发,迎风飞扬,在狂风中仿佛也有自己的意志。
我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吉凯恩?”
“你醒了啊。”吉凯恩说。
他的声音平静得过分,仿佛我不是睡得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反应、又差点从飞奔的马上摔下去,而只是随随便便地午睡醒来,错过了一杯蜂蜜甜酒。
这声音太冷静了,冷静到让我怀疑自己刚才那场险些坠马的惊险是不是幻觉。他是不是早就习惯了这类操作?是不是觉得把人昏迷中扛上马是一件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小事?
有没有搞错啊!
我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塞到一匹高速奔跑的马上欸!
就在我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同时,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具体姿态——
我坐在马前。
准确地说,我坐在吉凯恩的前面,被他一只手稳稳地揽着,活像……活像是他怀里抱着一个——
呃,不行,不能往那个方向想。
我赶紧为他辩护,理性分析:一个昏迷的人,他总不能用绳子把我捆在他身后吧?那样一来我肯定早被甩没了,他八成也好不了哪里去,重心被后面的人拉扯,吉凯恩八成要被我带着一起落马,人仰马翻。
所以说,让人坐在前面,护在自己臂弯里,确实是更合理的方式……
……不,这种说法根本无法说服我自己!
我可是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大男人啊!现在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马鞍前头,被他护在怀里,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像……
像被骑自行车的女孩子带着,坐在车后座,还双手搂着女孩子的腰的那种羞耻构图啊啊啊啊啊!!
我……我还能活着翻身回忆这一段吗?!
“你在搞什么啊?”吉凯恩很直男地说,语气像在质问一个突然大惊小怪的室友。
“我才要问你——你在搞什么!”我回吼,声音在风里炸成一团,差点把自己呛个半死。
吉凯恩却神色如常,仿佛我所有的反应都只是打扰了他的行程。
“时间紧急。”他很自然地说,“我实在没办法等你醒来。昨天你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昏倒了。我没法判断你什么时候能醒,可我必须马上赶去救圣女。”
“所以你就把我……扛上马了?!”
“嗯。”他点头,“总不能留下你一个人躺在面包店里吧。现在我们可以在路上慢慢说。”
“慢慢说……?”我疯了,“你这是在狂奔!风灌得我肺都快炸了,我哪还有气慢慢说!”
“那你现在不是也在说了吗?”他居然还回嘴。
我感觉自己快被冷风灌成一块会喘气的冻面团了,但我还是勉强咬字:“我、我……我不能去救圣女啊!”
“为什么?”
“我缺了一样东西!”我扯着嗓子喊,声音颤得像被风吹开的酥皮。
“你缺了什么?”
“我没有……没有律师徽章!”我声嘶力竭地喊出来,“我没有律师资格啊!!”
没有……没有那种东西的话!就不可以站上法庭!不可以为任何人辩护!
无能的我自己!只能在场外做无能的观众!
吉凯恩沉默了一瞬,然后用一种介于疑惑与无语之间的语气说:
“你说什么呢?你胸口别的不就是你的律师徽章吗?”
我一愣,低头一看——
一枚金光闪闪的郁金香天平徽章,正端端正正地别在我右胸前。
……哎?!
我低头,看着胸前那枚金光闪闪的郁金香天平徽章,整个人呆住了。
律师徽章……这徽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电光石火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我举起手来,从天上接住一枚纸质的徽章——那是种很重要的动作,像在完成什么仪式。好像在表演什么承天受命,勇敢的少年啊快点去拯救世界,你就是被天意选中的勇者,这枚徽章就是你的代表信物什么的。
可我还来不及想清楚,迎面一阵冷风猛地灌进肺里,像要把我整个人吹成一团。
咳!咳咳咳!
什么风啊这是?!怎么比溺水还难受?风还能呛死人的吗?!
我一边咳嗽,一边感觉意识又要被吹走了,整个人像快要从马背上摔下去一样飘忽不定。
而在我左后方,吉凯恩一直冷眼旁观,把我刚才所有的小剧场全都看在眼里。
然后,他终于发话了,语气冷得像锅贴里突然咬到的冰渣子:
“你怕风,你就用风系魔法啊。”
“……什么魔法?”
“风系魔法。”
我一脸写着“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我怎么会用风系魔法?我是个平平无奇的……面包师啊!我连做面包都还得靠店主大婶留下来的炼金器具,我最多也就手揉面团啊!”
吉凯恩像是被什么击中神经的骑士,终于彻底无语了。
“你在说什么?”他咬牙,“你是风系法师啊。风系·大·魔·法·师。”
“……”
“如果你不是风系魔法师,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成为圣女的辩护骑士?”
我:“???”
我怀疑他疯了,但他显然已经板上钉钉地认为我是从高塔上跳下来,重大刺激又兼撞到脑子结果失忆了。现在看来,我们可能都对。
我艰难地说:“……凭借辩护技巧?”
我发誓,我亲眼看见吉凯恩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啊,这可是那个被万千少女追着尖叫的神级偶像——万千梦中的白银骑士,“银光中的誓约之人”,神谕之都的传说级男神!
……原来也会面部抽搐啊。
下一秒,他整张脸就黑了下来,牙关紧咬,声音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不要太嚣张了,你这个——”
他语气一顿,像在极力压制什么称呼。
“你这个蓝色辩护骑士!别以为你在法庭上赢过我几次,就能当面嘲讽我!”
“哈?!”我满脸问号,“什么啊!什么蓝色辩护骑士啊?!”
他根本没听见我在说话,或者说,他已经完全进入了自我情绪循环模式,一边咬牙一边自言自语:
“哼,就算是在做面包,你也不肯脱下那套蓝色的骑士装……居然就那样随随便便套了层围裙,在街边被面粉玷污!那可是……那可是受过神恩洗礼、圣女亲口称赞的辩护者战衣啊!”
我忍无可忍,打断他:“你有没有搞错啊!那只是一套普通的男士西装外套啊!我之前从大学毕业市场的二手摊上淘来的!打折才二千日元!哪来的圣女加持和神恩洗礼啦?!”
吉凯恩愣了愣,露出了一种“我现在该把你脑袋拆开检查一下吗”的神情。
他十分诚恳地问我:“什么是……大学?”
我愣了一下。
啊,原来这个人是个文盲。
我心里竟然油然而生出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就像一个手握扫帚的小镇青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知识上超越了神谕圣都的白银骑士。真是……莫名地骄傲。
不过,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蓝色辩护战衣”?
开什么玩笑。我身上明明穿的是灰色毛衣好吧,我记得很清楚,是那种洗过很多次、有点起球的普通毛线衣——
……等等。
我低头一看,一抹深蓝色出现在眼前。
西装布料,领部硬挺,裁剪利落。
这、这是……蓝色的西装外套?!
我愣住了。
这衣服我穿了很多年了,从在小镇卖面包那天起就是它,但我从来没想过它是“西装”这种东西。
更奇怪的是,我居然从没在这个世界里见过别人穿过这类衣服。镇上的人不是穿袍子就是穿骑士甲,连卖蜂蜜酒的老头都是披着斗篷的。
只有我,一直穿着这件……蓝色的西装外套。
我一直以为大家只是默默接受了我的奇装异服。可现在想来——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觉得我很奇怪?
吉凯恩忽然“嘶”了一声,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下一秒,他毫无预警地抬手,一掌拍在我肩上——重得让我直接疼得弯下了腰。
“你干什么啊!”我龇牙咧嘴地喊。
他语气愤怒又委屈:“你的刺猬头扎到我脸上了!可恶……很疼!我都看不清路了!”
“……”
我默默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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