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京城桂花香浓。景宜与年家的往来渐频,与年夫人和姝锦相处融洽。年羹尧公务愈发繁忙,但偶尔归家,若她在,也会与她交谈几句,过问她的课业,态度虽依旧严谨,却多了几分未婚夫妻间应有的熟稔与关切。
这日,景宜正在年府花园陪年姝锦描花样,却见年羹尧从外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他见到她们,脚步顿了顿,走了过来。
“哥哥。”景宜与姝锦一同起身。
他目光扫过石桌上的花样子,落在景宜身上:“在陪姝锦做女红?”语气平淡。
景宜点头应是。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景宜,你随我来一下。”
年姝锦立刻乖巧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花样,不敢多言。景宜心中微讶,依言跟上他,走到不远处一株枝繁叶茂的金桂树下。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目光锐利:“近日,京城有些流言,关乎宫闱,亦隐约牵涉几位皇子。纳兰府清贵,容若先生位置特殊,你需提醒先生,谨言慎行,莫要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这突如其来的警示让景宜心头一紧。她深知父亲性情,光风霁月,于党争一事向来疏离,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年羹尧此举,是出于对世交的维护,还是对未来姻亲的保全?或者,他已在暗中观察甚至参与其中?
“哥哥的意思是……”景宜试探地问,想了解更多。
他却不再多言,只道:“你只需将话带到即可。容若先生自有判断。”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这只是他下达的一个通知,而非商量。
景宜心头虽因这突如其来的警示而波澜微起,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她抬眸迎上年羹尧锐利的目光,神色郑重地微微颔首:“景宜明白了。多谢哥哥提醒,我会寻机委婉告知父亲,请他留意。”
她的反应显然在年羹尧的预料之中,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欣赏景宜的镇定和识大体,没有寻常女子听到这等事情的惊慌失措或过度追问。这份沉稳,在他看来,是作为他年羹尧未来妻子必备的素质。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她的处理方式。他目光扫过她沉静的面容,语气稍缓,“不必过于忧心,只是未雨绸缪。纳兰府根基深厚,容若先生又得圣心,只要不主动涉足,便无大碍。”
这话虽带着安抚意味,却也透露出他对朝局敏锐的洞察和自信的判断。说完,他不再多言,仿佛刚才那番关乎家族前程的密谈只是随口一提的寻常小事。“回去吧,姝锦还在等你。”
景宜依言施礼,转身走向年姝锦。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仍立在金桂树下,斑驳的日光透过枝叶洒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孤峭,仿佛已独自承担了无数风雨。她心中那份因他警示而生出的忧虑,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愫取代——有对其担当的感念,亦有对其身处漩涡中心的隐隐担忧。
回到石桌旁,年姝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景宜的神色,小声问:“景宜姐姐,哥哥他……没说什么吧?”
景宜收敛心神,对她温柔一笑:“无事,哥哥只是嘱咐我们些小事。”她拿起桌上的花样子,重新将注意力引回女红上,心底却已将年羹尧的警告牢牢刻下。
康熙四十七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一月刚过,京城便已下了几场大雪。景宜听闻年羹尧奉旨外出公干已近一月,归期未定。这日午后,她正在纳兰府暖阁内临帖,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沫扑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云袖掀帘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低声道:“小姐,年府方才派人悄悄递了话过来,说年二公子今日晌午已回京,直接进宫复命去了,怕是积了不少公务,晚间才能回府。递话的人还说,二公子此行似乎颇为顺利,但……人也清减了些。”
景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他回来了。公务繁忙,风雪兼程……她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若有所思。
“云袖,”她放下笔,“去小厨房看看,之前炖着的燕窝可还温着?再用食盒装些易克化的点心,要热的。”
云袖应声而去。景宜知道年羹尧性子严谨,不喜张扬,更不喜旁人过度关切干涉他的事。直接去府上探望显得过于急切,若什么都不做,心中又似有牵挂。
不久,云袖提着一个小小的、不甚起眼的食盒回来。“小姐,都按您吩咐的备好了,都是温和滋补的。”
景宜看着那食盒,心中思忖该如何行事最为妥当。
她取过一张浅杏色花笺,略一思忖,提笔蘸墨。字迹是她一贯的清秀簪花小楷,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认真。她并未多言,只写下:“风雪劳顿,望哥哥定要珍重自身。景宜。”
墨迹吹干,她将花笺仔细折好,放入食盒的最上层,与那盅温润的燕窝和几样精致点心放在一处。“云袖,悄悄送去年府,务必交到二公子身边稳妥的人手上。”她轻声吩咐,语气平静,耳根却微微发热。
食盒送出后,景宜临帖的心思也淡了,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雪,心中有些许忐忑。此举是否过于唐突?他那样端凝的性子,会如何看待这份带着明显关切之意的举动?
直至晚膳时分,云袖才从年府回来,肩头落满了雪。她屏退其他侍女,走到景宜身边,低声道:“小姐,食盒送到了。是二公子身边的长随年禄亲自接的,他说二公子刚从宫里回来,见了食盒和笺子,当时没说什么,只让收下。”云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笑意,“但年禄偷偷告诉奴婢,二公子进屋后,独自用了那盅燕窝,点心也用了些。他看着那张花笺……看了好一会儿,才仔细收了起来。”
景宜悬着的心悄然落下,一丝暖意混着甜意,如春风化雪般,在心底浅浅漾开。他收下了,并且……看了许久。这对于情感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羹尧而言,已是难得的回应。
几日后,纳兰性德下朝归来,将景宜唤至书房,神色有些奇异。“景宜,今日羹尧下朝时,特意寻我说了几句话。”父亲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探究与一丝欣慰,“他问及你近来读什么书,又说天气严寒,让你多保重身体,还……赠了一方他偶得的歙砚给我。”
景宜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沉静:“年世兄一向礼数周全。”
纳兰性德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他平日是礼数周全,但今日……格外不同。”他顿了顿,“那方歙砚,是上品,更难得的是,正合我平日所用。这份心思,不寻常。”
景宜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流转的情绪。她知道,这是年羹尧的回应。他用了她送去的食物,珍藏了她的便笺,然后用这种符合他身份、又不失分寸的方式,表达了他的领情与关切。他并未言谢,行动却说明了一切。这份默契,如同冰雪覆盖下悄然滋长的嫩芽,无声,却充满生机。
康熙四十八年春,年羹尧因其才干与稳重,被康熙帝钦点,奉使朝鲜。这是莫大的荣耀,也意味着长达数月的分别。临行前,他并未与景宜私下道别,只依照礼数,派人送至纳兰府一些朝鲜人参等物作为程仪之礼,附言“此行归期未定,望各自珍重”,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景宜心中虽有离愁,却也明白他志在四方。她只默默为他备了些常用药材和御寒之物,托年府下人放入他的行装,未再附言。
在他出使期间,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宫中选秀,年姝锦因家世与容貌入选,指婚给当时还是雍亲王的胤禛为侧福晋。年家上下自是荣耀,但景宜也从年夫人来府中走动时的言谈中,隐约感受到一丝忧虑。雍亲王虽地位尊崇,但性子冷峻,并非寻常女子良配,何况姝锦那般怯懦的性子……
这日,景宜受邀入宫探望已为侧福晋的年姝锦。在雍亲王府僻静的一处水榭,她见到她。身着亲王侧福晋服制的年姝锦,华美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轻愁与惶恐。她屏退左右,紧紧握住景宜的手,指尖冰凉。
“景宜姐姐,”她声音带着哽咽,“王府规矩大,王爷他……性子冷,我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她眼中含泪,“若是哥哥在京中,我还能有个依靠……如今,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景宜心中恻然,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妹妹如今身份不同,更要自己立起来。王爷既选了你,必是看重年家门楣与妹妹品性。你只需谨守本分,慢慢习惯便好。”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切记,在王府中,言行需格外谨慎,莫要轻易与人结交,也莫要传递家中消息,一切……等你哥哥回来再说。”
年姝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景宜愈发依赖:“姐姐,你以后要常来看我。”
从王府出来,景宜心情有些沉重。姝锦的处境,让她更直观地感受到年家如今已更进一步地与天家权势捆绑在一起,福祸难料。而这一切,都系于那个远在异国的未来夫君身上。他的野心,他的能力,会将这个家族带往何处?
霸道年总[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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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撩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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