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阴晴雨雪

月岛萤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失眠过了。

或者,作为一个可以将那些庸人自扰和心绪理智地分割开的人来说,他就从来没有这样辗转反侧过。

夜色逐渐深了,他周围的队友们一个比一个睡得香,叮咛梦话和呼噜声在静谧的空间里交织,只有他,思维比白日拦网训练时还活跃。

再这么无意义地躺下去也不是个事,月岛萤干脆一鼓作气地掀开被子,疾步窜去了活动室的阳台。

今晚是个真正的月黑风高夜,活动室里昏暗得紧,他凭着街边路灯那点可怜的光源摸到阳台边,手肘撑在栏杆上,支起下巴看着夜色发呆。

月岛萤闭上眼,试图用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分析今晚失眠的原因,但事与愿违,眼前昏黑一片。

紧接着,昏沉的世界忽地现出几抹灰白。

不等月岛萤反应,本聊胜于无的灰白霎时间就蚕食掉了所有颜色,只给他余下无尽头的白。

像大雪一样,去年的那场大雪。

可现在眼前再也没有那抹灰蓝色的支点,一切都茫然而空旷,他好像早已迷失在了那场鹅毛大雪里。

幸好还有一息理智尚存,月岛萤摇了摇头,挣扎着妄图逃出这片极不合理的幻象。

真是离谱,他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迷离在大雪里了,或许合宿结束之后,自己真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看来这一招行不通,月岛萤皱了皱眉,正要睁眼,手臂上突然传来一滴凉丝丝的触感。

水珠在皮肉上化开的触觉真实,他却前所未有地犹豫起来。

依旧是那场幻境吗?还是真的……

下雨了?

呼啸了几个小时的大风终于迎来了它的得力搭档,转眼间,眼前的世界已被簌簌大雨所占领,雨珠毫不留情地打进阳台,月岛萤所站的那一小片空间分秒间就沦陷。

他忙不迭后撤几步,衣角已经沾上了些雨水,雨似乎越来越大了,月岛萤当即决定退回寝室里去。

合上活动室的门,他习惯性地朝另一个方向瞥了一眼,那里的门半敞着,女士包还挂在门把上晃荡,一切都和晚上洗漱过后他看的那一眼别无二致,仿佛没有人再踏足过。

可,那正是女生宿舍。

——难道川濑久夏还没回来?

这想法惊了月岛萤一瞬,走廊间充斥着凌乱的风雨声,一时间,一个忧心的假设从他心中升腾而起。

直觉牵引着月岛萤拉开门再次走上阳台,急躁的雨珠瞬间溅了他满身,他却不管不顾地扶着栏杆朝下望,宿舍门口的那条大道上连个动物的影子都没有,更别提他心里记挂的那个人。

这种时候,没有反而是最大的好消息,月岛萤缓过神来,看着半个身子都被打湿的自己,不禁觉得好笑。

或许她早就在私事那边住下了呢?或许她是坐车回来的?或许她自己带了伞呢?

因为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就心慌意乱的,他今晚这像什么话?

他们两个人难道很熟吗?

加入排球部已经一月有余,川濑久夏像是彻底忘记了他们在上一个冬日里的初见,对他的态度客气而普通。

她可以和菅原学长、山口忠、日向翔阳,甚至影山飞雄那个排球呆子谈笑风生,却独独只把他当作排球部的普通学弟。

凭什么?

月岛萤自认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但川濑久夏那若即若离的态度却像一根隐形的毛刺一样住在了他心里,每当看见她,心里就发紧一次。

你不会早就把那把伞、和那天博物馆里的经历给忘了吧?

我对你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存在吗?

那你对我来说,又有着什么意义呢?

朦胧不清的心绪像毛线团般纠缠在了一起,月岛萤靠在阳台门上,无视掉那些喧嚣风雨,开始犯起愁来。

细碎的咳嗽声就在这个时候闯入了他的耳朵里。

那声响真的太过微弱,就和一盆水被灌进大海那样渺小,天地间风雨如注,按理说他应该会直接忽略掉它的。

——但它又是那样熟悉。

熟悉到几秒钟之前,它还在月岛萤的脑海中回响。

他条件反射般扒在栏杆前往外看,原本空空如也的大路上此刻却多了一抹蓝白相间的身影,她狂奔到路边早已打烊的便利店门口避雨,浑身都湿透了,不住地颤抖着。

她无力地靠在柱子上,一手捂着唇,咳得整个背部都弓了起来,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耗尽了,她脚步犹疑,似是再也没有勇气跨进雨幕里。

川濑久夏并没有做出他预想里的完美措施,她甚至没有伞。

霎那间,月岛萤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似的,他怔怔地望着那抹单薄的倩影,出不了声,只是定在阳台上。

大雨滂沱,水珠带着重力和狂风砸在他探出去的半个身体上,又冷又疼。

月岛萤稍稍被这毫不客气的雨珠砸清醒了一些,旋即便意识到了一个更急迫的问题。

川濑久夏此刻回不来。

她还在犹豫着,惊心的咳嗽已经暂时停歇了,身体却仍在发抖,脚下的步子略微迈出去一步,却又立刻缩了回来。

对了,伞!

月岛萤恍然回想起来,他是把那把伞带来了合宿的!

一秒钟都耽搁不得,月岛萤飞速冲回了男生宿舍,可所有人都在沉睡着,他只好轻手轻脚地找到自己的包,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翻找,拼命不发出一点动静。

越急越达不成目的,月岛萤从没觉得包里放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烦不胜烦地扒开那些小物件,却始终没摸到伞骨。

窗外的雨声愈来愈急了,睡在身侧的田中学长冷不丁地翻了个身正对他,月岛萤惶然一惊,差些一屁股跌在地上。

手下的动作被繁杂的线给缠住,他眉心紧蹙,视线从田中龙之介身上移开,完全顾不上什么安静,哗啦啦一扯,藏在最底层的那把伞赫然出现在了手里。

去外面找她,要快,她说不定感冒了……

月岛萤飞跑着下了楼,宿舍里黑黢黢的,他却好像有夜视功能一样稳步疾冲着。

快,再快一点……

“谁在那?还没睡觉吗?”

大门传来开合的响声,月岛萤却充耳不闻,直到那个轻轻合上门的人打开手电筒,他的慌张和惊讶才一同被照得无处遁形。

“月岛?”川濑久夏晃了晃手机,诧异道,“你怎么……是要出去吗?现在外面在下大雨哦。”

“你……”月岛萤看着微微倚靠在大门上的少女,雨水不停地划过她脸颊,地上很快便聚积了一滩水,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雨伞骤然坠地,他却顾不上去捡,“你跑回来的?”

川濑久夏神色奇怪地瞥了月岛萤一眼,上前捡起那把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伞,看都没看就递给了他:“小心你的伞,给。”

见她神情毫无波澜,月岛萤不知是先该为她的遗忘而生气还是为她仍在发抖的身躯担心,他嘴里你你我我地挣扎了半晌,最终在女生愈发讶然的目光中说:“怎么不在便利店那里再等一会儿?我看到你了。”

“啊……”川濑久夏并未对他罕见的直白表露出更多的惊异,无所谓地笑了笑,回答到,“反正已经被浇透了,索性就一鼓作气跑回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你在发抖,我还听见你咳得很厉害。”月岛萤接过那把伞背在身后,定定地注视着她。

虽然在半路被迫淋了一场大雨,但川濑久夏此时心情不错,也无意和他一直争论,两三步跨过他上楼道:“有劳月岛同学关心了,我去吹吹头发换身干爽的衣服就行,还不至于感冒。”

满屋风雨声中,少女踏在木质楼梯上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眼看着川濑久夏又要直直略过他走远,月岛萤眼神一暗,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生的手腕实在是过于纤细,他抓在手里,只觉得那段骨头下一秒就会化作齑粉,连同眼前人一起飘飘扬扬地飞走。

冰窟般的温度和抑制不住的颤抖通过手心传至四肢百骸,月岛萤在一片黑暗中迎上川濑久夏不知所以的目光,内心忽地一窒。

不要再一次次地错过我了。

他在脑海中低语着,坚定不移的眼神把川濑久夏牢牢锁住,另一只手里握住的伞骨硌得他浑身发疼。

心脏也开始酸痛起来,甚至开始发胀,许多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情绪,怜惜、嫉妒、占有、爱慕,甚至祈求都一股脑地在那个小小器官里发酵着,把他这几十天来拼命掩饰的思想工作毁于一旦。

月岛萤从来就对一见钟情这种子虚乌有的罗曼蒂克嗤之以鼻,一个人要多么光彩夺目,才能让别人仅仅一眼就甘愿追随沦陷呢?

只因为一副皮囊就宁愿“情定终身”,太幼稚了。

所以,当记忆每每闪回到那个沉寂空旷的初雪天,或者是前一晚路灯下那深深一眼,月岛萤都固执地认为这只是他人情没还干净的一厢情愿而已。

但就在今晚,他的自欺欺人彻底走到了尽头。

辗转反侧需要理由吗?频频投向女生宿舍大门的视线需要理由吗?不管不顾地翻箱倒柜需要理由吗?

在看到狼狈的你的那一瞬,占据我内心的那些恋慕、思念、疼惜,需要理由吗?

如果一定要为这些陌生的情愫下个定义,那么,我想,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它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赖的一种存在了,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和逻辑条,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入侵了我的内心。

无赖到每个人都可以对它无师自通,只要察觉到那么小小一丝线索,所有人就都能明白,这叫喜欢。

“川濑。”月岛萤放开她的手腕,喉结滚了滚,沉声道,“我那里有感冒药,你吃一点,不然你明天会发烧的。”

他的语气平稳而有力,川濑久夏倍感意外地眨了眨眼,正想推脱,皮肤上湿漉漉冷冰冰的触感却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自知理亏,她也只好讪讪地跟上少年的脚步。

“头发都吹干了吗?头疼吗?会不会晕?”

女生浴室的灯灭了,川濑久夏换上一身长袖长裤,揉着头发走了出来。

听到动静,倚在墙边无所事事的月岛萤立刻站直,关切地问她。

“没有…咳咳咳……”咳嗽接踵而至,无情地剿灭了她的逞强,川濑久夏一手扶住墙,咬着唇拼命想把它们憋回去。

月岛萤没怎么照顾过病人,尤其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他皱了皱眉,抬起的手在她横在她背上,却始终没敢落下去。

半晌,待川濑久夏憋得满脸通红,他才怔怔道:“没人能忍住咳嗽的,你别……别这样了。”

话一出口月岛萤就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来赔罪,他是不是也被雨淋得神志不清了?这叫安慰吗?

平日里无往不利的尖锐口才此刻却栽了个大的,月岛萤干脆眼一闭嘴一合,木头一样杵在川濑久夏跟前发愣。

“咳…好,我听月岛君的。”磨人的咳嗽暂时退场,少女被他难得一见的吃瘪样给逗笑了,伸出一节玉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你的药呢?”

月岛萤这才大梦初醒般活过来,引着她到了活动室,原本只是被妈妈硬塞进来的感冒药终于派上了大用场,他拆出一包,又赶着找热水和杯子,尽心尽力地给川濑久夏诠释了什么叫手忙脚乱。

“我喝冰水就冲剂就行。”叫住在活动室四处打转以找到热水的月岛萤,川濑久夏冲他扬了扬手中刚接满的水杯,“冰水更不容易让喉咙发炎,过来坐吧,别找了。”

感冒对她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川濑久夏一口气将冲剂喝了个干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对了,谢谢你的感冒药,月岛同学,我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二字正正戳中月岛萤摇摆不定的内心,他顺着那盒暴力拆开的药盒往上看,视线落进那片轻快的灰蓝色里,犹疑道:“你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川濑久夏凑近问。

月岛萤张了张嘴,几个月前仙台站前的那些对话还历历在目,大脑飞速运转,两三秒钟就替他梳理好了前因后果。

然而下一秒,在黑夜中猛然亮起的屏幕却又他的苦衷尽数打回,川濑久夏抓起手机看了看,瞬间花容失色,嘴里说着“完了糟糕”就接起了电话。

出于礼貌,她走到了房间一角,但活动室就这么一点空间,月岛萤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听清来电人的声音,略微沙哑又清浅的嗓音明显属于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同样听见了川濑久夏通话时不自觉放软的语气,她对少年的称呼就和他无意间瞥到的备注一样亲密。

她把他叫做,研磨。

小夏再不回研磨和小黑的消息他们俩就打算报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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