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从小就开始打排球的人,一定会在队伍人员刚刚换新的时候察觉到一股形容不出来的微妙感受。
明明球感上佳、队友配合在线,仍旧时不时会感觉到六个人的队伍像是生硬拼接起来的布块,看起来是完整的一张,实际上各自都七零八落。
后来随着成长,角名伦太郎才逐渐明白——那就是不和谐的割裂感。
对于虎冢观音来说,她彻底融入稻荷崎的男子排球部的瞬间,不是大家津津有味地品尝她准备好的便当的时候,也不是她坐在黑须教练身旁见证稻荷崎每一个发球得分的时候。
角名伦太郎有幸近距离见证了那个时刻,并且他在很多年后仍一直时不时地提及,并以看到虎冢观音恼羞成怒的表情为乐。
在虎冢观音的人生信条里,遵守时间绝对是仅次于问心无愧的为人处事原则之一,但是在一些偶尔的情况下,比如临时去补领物资,她是可以原谅自己稍稍迟到部活几分钟的。
她换好室内鞋进入体育馆的时候大家正懒懒散散地聚在一角聊天,今天天气多云,天气预报显示有90%可能下暴雨,北信介于是松口改为室内的耐力训练,众人一致欢呼。
“来了啊,区区经理同学。”北信介冲她点了点头,“刚刚去领了什么东西?”
虎冢观音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她被这个称呼雷得外焦里嫩,尴尬程度不啻于当场毙命,“学生会给春高的住宿拨款升级了,我去签了字。话说,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信介。”
“哪样?”北信介平和地和她对视着,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样子,“我认为很有个人特色。”
“别这样。”虎冢观音的表情逐渐麻木,她转而看向席地而坐的蠢蠢欲动的其他男高,再一次重复,“说真的,别这样。”
但是事情怎么可能如她所愿,连北信介这样一丝不苟的人都开口逗她了,天**使坏又恰巧处在性格最恶劣时期的一众男生怎么会忍得住不开这个口。
宫侑:“哟,区区经理酱。”
宫治:“需要监护人场外援助吗?区区经理酱。”
角名伦太郎:“噗,区区经理酱是什么烂称呼……意外还挺上口的。”
银岛结:“我觉得还不错啊,区区经理酱这个外号,比大小姐要平易近人。”
尾白阿兰:“难得没有人觉得「区区经理酱」有点太长了吗?”
赤木路成:“喔!那缩写一下……たま酱怎么样?”
大耳练:“但是,汉字的话究竟是哪个呢?”
理石平介:“这个外号一般也不会写出来吧!”
宫侑:“没错没错!缩写的话就没有「区区经理」那个味道了啊!”
宫治:“我懂阿侑的意思,「区区经理酱」就得是「区区经理酱」才行啊。”
宫侑:“对吧?对吧!”
在众人喋喋不休的玩笑声中,虎冢观音秀白的耳廓被斜映进来的晚霞扫出了透亮的酥芳红,五官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波动,她那样笔直地站在门口的光亮处,脚下被余晖拉出细细长长的影子,随着太阳西落,黑色的阴影们逐渐相互融合,变成了普通落日黄昏下打打闹闹的少年少女。
“……个人特色,那算什么啊。”她面无表情地吐槽着。
北信介被她一问,还思考了一下:“明明很嚣张,还用乖孩子的外表装装谦逊的样子?但实际上是个呆头美女?”
虎冢观音重复了一遍:“明明很嚣张?”
“不会吧,你不会完全没有自觉吧?每次都一脸平静……完全没有自觉反而感觉更加让人火大了!果然大小姐还是算了吧!区区经理酱!”宫侑控诉道。
不是……从始至终不都是你在烦我吗?应该火大的是我才对吧?
“我说啊。如果我真的嚣张的话——”虎冢观音从尴尬里反应过来,她把手揣进了运动服的上衣口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也许是宽松的版型让她觉得舒适,她向来笔挺的脊背在那瞬间微微垮下来了一些弧度,再抬头时她歪了歪脑袋,咬牙切齿地说,“那应该是「区区经理大人」才对吧,臭小子们。”
阿兰朝她挥了挥手,吐槽道:“那个,这样就稍微有点过头了吧。”
“喔喔!这就是所谓的不良吧!”赤木路成说。
银岛抓了抓头,感叹着:“没想到还挺配的……”
“这算什么啊?!本来想说好拽,但是——也太帅了吧!”宫侑睁大眼睛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我也好想这么说!”
“这个理由一说出来就和帅搭不了边了吧,心理年龄10岁的小学生野郎。”宫治没好气地吐槽。
活力四射的男高中生们又叽叽喳喳地吵开了,虎冢观音重新挺直了背,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对唯一吐槽了她的阿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感谢:“总是能够这么犀利,真的谢谢你,阿兰。”
阿兰明显还处于状况之外,他诶了一声,“……不用谢?”
“但是为什么啊?”他没忍住问道。
虎冢观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正经人谁还真的会那样讲话?”
没想到北信介十分不给面子地冷静揭穿:“小学生时代的观音就会。”
“信介闭嘴啊!”虎冢观音说着说着扑过去打了他一下,但没忍住就笑了起来,眯起来的眼尾坠着小小的痣,可能是想到了小时候自己不可一世又狂妄自大的样子,她笑声轻轻的,又带了点自暴自弃的撒娇,藏在不经意扬起的嘴角里,那是大家都没有见过的一面。
女孩子都应该是有这样一面的。
角名伦太郎心想,自己的妹妹会在父母逗弄她时恼羞成怒地举起拳头威胁他们她要生气了,那属于孩童的稚嫩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展露着它根本不具有的威慑力,而得逞了的父母假装被吓住了连连求饶。
这是属于亲近的人之间才有的相处方式。
而现在虎冢观音此刻十分自然地在他们面前挥舞起她的“拳头”。
她对他们无意识间保持的距离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谁也说不清楚。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是存在这样循序渐进的魅力,等发觉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笑着了啊。
“大家今天是抽什么风啊。”她垂下头叹了口气,露出柔软的发旋。
她一米七的身高在同龄的女生中已经足够出类拔萃,在以海拔为优势之一的排球部员眼里依旧不够看,明明是部里最矮的那个人,大家却很少能见到她主动垂下脑袋的样子。
晚风从地面卷了上来,冬天的冷风刮搔着皮肤,从未如此生动鲜活的表情出现在了虎冢观音的脸上。
一瞬间角名伦太郎想起了妹妹那弱小又强大的拳头,暖流顺着血液流通四肢百骸,汇聚在心房一隅烘烤着慢慢跃动的心脏,心逐渐融化成汪洋的浅滩,他像是条愚笨的游鱼搁浅在柔软的岸上。
于是他的手毫无自觉地盖住那个发旋摩挲了一下,不过一秒又镇定自若地挪开。
窥见一丝欺负大小姐机会的宫侑紧随其上,凑过来也跟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嘴巴里发出逗弄小动物一样的“好孩子好孩子。”在虎冢观音将将要出声的时候又识趣地换成了一母同胞的宫治,宫治倒是没有哥哥那样发出欠揍的声音,只是手上的动作幅度大得比宫侑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轮流摸了个爽。
很本分的一年级生们除外。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虎冢观音笑容和善:“还有完没完?”
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堪称完美,眼神却毫无笑意地扫向来摸头的始作俑者者角宫双三人,带着杀气和明显胁迫的目光让他们全身鸡皮疙瘩无意识地翻动了一下。
就在角名以为她终于要连着之前的账一起清算他,而一旁的宫双子也支支吾吾流着冷汗想要服软的时候,她却突然转头笑出了声。
那声音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像是幻觉。
她仍旧是用那副没什么波动的表情重新看向他们,托着眼睛的卧蚕弯弯盈盈,众人才发现她是真的在笑。
这是属于虎冢观音的笑容。
“下不为例。”她说,“真的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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