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风花》、《君恋歌》……咦?殿下，这怎么还夹了一本?”

整理那些话本时，薛筒发现一本十分与众不同的螺纹烫金淡红册子，被主人十分随意地夹在一本厚厚的话本之中。

楚朝云接过来仔细阅读，那上面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拼凑起来却叫他几近窒息。

唯有快要拧碎手骨的痛苦，才能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波涛汹涌。

……

不知为何，这凤撵行走时也十分平稳，抬轿的侍卫们脚步轻悄，让卫宁竟有些昏昏欲睡。

卫宁单手撑着头，叹了口气，这般帝王的待遇就是享受啊。

乐吉不放心地提醒道:“陛下，待会入了内阁，见了太后殿下，可千万要打起精神。”

“哦……”

内阁位于金銮殿东边，离得倒是不远，卫宁慢吞吞走进去，入眼皆是摆列整齐的书籍，归置在方方正正的木柜里。

太后端坐在主位上，喝着茶水，听见声响也不过抬眼看了卫宁一眼，未曾言语。

五个钦天监的大学士则穿着官服毕恭毕敬地向卫宁行礼，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

看上去倒是没有留她的位置。

太后啊……

乐吉好像说过，这个太后背后的家族势力很大，即使现在不插手朝政，但是依然在朝堂上有一定的话语权。

自古外戚干政都是多事之秋，看了这太后还是她作死计划上的得力助手呢，那她肯定要心向着太后才是。

一定要表现出那种单纯耳根软好操控的傀儡皇帝模样，才能让太后和赵家放心对她动手。

只是一瞬间，卫宁就冲了上去，那速度跟上一秒耷拉着眼皮的人判若两人。

站到一边的大学士当场表示，什么玩意飞过去了，头上步摇叮叮当当作响，这绝对不是她们心中女帝的样子。

因为之前卫宁宽恕百姓，解除文字狱的举动让这些身为知识分子的大学士抱有十分好感，原以为是那种温和有礼的女君，结果，真实的模样属实是过于跳脱了吧。

唉。

赵执放下茶杯，沉声说道:“陛下身为女帝，就该有女帝的样子，这般跳脱如同稚童，教他人轻看陛下如何是好。”

卫宁冲到了赵执面前，来不及刹车，脚忙手乱间被自己的裙子绊倒直接跪在了赵执脚下。

“太后殿下，我……朕笨手笨脚的有没有伤了你了啊，不好意思啊，朕从民间长大，没学过什么礼数。”

嘶。

膝盖绝对青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自己的笨手笨脚无语住，但是只能将错就错了。

“朕今日见到太后殿下，想到自己从小就被人骂是野种，没人愿意带朕玩，可如今到了皇宫，不仅有了心仪的夫郎，还有一位这般好看的父后，朕就是太开心了……当然，若是要批评朕，朕都是接受的。”

是的，请狠狠骂朕，但朕就是知错不改，哼哼，不然朕怎么是昏君呢。

赵执见多识广，也搞不清卫宁的意图，可生活于后宫多年，身为人精的他又何曾看不出来，卫宁那湿润润的（其实被疼的）如同雏鸟般渴望亲近却又胆怯的眼神。

他不由有些恍神，若是那个孩子没被流掉，也会像卫宁在他膝下这般撒娇吧。

赵执收回视线，“陛下，地上凉起来说话吧。”

卫宁被乐吉拉了起来，真不知道乐吉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轻咳了两声，就有两个侍卫从后面搬来一张专属的桌椅，这是卫宁特意吩咐的。

身为一个好吃懒做的昏君，是能坐着绝不站着，遇到没有座位怎么办，这可是卫宁专属桌椅，随叫随到。

于是，赵执想给卫宁的下马威就这么自然而然化解了。

“大学士，你说吧，这八字怎么就不和了呢。”

首席大学士佟桠回道:“禀陛下，这楚国六皇子的命理虽有逢凶化吉之局，可与陛下的日柱相冲，有伤官见官之相……”

巴拉巴拉，扯了很多算命的专业用词，于是眼见卫宁越发迷茫，佟桠还是总结性地说了一句。

“总之，财星入墓，有损陛下寿命，并且诸事不顺，还请陛下三思啊。”

“……”

卫宁低头撑着桌椅，肩膀隐隐颤抖，折寿、诸事不顺，这也……

太棒了吧！

如果一开始只是怜惜楚朝云，现在卫宁觉得自己真的要爱上楚朝云了。

这完全是自己的昏君之路的大功臣啊，这是什么理想型的凤后啊，克我吧，克死我吧。

她立刻义正言辞，理直气壮地对着众人说:“朕不在乎这些，若是仅仅因为八字相冲就不能在一起，那要怪也只能怪朕!”

“若是和朝云结婚就会被克死，明明是朕没有用，是朕太弱了，命薄没有福气享受。”

“唉，其实朕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若是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有了无上的权利又如何，朕只想着眼前人眼前事，谁知道未来会如何呢。”

“眼前人眼前事……”

赵执冷笑:“陛下还是太过年轻，要知道，很多人都有喜欢的冲动却没有坚持到底的勇气，陛下始终是卫国女帝，怎么能停留在小情小爱上。”

“小情小爱?父后，这你就想错了，如果朕连小爱都做不到，又如何做一个拥有大爱的人呢。”卫宁捂着心口，一脸不赞同。

是的，朕就是一个要美人不要命的精神状态，来吧，骂朕吧。

一旁的五个大学士却露出些许欣赏的眼神，没想到女帝小小年纪，竟然胸怀沟壑，果然经历生死大事后，看事会更加通透。

她们阅尽百书，算过数卦，也见过人间百态，对陛下这种即使身在高位也不忘本心，且从始至终不怨天尤人的品性极为欣赏。

唉，

人家就是想结个婚而已。

让她结啊！

“禀陛下，这也有化解之法，一是要两人真心相爱，才有枯木逢春，遍地生化之春象，二是两人于三年内都不能行房……”

“没事，没事，只要朕能娶到朝云就行，朕爱朝云，就是一辈子不碰他朕都愿意的。”

真是处处合她心意，反正她也没打算在这久待，也免了到时候娶过来后，不做夫妻之间的事，让楚朝云多想。

听此赵执端起茶来，眉间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惆怅。

他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他本有心仪的人，可身为家族的一员，无论多受宠爱，都要担起责任，被卫弦看上后就必须入宫为君。

常年累月下，他与卫弦朝夕相处，即使不喜也要装出喜欢来，长期下来，他的面具成了他难以忍受的束缚。

卫弦算不得好皇帝，也算不得什么好妻主，只不过是个各方面平平无奇的女子，但是极为贪财好色，需要时嘘寒问暖，无用之时连呼吸都觉得嫌恶。

入宫多年他唯独喜欢上了掌控权势的感觉，那样才能让人感觉自己是自由的。

他抱过卫宁，是卫宁的父君难产去世后，孩子都要交给凤后抚养，于是在他身边呆了一年。

只是当时他深陷流产后的抑郁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开始对小卫宁是无视和厌恶，到了后来勉强在卫弦前抱了一会儿，以示亲近。

但是这一抱就忍不住了，之后时常要抱着卫宁止不住哭泣，那时候小卫宁就会握着赵执的手指跟着哭，打着奶嗝，嘴里咿咿呀呀好似在安慰赵执。

可以说那一年，赵执是靠着卫宁才能缓和心中的悲伤。

后来卫弦太过忌惮赵家的势力，极力打压赵家，最后直接把后宫和卫宁交给一个贵君。

从此赵执心灰意冷，常伴青灯。

“既然陛下如此执着，那便算了良辰吉日，早日举行婚礼吧。”

……

临近晌午，这日头就有点晒了。

“父后!晌午我们可以一起吃吗？”

卫宁眼尾还带着红痕，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叫人无法拒绝。

“本宫用食素来清淡，怕是陛下不太习惯。”

“没事的，一起嘛～”

卫宁可是要和赵家打好关系的，自然要从赵执下手。

一定要让赵执觉得自己一点防备心没有，完全是听话的小女帝。

这饭呢虽然清淡，但是比起卫宁的更为精致，取得都是蔬菜之精华，一定是最嫩的笋尖、最好的菜心。

吃的不是味道，是原汁原味的嫩啊。

卫宁大鱼大肉惯了，偶尔吃下蔬菜也倒是下饭。

“你怎的对本宫这般亲近?”

赵执漱完口看着略显拘谨的卫宁，“唉，陛下无事还是少来太越殿吧，本宫这清净惯了，陛下长呆也是静不下来的。”

“哦……”

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卫宁犹犹豫豫还是说了几句，“朕就是觉得父后很熟悉，心里不由自主有亲近之意。”

“虽然朕知道朕的父君不在了，但是朕心里也是把父后当父君看的，当然父后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些，就当朕太过幼稚才说的出来这种话吧。”

卫宁一走，这天也暗了下来，乌云渐渐飘来，遮住半边天。

那一年，始终给两人留下了无形的牵绊吧。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原以为无缘相见，可重逢已经物是人非。

……

“陛下，该上朝了。”楚朝云替卫宁理好衣领，神情难得柔和。

卫宁满脸羞涩，“朝朝……”

嘶，朝朝，鸡皮疙瘩起来了！

一定是最近话本看多了，才会说出这么黏乎的称呼，卫宁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和表情。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等卫宁转身后，楚朝云却突然将一把匕首从背后刺入卫宁体内。

真疼啊！

“陛下，我就是克妻的命，你不该娶我的。”

楚朝云看着如断线风筝般落下的卫宁，喃喃自语，“来世莫不可再入皇家……”

“陛下！”

乐吉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响起。

“陛下！”

一切虚幻渐渐和现实重叠。

乐吉真是万分害怕，陛下只是回来睡个午觉，如今躺在床上却浑身冒冷汗，一直念叨着，“朝朝……朝朝……好疼……”

……

和亲之路本就奔波劳碌，再加上吃得干粮十分粗糙，初到卫国的楚朝云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是瘦了一圈。

可是不知道是卫国的水养人还是这里的饭添福，整个人精神面貌看着都好些了。

皇宫乃是非之地，楚朝云克妻的名声不知为何越传越盛，有八卦的宫女太监都说那楚朝云定是一个妖后，还没成亲呢，就要开始吸女帝的精气，自从定下婚约后，陛下就一直倒霉，受伤。

薛筒骂骂咧咧地扫着前院被风吹落的桃花，“真好意思，咱家殿下可是冰清玉洁、洁身自好的人物，一天天的，吃了烟炮点了嗓子，什么都敢说！”

楚朝云看着妆匣，原有朴素的发饰已经被卫宁为他挑选的首饰挤到一边，散发着透亮的光泽。

明知道他可能是来害她的，偏偏对他这么好。

楚朝云拿起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价值连城的宝贝被他随意把玩，眼神晦暗。

“咕咕。”

一只白白胖胖的信鸽瞪着红色眼珠，落在了那满是金银珠宝堆里，脚一滑差点摔倒，立马要张开翅膀逃离这布满陷阱的地方。

楚朝云伸出手安抚受惊的鸽子，拿出绑在鸽子腿旁的小竹筒，慢慢抽出信纸。

随后若无其事地点燃信纸，神色淡漠，眼底却带着几分嘲讽。

“殿下，你已经发了一个下午的呆了。”

薛筒趁机插话，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殿下还有这般反常的时候，“要不我说呢，还不如选那个何国皇女呢，这卫帝一看就是渣女……”

楚朝云停止发散思维，“薛筒，本宫已经来到卫国，一切都要听陛下的，莫要再想。”

天意虚无缥缈，可钦天监算出的八字几乎准确无比，薛筒自己是绝对不信，这卫国女帝能扛着钦天监还让殿下做凤后，肯定是铩羽而归，而且还会嫌弃殿下。

于是，薛筒凑近了些，做出抹脖子的手势。

“殿下，若是那女帝真的因此对您心生嫌弃……您看要不我……”

“不用了，若真是那样，不用你出手，她也活不久，多的是要她命的人。”

楚朝云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无比现实。

身居高位的人，没有点手段和城府都活不长，更别说是一国之君了，是统治阶层的顶端，让多少人觊觎。

也正是如此，如果卫宁做出看上去违背天意的事情，只会让原本就根基不稳的地位更是雪上加霜，江山还是小情小爱，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

“朝云，朝云!你在哪呢?朕来啦!”

卫宁走进门四处张望，见到楚朝云就立马上前露出笑容。

“朝云，我们的婚礼你想怎么设计啊？朕还是第一次结婚，没啥想法，你呢?”

“婚礼?可……那卦象……”

“啊？”

卫宁看到梳妆台上的册子，瞬间了然，“朕还说丢到哪去了，原来掉这了，哎，你放心，只要朕不碰你，咱俩完全没事，朕不管，朕这辈子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陛下如此待本宫，可本宫却无以为报。”

楚朝云偏过头，他一半站在光中，一半被阴影包围。

“哪里的话，明明朝云是朕的福星啊，朝云一来，朕的伤立马都好了，饭也吃得香多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克我的八字。

卫宁现在恨不得黏着楚朝云，好似就能让那相克的八字快速引起化学反应，尤其是中午做的那个梦，最好成真！

“这么重要的喜事，当然要吃点好的，快乐加倍，这都是朕让御膳房特别准备的爱心小吃！”

楚朝云有些意外，被卫宁牵过去，呆愣僵硬地听着卫宁一个个介绍。

“这是煎蛋，边边焦焦的老好吃了，比蒸蛋要香……还有这个，这个炒花生米，配这个香菇瘦肉粥……”

卫宁双撑着脸，一脸期待，“怎么样，比之前那些寡淡的蒸煮好多了吧！”

“……嗯。”

楚朝云看着一脸兴奋的卫宁，完全看不到一点虚伪，是真实的，真实到可以灼烧他心底的阴暗。

“不喜欢吗？可是做得不好吃？”卫宁也夹了几筷子，“还行啊，难道是不习惯吗？朕听说，你们楚国人早上喜欢吃大饼，不过朕尝了，太硬了。但是！你放心，朕保证会给你做出好吃的饼来，不过还需要好些时日……”

“嗯……谢谢陛下，朝云，朝云永远记得陛下对朝云的好。”

“记那个干什么，你是朕的夫君，朕对你好都是朕应该的，你呀，身子骨弱，吃得又少，就该多吃点长点肉，不过不能着急，今天比昨天多吃点，你那个小猫胃朕看着就心疼，不能吃美食多痛苦啊。”

卫宁一直给楚朝云夹菜，也注意着分量和楚朝云的喜好，没有超出平时太多，楚朝云吃得很香，吃完后他缓缓放下筷子，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角，折好一角后放到一旁侍男端着漱口茶水的托盘上，动作优雅贵气，足以看出是皇家出身的皇子气派。

卫宁越看越欣赏，不愧是能当场捅我刀的人，中午她醒过来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什么被自己钦点的帝后一刀捅死更加昏庸无能了。

和系统也讨论过，因为历史是由胜者书写，所以她死在楚朝云手上确实会被打上草包女帝的称号，勉强算她合格。

虽然卫宁很想吐槽，如果是被一颗黄豆噎死企不是更加无用，但是……

系统无情地说，您的死因会被百官与阴谋论挂钩，下一任继位女帝为了面子也会追封你，所以徒增笑料外毫无用处。

“陛下……”

“嗯?”

卫宁正处在自己的回应中，突然被cue到，迷茫地抬头，对上了楚朝云看了多久的视线。

楚朝云的眼眸像是含了情水，波光粼粼，耳尖泛着粉色，“若是陛下有空闲的时候，可以让朝云多陪陪陛下吗？”

他相信了！

他主动了！

他肯定要开始计划谋杀朕了！

卫宁毫不犹豫点头，露出甜甜的笑容，“当然！”

……

楚朝云啊，

你生来就一无所有，

是踩着荆棘生长的孩子，

如何能追寻到属于自己的光呢。

数道光从身边划过，可有道特殊明亮的光，为他停留，并许诺了一生。

她的爱，

她的注视，

她的温度，

他都想要，并为此不择手段。

突然想到蔷蔷姐说的化个高光就死掉了那样的男人就不要了，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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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登基第十二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