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痒、好凉。
这是什么感觉?
锁骨处骤然传来一阵湿润,从未体验过的柔软触感覆上突出的骨节,把川濑久夏的千头万绪尽数惊走,她条件反射般往后一仰,挣脱出赤苇京治的怀抱。
然而她完全忘记了他们此刻正站在玄关边,慌忙向后撤的脚步猛然抵上墙壁,身体却还没及时作出反应,脑袋重重撞上一片坚硬,她被疼得发懵。
川濑久夏捂住后脑勺,一时间只觉得生理性眼泪都快落下,眼前被水波模糊成朦胧昏黑的一团。
她使劲眨眨眼,把泪水憋了回去,忍痛打开手电筒,视野里逐渐清晰的是赤苇京治追悔莫及的脸。
“对不起我没……”方才绮丽的气氛被这一声脆响毁了个干净,自觉犯下大错的幼驯染已然阵脚大乱,他下意识地想去抓川濑久夏的手,却在意识到什么后又蓦地将手缩回,最后只顾得上机械地重复道歉说辞,“小夏…抱歉…真的……”
和赤苇京治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没见少年有过像今晚这样一连串不瞻前不顾后的举措,川濑久夏吸了吸鼻子,反倒先笑了出来:“京治你是不是晕香水啊?怎么像喝醉了一样的。”
赤苇京治不明白为什么她还可以淡定到笑出声,他的声线颤抖着:“肯定很疼吧?抱歉,我想今晚我还是出去住酒店吧。”
落荒而逃的少年被川濑久夏一把拉住,她佯装怒意:“京治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告白也说了、亲也亲了、我后脑勺甚至还很有可能留下你的杰作,你现在当起甩手掌柜了?”
这是赤苇京治第一次从川濑久夏的声音里听出气恼,他瞬间僵在原地,竟没在意她已直白地点破了他的心思,完全不敢回头对上那双很可能冷若寒冰的桃花眼。
“转过来。”不带情绪的冰冷女声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发号施令到,“抬起头。”
爸爸妈妈都没有这样对待过他,但赤苇京治自知理亏,只好硬着头皮照做。
“看着我。”
最后的裁决终是要到来了,赤苇京治攥紧手心,在脑海中拼命预设川濑久夏动怒的样子。
那汪灰蓝会因为他而黯淡无光吗?眼神会锐利得让他无处遁形吗?嘴角会……
“赤苇京治,请看着我的眼睛。”
她从未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他吧?完了,游戏结束,一切都——
真正和川濑久夏对视的那一刻,赤苇京治觉得自己已经一步踏进天国。
——还是地狱?他分不清。
地狱里的小夏会在这个时候笑吗?
天国才舍得给予我如此有悖常理的幻想吧。
“别再发呆了,京治,你没进入极乐世界,我现在在和你说话。”
已被他打上一圈光晕特效的川濑久夏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她还是笑得温柔,拆解他幻想的语气却比仙台此时的晚风还冷。
见赤苇京治还是愣怔着不回答她,川濑久夏干脆直接把他往身前一拽,拉着他风风火火地走到客厅,把仍在状况外的少年一屁股按在沙发上定住。
“你觉得我要和你说什么?”从书房扯来一盏台灯,她在光影下轻声开口。
“责备……我?”
川濑久夏撩起眼皮,看向终于肯出声的赤苇京治:“我不喜欢有事没事骂别人,更不会骂你。”
“但是我做错事了……对你。”思维渐渐回笼,他直白道。
“是吗?”少女轻捻下巴,复盘道,“虽然你突然亲了我吧,但后脑勺是我自己撞上去的,至于表白……没人会觉得表白是一件错事吧?”
亲吻。
细肩带早就被她拉了回来,重新穿过右锁骨,赤苇京治借着台灯往那里一瞥,双颊的温度居高不下。
还有……这就是他策划已久的告白的最终呈现?
在一间停电的屋子里,主角身着灰色棉质睡衣和吊带睡裙?
他记得自己是没有说出“我喜欢你”这句神圣的话的,但情难自抑的动作显然已经表明了一切。
所以你的回答呢?
赤苇京治目不转睛地盯着川濑久夏的表情,这是他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刻。
“你知道刚才被你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她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仿佛要把他再从头到脚地凌迟一遍。
赤苇京治没作声,可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已经出卖了他。
“我在想,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幼驯染。”川濑久夏的回答却出人意料,“我瞒了你好多东西。”
“什么?”赤苇京治听见了幻想乐园碎裂的声音,“你不会已经有交往……”
“没有,不是这个。”她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生日那天吗?我挂掉了你打来的第一通视频电话。”
“其实当时我在医院里。”川濑久夏说,“助眠药吃光了,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尖锐的事实把赤苇京治吓得魂飞魄散,他急切道:“你伤害你自己了?”
“……我的心理医生说我已经开始好转了。”她无奈地截断了少年逐渐走偏的设想,“他给我换了药,京治,我现在,有时候也可以自然入睡了。”
“还有春假的时候,我和你说我一直在中国回不来,其实也不完全是真的。”她继续回忆着,“前半个假期,我一直在东京和仙台两地奔波,为了我父母……川濑夫妻的离婚案终判。”
“抱歉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也在东京的事,只是当时太混乱了,我很累。”眼前的少年已经被她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的话弄糊涂了,川濑久夏放缓了声音,“也不知道由京阿姨给你说过没有,总之就是,我最后被判给了母亲。”
“仙台和东京的直线距离是318公里,坐一趟新干线平均要花一个半小时,我太清楚了。”她回答着赤苇京治无意识间呢喃出的思念,“因为那时我几乎每天、每天都在坐这趟新干线往返。”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想过要在川濑宅留宿。”川濑久夏的话语温柔而无情,“时间不可能永远停在最美好的时候,我命中注定了要离开东京。”
“这和你无关的,京治。”
赤苇京治澎湃的内心随着她最后一声称呼的落下已经凉了大半,他闭了闭眼:“所以,这是拒绝的意思吗?”
耳畔传来少女的叹气声,赤苇京治下意识地抓紧膝盖上的布料,他突然一点也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太残忍了,我们为什么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呢。
“你今天为什么总是要低头呢。”川濑久夏从沙发上起身,蹲在赤苇京治身前,轻轻挑起少年因失落而越来越低的下巴,“抬头,看着我。”
她逼迫那片悲伤的墨绿色与她对视:“看着我的眼睛,听我接下来的回应。”
少女冰凉的指节避无可避地把他架在高位,赤苇京治的眼神已经被大片错愕占领,大脑飞速运转,却仍无法解释、无法回应眼前这片光景。
“刚才那段话只是在回答你在玄关时做的假设,现在才是我真心想对你说的。”川濑久夏的眼睛里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京治,我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健全的人。”
“那天,在法庭,离婚案最后的判决落下之后,林卓卿和川濑明甚至都不舍得看我一眼,挥挥袖子就走,好像我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好像这个家庭的存在、他们的婚姻、我的降生,都是一场避之不及的罪孽。”
“如果我没有搬来仙台,我会觉得,我就是那个被一场绵延了二十年的罪孽毁掉的孩子,我会说,看啊,这个世界上所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都会落得这样害人害己的下场。”
“但是我已经做出命运的选择了,我的周围早就不再是灰扑扑的川濑宅。”川濑久夏喘了口气,坚定道,“我在乌野遇见了一群很可爱的人,我身边有研磨、阿彻,还有你,京治,你们都在告诉我,感情,好像还有那么一种真善美的可能性。”
“可是你知道的,伤病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心理疾病恢复更是这样。”
说着,她微微偏头,像是在回忆什么:“我今年十六岁,在大概……十五年的人生里,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如何去爱,也不相信自己会真正被爱。我的人格是残缺的,和你们不一样。”
“说真的,京治,我现在其实都不太清楚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川濑久夏的笑容里闪过一丝悲戚,“我害怕你喜欢的是那个戴上精致的社交面具的川濑久夏,我害怕你会被我现在这么长一段真心话吓跑。”
赤苇京治终是找准了时机开口:“不是的,我喜欢你……是你的一切,灵魂、创伤……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可是你都不知道我的创伤是什么。”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开始走出来了,过程应该会很慢很慢,可能要花上十年、等我们都变成无趣的中年人了也说不定,但是我不会回头的。”
“你也不要回头,不要等我。”架着赤苇京治的手早就放了下来,川濑久夏用双手紧紧握住他,“你只管按照你的步伐向前走就好了。”
赤苇京治隐隐感觉到了有什么宣判要呼之欲出,他企图出声阻止:“但是我喜欢你……”
“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的告白。”
凌迟跳到了最后一步,刽子手落下了手中的屠刀。
现实永远不会因为他单薄的个人意志而改变,他没有得到欧亨利笔下的奇妙结局。
赤苇京治觉得窗外似乎又下起了暴雨,雨丝凉如银针,他有些呼吸不过来,只能下意识地去抓紧那双覆住他的手。
然而也就是这双手,亲自推开了他。
“睁眼,京治,我还没说完呢。”手背被人捏了捏,他听见那人含着笑意的声音重复道,“看着我。”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讲,我还是个心理不健康的病人。”川濑久夏说,“在爱这个命题上,我只是个学龄前儿童。”
“我不想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下答应你如此郑重的请求,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无与伦比的重要。”
月光在他眼里姗姗来迟,和台灯暖黄的光交织着披在川濑久夏莹润的肩头、脖颈,和双眼上。
今天真的一直在低头啊,赤苇京治想,他都没有好好地欣赏一次小夏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满当当地只装了他一个人的时候最美了,那是独属于他的绝世珍宝。
就和现在一样。
“那你会答应其他人的告白吗?”赤苇京治一把反握住川濑久夏双手,语速极快,“我现在对你来说又是什么身份?”
气氛骤然被他反客为主,川濑久夏愣怔一瞬:“诶,不会啊,谁来给我表白我都不会答应的。你…我…”
“还只是单纯的幼驯染吗?”少年的目光刹那间锐利起来,势必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川濑久夏斟酌了好半天词句都没开口,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轻声道:“京治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啊,一直都是,直到世界末日那天也不会变的。”
显然对她口中“世界末日”级的优先度不甚满意,赤苇京治借着她泄力的工夫猛然收紧两人交握住的双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提,惯性使两人向后仰倒在沙发上,他另一只手还不忘搂上她后腰,将川濑久夏稳稳地接在了自己怀里。
赤苇京治顺势靠在沙发扶手的交界处,川濑久夏被迫趴在他胸口的位置抬头看他,睡裙滑溜溜的真丝面料攀上他小腿,游蛇一般,在他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京治你突然又要干嘛?”女生借力从他身上撑起,两人好不容易达成平视。
“还疼吗?”赤苇京治却对她的诘问充耳不闻,只是怜惜地抚上她惨遭重创的后脑勺,轻轻揉着,“突然亲你的事,真的抱歉。”
川濑久夏这回真的快被他气笑了:“那现在呢?这次你又做得心安理得了?”
“嗯,你说的呀,我们是最重要的家人。”少年不知从哪里修炼来了一肚子坏水,还特地在“家人”二字上咬了重音,“家人那就是姐弟咯?做这些不是很正常嘛。”
“喂!”
赤苇京治一派轻松自得的神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他一字一句道:“不逗你了,小夏,我会听你的话不回头地往下走的,但我也会永远等着你,等你和自己和解那天,即使我们真的变成了老爷爷老奶奶我也甘愿等。”
“并且,不是以简简单单一个‘家人’的身份。”他慢慢支起身,带着川濑久夏一并坐起来,扶住她的肩,两人间只剩下不到一节小臂的空间,“是以,你的追求者。”
幼驯染墨绿色的瞳孔近在咫尺,川濑久夏狠命按下身体自发的逃离警告,抓上赤苇京治的手臂,那里沸腾着火热的温度。
她又蓦地甩开手,回避的本能和内心深处的柔软一片在脑海中天人交战,深呼吸了好几次,不知该如何破局。
“不要回头,这是你告诉我的。”赤苇京治和缓地顺着她的背,“不要被深渊战胜,小夏,看着我。”
犹疑片刻,川濑久夏选择颤颤巍巍地去触碰赤苇京治的脸,她想遮住那双在暗夜中明亮如翡翠的眼睛。
但赤苇京治却又二话不说地将她拉近,她被忽地拽进了少年温暖干燥的怀抱。
“不要想着别开我的视线,我还要在前方亲眼见证你凯旋呢。”
川濑久夏的回答轻得像叹息:“……好。”
“我们一言为定了,晚安,小夏。”
我们akaashi玩的就是一个反客为主趁火打劫出其不意[坏笑][坏笑]
p.s:突然发现小夏是比小红稍微大了那么一两个月的,怎么不算一种姐弟呢[吃瓜][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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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俄耳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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