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盛眯了眯眸子,厌恶之情跃然浮现在脸上,丝毫不遮掩。
“徐君,您认错人了罢?”
他冷漠地轻哼声道:“我是裴盛,不是裴衍。”
徐君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会惹来对方如此强烈的反应。尽管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徐君却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些许冰冷,和先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徐君不由得皱了皱眉:“裴盛?”
仔细思索,徐君倒是想起来此人乃裴苏次子。所以他认错人了?眼前压根不是长德的夫郎。他犹豫地往后退一步,却蓦然被裴盛搀扶住。
“徐君当心。”
后边便是一个石墩子,若非裴盛搀扶住他,他或许就会摔倒。
徐君知晓他非裴衍后的退步,莫名让裴盛觉得有些烦躁。
裴盛看着眼前不明所以然的徐君,尽管知道徐君双目失明,但他还是压抑着情绪,深吸口气,收敛脸上的神情,佯装无事发生。
徐君是长德生父,他自然也得待徐君善些。
至少不能让徐君知晓他这般面目。
“徐君唤我子衿便可。”
裴盛倒是耐心起来,他的眸子无比认真地看向徐君。
哪怕他知晓徐君压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低声道:“徐君,我有一事想求您。”
听到裴盛这般低声下气的声音,徐君连忙招手道:“裴君言重了。我不过是冷殿一个被废黜的奴才罢了。何来相求?”
既然非长德的夫郎,徐君的态度不免变得疏远。虽然他先前看似亲和,但那是因为长德,爱屋及乌。在宫里混迹一生,徐君绝非不谙世事之人。
眼下他不清楚此人与长德的关系,自然得谨慎些。
裴盛憋着一口气,酝酿了甚久。
“我——”
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将要开口却刹那止住。
他的目光瞥见纳兰长德。纳兰长德正从内殿出来,看到父君与裴盛两人皆是闭口不言,颇为奇怪地开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长德在此,子衿先前有何事相求,尽管说便是。”
徐君淡淡道,他朝着纳兰长德的方向望去,然而裴盛望见纳兰长德,却默默咽下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
不知为何,面对纳兰长德,裴盛原本想说出来的话被打散,溃不成军。
他眸子微垂,半晌后他才不紧不慢道:“刚想告诉父君,我府内还有些北疆进贡过来的脂粉,若是可以的话,想求父君替我用罢。”
“子衿有心了。”徐君淡然应道。
裴盛所求之事绝非此,但既然裴盛不说,或许是不想在纳兰长德面前说出来,那他自然也顺遂他。只要不伤到长德,徐君倒是无所谓。
徐君颇为有意思地弯了弯唇,他眼盲但心不盲,能看出眼前这位郎君待长德的心思。只是不知道长德又是如何作想?
“内殿都收拾好了,晚点时候我便出宫。下回要我带何进宫,尽管说便是,或者托挽月告知我。”纳兰长德拍了拍手,她蓦然想起仁安给她的那幅画,犹豫半分,但还是递给徐君。
她道:“这是仁安让我送过来的画。”
虽然她不明白这山水画有何特别之处,但仔细想来,这还是仁安头回让她托东西给徐君。或许画中有何特殊之处,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徐君愣住,他似乎是没听清纳兰长德所言。
他浑身僵住,半晌后才问道:“仁安?”
纳兰长德应了一声。徐君接着问道:“画上是何?”
“长嘴鹦鹉和翠竹。”纳兰长德详细地把画中形态描绘给徐君,她蹙了蹙眉,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幅画。她问道:“我给你挂到内殿?”
徐君沉默片刻,不语。甚久后他才道:“烧了吧。”
纳兰长德凝眸:“当真要烧?”
“晦气之物,挂在内殿容易短命。”徐君轻哼声,带着丝埋怨道:“长德你就这般想要我短命吗?”
“自然不是。”纳兰长德沉默。
虽然父君从未说过,但她却知晓他在等仁安。
数十年来,仁安从不过问冷殿之事。而眼下仁安总算有了回应,此画亦算做个念想,哪怕收起来,也不至于烧掉。
只是她不知道,一旦人等得太久了,思念也会随之变味。起初是猜忌,然后是愤怒,最后则是怨恨。怨恨过后,便是漠不关心。
纳兰长德离去的时候,裴盛默不作声跟在她的身边。
两人肩并着肩,裴盛看着地上淡淡的影子,相依偎,酷似神仙眷侣。他嘴角微抿,却没料到脚下的石子,他猛地一下便往前方栽去。
“当心。”纳兰长德抓住他的手腕,拉住裴盛这才没让他摔倒。
“殿下就不好奇我跟徐君说了何?”裴盛忍不住开口道。
纳兰长德头也不抬:“父君自然会告诉我。”
眼见裴盛站稳,她刚想松开手,却被裴盛反客为住,十指相缠,如同虎皮膏药般死活拆不开。
她低头看了眼裴盛修长白皙的手指死死抓着她,再抬头看了眼裴盛小得意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遂放弃挣扎。
“我曾去昌平王府的时候,似乎是陷入幻觉。我觉得那里甚为熟悉,似乎前世我就在那生活过。”裴盛看向她,一字一句却蓦然让纳兰长德屏住呼吸。
前世他与她成婚,自然在昌平王府生活过。她面色微变,裴盛此话何意?
然而半晌后她却听到裴盛续道:“长德,你说我们前世会不会是夫妻?我嫁给你,然后我们在昌平王府冬日赏花、夏日捞冰,子孙环绕,只羡鸳鸯不羡仙。”
纳兰长德听罢却蓦然松了口气,她淡然道:“或许吧。”
只要裴盛不想起前世,是或不是,岂不都在她的一言之间。但她瞥见裴盛的模样,原本否认的话突然之间咽进肚子,最后只落得一个棱模两可的回答。
裴盛倒也没有因为她区区一句话就伤心,他接着看向纳兰长德,然后似是无意道:“长德,你能不能……不娶裴衍。”
纳兰长德沉默片刻,半晌后她还是叹气道:“或许吧。”
裴盛听罢,遂而怒:“二殿下除了或许,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回答吗?”
纳兰长德抬眸看向他,静静地盯着他的脸:“若是你想听真话,亦可。”
裴盛沉默片刻,他抿了抿唇。
半晌后还是道:“那你还是说假话吧,就当是哄我。”
两人不再言语,各自心怀鬼胎。直至离开冷殿,裴盛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宫中人多眼杂心急不得,裴盛轻叹气。
然而未走多远,纳兰长德便见到魏闲一身官服而来。她一见到纳兰长德便直接朝她走来,似乎是纯粹因为她而来,甚至急切到未曾行礼。
纳兰长德皱眉问道:“何事如此急切?”
魏闲瞥了眼裴盛,她支支吾吾,似乎是想要支走裴盛。纳兰长德揉了揉眉头,无奈叹气道:“若非要紧事,直接说便是。”
魏闲轻叹口气,似乎是在犹豫。然而还未待她开口,便被人给抢先了。
“长德,没想到你竟是这般艳福不浅之人。”
众人顺着阵阵掌声望去,却见是甚久未见的纳兰云鸣。她裹着狐裘身后是一众奴才,面色苍白但却丝毫不改阴鸷。
纳兰长德心头微皱,面色有些难看起来,似是有何坏事要发生。
她扭头瞥见裴盛,却见裴盛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些许。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纳兰云鸣要说何之时,却见她止住了话匣子。
她瞥见裴盛,脸色微变,随后道:“原来子衿也在此。子衿,怎么跟二殿下站在一起?”她嘴角泛起些许冷笑,但却隐而不见。
“我想子衿应该知晓长德跟你兄长的婚约罢?”半晌后她讥讽道:“哦,要论辈分,二殿下算得上是你的嫂嫂。怎么,子衿想要违背伦理?”
纳兰长德从未见过裴盛脸色如此难看。都说裴盛嘴贱,但眼下看来,纳兰云鸣讽刺起来更甚裴盛一筹。
自先前裴盛被纳兰云鸣利用险些误杀长德,裴盛便与纳兰云鸣撕破了脸皮。两人虽有婚约,但却互相有隔阂互为眼中钉。
纳兰云鸣轻笑片刻,似乎是不把裴盛放在眼里。
“裴盛,过来。”她盘着手里的紫核桃串,笑眯眯但语气里却满是警告:“若是子衿忘了谁才是你的妻主,那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一番。”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大殿下想得未免也太早了。”
裴盛颤抖起来,他猛地抓住纳兰长德的手,仿佛是抓到一线生机。
“更何况……”他冷笑道:“我的妻主只会是长德,也只能是长德。”
纳兰长德一怔,她朝向裴盛望去,只能见到他的侧脸。却见裴盛丝毫不畏惧,甚至是直接顶撞纳兰云鸣。她完全没料到裴盛会如此坚决、果断。
让她有些陌生,甚至有些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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