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速之客

众人齐齐谢恩,然而并不真敢不多拘礼。位高权重的长辈入席后,就连交头接耳的欢笑声都比刚才轻了不少。

这气氛当然要由伍昭打破。她推了一杯李亦霜敬的酒,连忙站起来向皇后拱手道:

“父后,这样干坐着吃酒赏花听曲等月亮好没意思,不如找些乐事助兴?”

她今日还算乖觉,皇后看她的眼神倒也宠溺:

“哦?太女想玩什么?”

伍昭眼睛一扫在场众人,笑道:

“既有父后亲酿的美酒作伴,自然要行令了。在座小姐公子才名远扬者不少,便由我发一新令,父后挑人来接,诸位侍君评判。接得好的,父后有赏;接得不好的,便罚她一海碗,如何?”

宴饮行令在民间不是稀罕事,皇家宫宴却因来客尊卑有别,并不常玩,皇后倒觉得新鲜。

其余宾客眼睛也亮了。他们家学渊源,行酒令简直信手拈来,都盼自己能一展才气,叫哪位皇女皇子看中、越过龙门化蛟成龙。

“好,”皇后含笑点头,“那便依太女所言。”

伍昭先饮一杯,做了令官,然后说道:

“恰逢中秋佳节,我便以月为眼;父后喜欢养弄花草,那么句中得再包含秋日里的一种花卉,却不能直接提及花字,还要说出引这花的缘故——”

她这题出得简单,众人都没异议,皇后更是盘算着怎么让娘家侄儿出尽风头,顺势封赏。

于是伍昭先行道:

“八月长安黄桂柔,暗香欲挽征客留。”

皇后笑了笑,评价道:

“你倒会讨巧。”

此“月”非彼“月”,不过总算让她沾到点团圆的美意,其余侍君也知道太女殿下只是随口一作,给其他人留机会,都笑着给她打了个中规中矩的分。

齐知贤的面色却突然变了。

花月为题的酒令实在简单,他不用思索就能说出**个不重样的,对这题材实在熟悉,于是也不难听出,伍昭行令句中那难以掩盖的落寞意味。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心。

征客。呵,征客。

镇北侯幼子云炀燕,可不正是近日要从漠北返京的征客?

伍昭回宫已经十日有余,与唐婉婉日日抵足而眠,朝中新贵也见了一波又一波,却还从未找过他。

齐知贤隔着几人朝伍昭看去——太女殿下作为令官起了头,余下众人的注意力便都投到了皇后选的下一个人身上。此时她独坐花影里,撑腮看着宫门外边,像是期待有谁能突然出现。

“皇后的宴席果然热闹——”门口传来清朗男声,“我来得晚了,便自罚三杯吧!”

齐知贤心下一紧,随惊愕无比的众人一同看去:来人宽肩窄腰、装束利落,头发高高绑成马尾,随行走动作迎风张扬,分外嚣张!一张俊脸更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来人正是镇北侯幼子,云炀燕!

伍昭一双眼睛顿时亮起,齐知贤心中大石头落地,反倒释然地笑了一声。

席间众人议论纷纷,有消息灵通者早知道云将军近日归京,却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巧,更没料到,皇后居然也会给云家公子发请帖。

毕竟……当年云家公子怒斥太女殿下一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啊。

皇后面色铁青。云家与李家分庭抗礼多年,主家嫡系几位又常年不在京中,他根本没给云家人下帖!

这请帖自然就是伍昭下的了。伍昭避开皇后目光,朝宫门口扬起一个灿烂笑脸,她念了好几日的燕儿面上一红,却故意别开脸去不做理会,反而是他身后的三姐云非雪抬起手招了招,熟稔一笑。

云炀燕没规矩惯了,姗姗来迟打断皇后的宴席也毫无愧意。毕竟云青将军战功赫赫,就连皇上也要礼待三分,他几位姐姐也不是良善之辈,若是谁欺负了她家几代人捧在手心上的弟弟,云家可不会忍气吞声。

更何况,就连太女殿下对他也青睐有加呢。

“见过皇后、侍君、各位殿下。”

云炀燕主动提出自罚三杯,也不忸怩,他与姐姐大方行过礼,走到前排不知何时空出来的位子上落座,抬手便唤宫侍为他斟酒。

皇后冷着脸不动声色,伍昭却突然喊住左右为难的宫侍:

“且慢。”

云炀燕心跳得极快,久别重逢,伍昭的声音还是一如往昔,慢条斯理、意味深长。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己朝思暮想数年的那个人,却对上伍昭不加掩饰的深情眼神,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还在同对方置气,反应过来后,只能暗恨自己太不争气,又羞涩地垂下头去。

“主客都玩得尽兴,云小姐与云公子却来得迟了,扰了诸位的兴致,单单罚酒让二位牛饮解渴怎么能行?”

“……”云炀燕赌气不愿与她搭话,云非雪看着为情思困扰的弟弟无声嘲笑,但还是替他回道:

“殿下所言极是,我们认罚。”

伍昭故作思量:

“镇北侯身姿矫健、武艺高绝,本宫听闻她在漠北曾独创一套退敌剑法,不轻易示人,今日正好二位得她亲传者在此,不知在座宾客是否有机会欣赏一二?”

舞剑,对她们两个成天提刀弄枪的将门之后来说实在简单。云非雪向伍昭递来一个赞赏的眼神,嘴上却道:

“殿下盛情我们相邀实在难以推辞,不过不巧,微臣今日刚从马上跌落摔伤了手腕,这套剑法就让我弟弟代我展示吧!”

“你……!”云炀燕娇嗔一声,又回头望了望伍昭,倒也没拒绝。

伍昭对云非雪回以同样赞赏眼神:本来也没人想看你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舞剑。

云青独创剑法杀伐凌厉、退敌无数。在场宾客都是崇拜英雄的年纪,对云将军的剑法分外好奇,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伍昭调动起全场气氛,才突然想起似地回头征求皇后的意思:

“父后以为呢?”

“……”皇后还能说什么,纵使他再不满意云炀燕,云炀燕的好娘也是带着报国战功凯旋归来,他身为一国之父,只有以礼相待。

“助兴是好的,”皇后勉强笑道:“只是刀剑无眼,小心伤了人。”

“等等!”一直安静的李亦霜突然开口,众人纷纷惊讶看去。

已经走到两侧席位中间宽阔地带的云炀燕眉头一皱,没认出这人是谁。他向来不爱闺阁男子忸怩小性,自诩和他们玩不到一处去,对京中贵郎圈子从来不熟,于是不客气问道:

“你有什么意见?”

“……”李亦霜愣了一下,除了母亲还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心中也是无名火起,嗤笑道:

“殿下方才可是做令官出了题,要大家行酒令的,云公子既是迟来罪客,怎么还单单迁就他改了规则?多少公子小姐的诗早做好了,难道为了云公子舞剑方便,大家便都不作了吗?”

云非雪心道不妙。

武将之后读诗书不多,伍昭专门罚她弟弟展示武艺,确实存了投其所长的心思。世家公子们虽然想看舞剑,却也因李亦霜一番话隐隐感到有些不公平。

“这有什么,”云炀燕最是激不得的,他豪气道:“我也作诗不就好了。”

云非雪汗颜,她这个弟弟才读过几本书她心中还是有数,正要打圆场,又听得上头皇后开了尊口:

“好,为人方正,言出必行。不愧是镇北侯的儿子!”皇后看似欣赏道:

“云家小子,剑入鞘,诗成章。可做得到吗?”

“当然”。

云非雪急了:当然什么当然!你小子开蒙描红的时候都能在宣纸上画满王八,哪来的胆子当着一群书香世家公子小姐的面接太女殿下的诗!你不嫌丢脸我还嫌呢!

她抬头去寻伍昭,以求她能让皇后收回成命,谁知伍明耀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仅反手抽出苏巧腰间佩剑向她弟弟掷去,还在她弟弟察觉寒光一闪、转身稳稳接住那柄剑之后,混在人群里鼓起掌来了!

云炀燕肩宽腰细、腿长手长,握起苏巧那把重剑掂了掂,并未显得吃力,反而游刃有余。

一声清脆破空声啸,他手中长剑仿佛银龙出海,轻盈如羽、飘逸若仙。

剑过处潇潇生风,卷起几片墨菊花瓣,随风相绕持剑人半圈,似花神倾倒垂涎。

正当众人惊诧他将退敌剑法舞得如此柔婉之时,云炀燕眼中突然一凛,行云流水的轻巧剑锋顿时凌厉无双,骤如闪电、杀招频现!

前排宾客纷纷向后躲去,不敢直视他冷冽剑光。

云炀燕轻笑一声,手上剑花一挽,青锋突然随身转过半圈——剑尖直指伍昭咽喉!

“!”苏巧神色瞬变,闪身上前就要劈向他手腕,伍昭“哎”了一声,眼疾手快抓住她衣服后领,将她提了回来。

其余侍卫刚刚反应过来,正要一拥而上护驾,就听得云炀燕收剑回鞘,朗声道:

“太阴不识九华盛,我自人间第一流!”

.

伍昭微微一怔,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他们在长安爆发的几场争吵。

“阿昭!猜猜我是谁?”

十一岁的伍昭在靶场刚放下弓箭,眼睛就被一双手从身后蒙住。刚结束操练的她下意识就想要收拳肘击别腿将身后人撂倒,却又在听到那熟悉声音的瞬间收回了警戒。

“还用猜吗,肯定是燕儿。”

“哇!阿昭背后长眼睛啦!怎么每次都一猜就中?!”

十岁的云炀燕松开手,大叫道。

“很简单啊,”伍昭有些无奈,故意逗他:

“因为燕儿的手指骨节很粗,而且长满了茧子,和别的香香软软的公子少爷都不一样。”

“你、你懂什么!”云炀燕被这话刺到,立马将双手藏到了背后。

“我跟着娘和姐姐习武练枪,手上就是会长茧子的!

伍昭故作不解:

“可是别的公子少爷都不习武的,就算是定安侯家的大公子,他也天天拿针绣花,手指不会像你的一样难看。”

“我和他们才不一样!”云炀燕已经有些生气了,“我是要和母亲姐姐一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

“从来都没有男子行军打仗的呀,”伍昭不在乎,甚至想要结束话题:

“好了,反正你最后也是要嫁人的,要是你成天打打杀杀把手练得更丑了,身上还添了伤疤,就没有哪家小姐要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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