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还未待纳兰长德赶至议事殿,便见何璟年急匆匆地赶来。

“殿下。”何璟年坐在轮椅上,任由奴才推着他往前走。见到纳兰长德,他的目光闪烁,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言说,眸中焦急之色恍然可见。

想必他亦是因何满之事而匆匆赶来,虽未说出口,但纳兰长德却知晓他想说何。

纳兰长德眉头微蹙,她出声道:“何大人定会无恙,你且放心。”

她的嗓音清淡但却极为沉稳,恍若定心石般让何璟年蓦然松了口气。但心却始终行走在钢丝之上,悬挂在空中,让他难以喘息。

何家人尽绝,只剩下他跟何满阿姊。若是她出事,那他亦难以活下去。

纳兰长德见他却忽然皱眉道:“你怎会进宫?”

何璟年虽为男眷,但这宫门可不是这般轻易进来。他垂头答道:“是魏大人带我入宫的。”

话音刚落,却见魏闲身着官服从不远处走过来。她的腿疾似是好了些许,走路也没有那般瘸了。身着官服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她插嘴道:“何满这厮平时惹人厌,死不足惜……”

思及何璟年在此,魏闲将原本嘲讽的话咽下肚子,脸上挂着虚伪的笑道:“但是我也相信何大人是清白的,她绝对不会做出贪污这种事情。”

然她脸上笑嘻嘻的模样,却让人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存着来送何满最后一程的心思。但魏闲最后说的倒是真心话,何满这人古板得很,平日里嫉恶如仇,委实不像是会贪污的模样。

近些时候何满出京巡视,然她前脚刚出京,后脚便被人弹劾何府后院深夜有人鬼鬼祟祟,不知在挖何物。仁安命人彻查,这不查还好,一查便让所有人诧目——

何府后院树下被挖出数箱黄金,足足有数千两。

无论从成色还是质地来看,这些黄金都极为上乘,绝对不是个御史中丞就能拿得出来的,但这些黄金却又确确实实出自何家。何满百口莫辩,仁安大怒,下令将何满关进刑狱寺,即日斩首。

而眼下仁安与一众臣子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理那些黄金,而无人关心何满死活。

何璟年手微颤,半晌却听见纳兰长德道:“宫内凶险,你且魏闲送你出宫回何府,我定会不遗余力救何大人。”

即便是何璟年不说,她亦会去救何满。何满不能死,至少眼下不能死。

何璟年似是被纳兰长德此话一惊,他抬头看向纳兰长德,双唇蠕动。

他的视线从纳兰长德的手移至她的眸子,却见她的眸子颜色稍深,棕褐色里掺杂着丝丝黑意。仿佛深不见底,若是在平时或许会让人她淡漠至极。

然而眼下那双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却让他蓦然安心下来。

何璟年敛眸,理好思绪。他点头,看着纳兰长德转身离去。半晌他倏忽开口道:“长德,我等你。”等着她跟阿姊回来。

纳兰长德自然未听清他所言,她正朝着议事殿赶去。待她赶到议事殿的时候,却见殿内已有数位大臣聚集。似是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置这些黄金。

见到她进来,大臣们纷纷将视线投向她,其中不乏有审视,亦有不屑。

这还是纳兰长德今生头次于朝廷群臣中露脸,她的目光挨个扫遍所有大臣。其间不乏有前世眼熟的忠臣,亦有些许陌生的臣子,还有部分是死在玄武事变。

纳兰长德淡漠地收回眸子,见到这些与她唇枪舌战、尔虞我诈的权臣,看着她们此刻在她面前狐假虎威、装模作样,再联想到这些所谓的权臣的前世结局,她竟然觉得有些许滑稽。

她的嘴角不由得弯起个淡淡的弧度,浑身上下撒发着极为冷冽的气势。

看起来倒是比仁安更像个帝王。

不过转瞬,她便将目光停留在那正中央的几箱黄金之上,她俯身朝着仁安道:“这些黄金尚未查出背后所有者,母皇就此杀掉何满恐怕有些不妥。”

然而待她说完,仁安还未开口,便见有大臣忍不住反怼道:“这些黄金从何府搜寻到,如果不是何满贪污所得,难不成是天降黄金?”此大臣正是先前上奏折弹劾何满的王大人,看到纳兰长德忍不住出声道。

然而仁安却挥了挥手,不为所动,她见状挑了挑眉道:“长德,你有何想说?”

纳兰长德走近那些黄金,简陋的木箱装着的黄金澄黄,光泽感十足。

她用指尖捻了捻那些木箱,面色凝重:“近日京城常下雨,土地泥泞,而这些装黄金的木箱被埋在土里,按理来说应当潮湿甚至生菌子,而眼下这些木箱却极为干燥。所以这些黄金定是这两天运过来的。”

她顿了顿续道:“可否让宫人送把小刀过来?”

仁安应允,她倒是想要看看这纳兰长德卖的什么关子。

不过片刻,纳兰长德便拿着小刀在那黄金上刮着,众大臣纷纷朝着她侧目望去,本来满是不屑却见到她刮下来一些白色粗粒,积少成多呈在盘子上看起来如同小山堆般。

她端着盘子令宫人呈递到仁安跟前,随后不紧不慢道:“这些白色粗粒乃粗盐,是些未经过提纯的盐粒。京城无盐场,所以这些黄金自然是从盛产盐的地方运来的。”

“离京近且盛产盐,女臣能想到的只有一处——盐城。”

盐城乃东边沿海一处小县,离京不远,百姓以捕鱼和产盐为生。多风,空气里飘荡着的都是盐粒,若是这些黄金出自盐城,那便也能说得通。

纳兰长德道:“何家世代为御史台效命,祖上悉数忠贞清廉。更何况何大人自上任御史中丞以来,铁面无私,从未有失公允。母皇先前问我何所求,眼下我便求让母皇将此事全程交予我。待我彻查此事,再杀何满也未尝不可。”

仁安看着纳兰长德,半晌后还是挥了挥手道:“那便依你。”

纳兰长德如释重负,至少何满被杀此时暂缓,事情尚且有转机。然而查黄金此事却是落到了纳兰长德头上,若是她最后没有解决掉此事,必定后患无穷。

不过即便此时入狱非何满,她亦要揽下此事。先不说她已应允何璟年,更为重要的是她要借此事在群臣中亮相立威,顺带拉拢何满。上辈子她的皇位来得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后来会被反噬。

更何况靠人人跑、靠山山倒,借助他人东风最后只会摔得粉身碎骨。纳兰长德此番重要的便是要让自己成为那股东风,然后掀起星火燎原。

然而赴盐城之前,纳兰长德亲自前往刑狱寺一趟,何璟年知此亦要随同。

纳兰长德已经是刑狱寺的老熟客罢,刘寺丞见此便热忱地把她带至关押何满的地方。与先前关押双生不同,关押何满之处倒极为干净整洁,原本被铺在地上的杂草皆被清理得干净,何满坐在坐垫上神情冷漠地看着手里的卷宗。

好歹念何满官职高,且平日里为人尚好,刘寺丞自然不敢为难何满。

听闻脚步声,何满头也不抬。

何璟年坐在轮椅上,针落半晌,他开口道:“阿姊。”

半晌过后,却见何满无甚反应。何璟年只得垂着头自顾自地续道:“你不会有事的。”他似是在劝服自己,然而目光移至那双废掉了的腿,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他绝对不相信阿姊会做出贪污之事,见到何满如此狼狈他心中亦极为难受。

单论年龄,何满也比何璟年大不了多少。小时候何满待他不冷不热,视若空气。他被退婚、双腿残疾,沦为废人,于何家已经无用。可若非何满表现出视他若珍宝的模样,何府内的奴才也免不了羞辱他。

何璟年恨自己为何是个残废,没法帮上阿姊任何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姊受苦。

何满听罢,双手微动。

她轻声叹气,本想着唱个白脸伤何璟年之心,那样至少她死后何璟年不至于太难受,然最后她还是妥协了。

她看向何璟年身后默不作声的纳兰长德,视线又转回何璟年身上。

何满缓缓道:“璟年,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我命不久矣,死前能看到你能有所托,我亦心愿了了。”她话中别有所指,尤其是那不浅不淡的目光,带着些许试探,让纳兰长德不由得皱眉。

何璟年还欲言,却见何满长叹道:“璟年,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殿下讲。”

此刻刑狱寺内静静悄悄的,倘若针落在地上亦清晰可闻。零零散散几位劳吏守着,地牢内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何满放下手里的卷宗,朝着纳兰长德挥手。

纳兰长德蹙眉,闻声过去,却被何满死死地拽住。何满在铁栏杆内牢牢地钳制住她的胳膊,不让她离开。这力道之大,让纳兰长德感觉自己胳膊几乎是要脱臼了。

纳兰长德被何满这猝不及防地袭击,脸色极为难看。

她刚想开口,却听见何满淡淡道:“殿下,我家璟年虽然先前有婚约,但尚且是清白之身。若是你娶了他,绝对不会吃亏。”

面对何满此言,纳兰长德嘴角一抽。

她不知何满此为何意,脸色冷漠道:“松手。”

何满却似是未曾听闻,仍旧死死不放手,她续道:“不若你们明日便举行婚约,这样我死了也安心。”

纳兰长德正欲反驳,却见被何满钳制住的手触到一硬物,何满似是将何物塞进她的袖子里,甚至还带着丝温意,让她的浑身蓦然僵直。

然而不过片刻,何满便甩开纳兰长德的手,她冷笑道:“纳兰长德,若是你敢负璟年,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滚吧,瞧见你这张脸就心烦。”

纳兰长德被她猛地一推,险些踉跄在地。

然她却丝毫不恼,转眼便看到那些劳吏将何满束缚起来,被按压在地。

纳兰长德似是意识到何,脸上神情骤变,她哂笑然后挥了挥手道:“何大人大可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随后她转身出刑狱寺,却见何璟年在前头候着。他侧头看向纳兰长德,似是已经料到何满会对纳兰长德说些什么。

何璟年轻声道:“殿下,阿姊所说都是开玩笑,你不必放在心上。”

能够至此,他已经心满意足了,不必多求,何来奢望。

纳兰长德随意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

待到无人处,她从袖中掏出何满递给她之物,却见是半本账簿。账簿纸张泛黄甚至有些许破损,上边的墨迹已经有些许晕染,显然已经有些历史了。然而这账簿却被人用蛮力撕裂成两半,她手里的则是前半部分。

虽不知为什么何满宁愿演一出戏,也要鬼鬼祟祟将此账簿塞给她。但此事必定不便让人知晓,纳兰长德面色极为凝重,半晌她道:“即刻我便去盐城,你安心在何府。”

“不。”何璟年盯着纳兰长德,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斩钉截铁地提出反对意见。

他道:“殿下,我想陪你一同去盐城。阿姊的事亦是我的事,怎能让殿下只身前往?”更何况,他私心不想要纳兰长德一人前往。

虽然他双腿有疾,然有这轮椅却能让他如常人般行走,丝毫不会拖累纳兰长德。路途险阻,他亦可以途中照顾纳兰长德。

纳兰长德默然,她看向何璟年,却见他的目光极为坚定。

半晌她才轻轻点头,道:“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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