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乌野高中。
大巴车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今夜月明星稀,正适合星夜兼程。
“好久不见啊川濑,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掠过那两个第一次坐上凌晨出发的大巴的一年级活宝,菅原孝支走到川濑久夏身边问。
“都恢复正常了,多谢菅原学长关心,”她束起低马尾,顿了顿,“还有那天回来的大巴上,我当时状态不太好,菅原学长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惊讶地扬起眉:“啊……你不说我早就忘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从东京回来之后,有着武田老师的担保,川濑久夏一连请了整两周的假在家休养,期末考试后的课程本就轻松,永野老师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只在三天前的结业典礼上露了面。
对排球部的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没见了。
菅原孝支正要对她说什么,但车窗后的武田老师已经在朝呆在原地的两人招手:“菅原,川濑,你们俩还有事吗?上车啦!”
他反应过来,两人忙上车,又坐在了同样的位置。
时间充裕,两位成年人开得悠闲,六个小时后,埼玉县的天刚擦亮,乌野排球部的大巴已经慢悠悠地驶进了森然高中的校园。
“总算到了——”菅原孝支活动着四肢,打了个哈欠,“没想到这次合宿是在埼玉啊,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川濑你呢?”
“国中的时候来过埼玉。”川濑久夏托腮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
甚至,还来过森然高中。
她低下头,把后半句话吞进了心里,有些早已被记忆抛弃的往事倒也不必重提。
除开地点从东京喧嚣的都市换到埼玉宁静的郊区外,此次合宿一切如常,众人早已把交手队伍和训练流程烂熟于心,川濑久夏也总算正式开始了她在合宿中的经理工作。
日光在不间断的训练赛和失败惩罚间悄然变化,一个转眼,埼玉的天竟已在瓢泼大雨中黑透了。
第三体育馆墙上的时钟指向八点,赤苇京治收回视线,对身边人道:“木兔前辈,今天就到这里吧,再练下去食堂就停止供应了。”
人是铁饭是钢——木兔光太郎信奉终生的准则不允许他饿着肚子睡觉,他当即扔下排球,脱缰之马般跑走了。
“等等木兔前辈!”赤苇京治忙抓起门边的伞跨出去,“外面在下大雨!”
一心只有食堂的王牌愣在雨幕中,眨巴着困惑的眼睛望向赤苇京治。
“木兔前辈!”他将雨伞罩在木兔光太郎头顶,焦急道,“你没事吧?都淋雨了。”
见木兔光太郎摇头,赤苇京治提高了音量:“我们快走吧,今天食堂说不定会提前关门。”
一语成谶,两人一身雨水地赶到食堂门口,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块显眼的LED招牌颤颤巍巍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啪”地一声熄灭。
“诶——”木兔光太郎长嚎一声,悔不当初,“就差那么一点点!赤苇,我们这下真要饿肚子了,睡不着怎么办啊!”
赤苇京治的肠胃同样在叫苦连天,他皱了皱眉:“看来只能在宿舍楼下的自动贩卖机……”
“京治?”
悲愤的气氛突然被一道女声打破,川濑久夏撑着伞,站在阶梯下仰头打量着两人:“还有木兔前辈?”
她快步登上台阶在两人面前站定:“你们……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小夏!”如同抓住了救星,木兔光太郎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猛地窜起身,“我和赤苇就慢了一步啊……好饿……”
赤苇京治将王牌的情绪稍稍安顿下来,转身点点头:“自主加训有些晚了,没考虑到今晚下雨。但小夏你怎么还在这里?”
川濑久夏却忽地狡黠一笑,对不明所以的两人眨了眨眼:“今晚恰好轮到我在食堂值班,正关灯关水电准备回去呢。”
“竟然是你值班吗!”木兔光太郎莫名兴奋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你能不能……不,如果你因为这个第二天被骂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严重。”川濑久夏勾起笑眼,晃了晃手中那串五花八门的钥匙,“当然可以,走吧,我给你们俩开小灶。”
“京治不许再说‘可是’!”她条件反射般虚虚捂住幼驯染的唇,假意威胁,“在食堂就要听我的,知道吗?”
被骤然靠近的一截白玉手腕晃住,赤苇京治愣怔片刻,反手将送上门的果实扣在手心,宠溺地笑了笑:“好,小夏什么都知道,我没有异议。”
食堂大门被再度打开,三人悄悄溜进后厨,即使川濑久夏保证得信誓旦旦,但黑夜中乍然亮起的白炽灯还是将他们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
“你们想吃什么?”她用气声问,“没什么食材了,将就现有的凑合一下可以吗?”
能吃到热腾腾的食物就已是意外之喜,两人完全不敢发表岐见。
今天供应的晚餐是两种不同口味的咖喱饭和豚骨乌冬面,咖喱饭早就被众人一抢而空,乌冬面也只剩下薄薄一锅底,方才收拾后厨时已经被她打包喂给后山的小狗了。
川濑久夏拧起眉环顾四周,冰箱里倒是还剩下了明早早饭的预备食材,就着多熬的骨汤……区区两个人的晚饭倒也能凑够。
“骨汤拉面怎么样?”她问,“快手的食物只有这个了,我多给你们加两个煎蛋。”
饥肠辘辘的两人没作声,只是一味地点头期待,下一秒便被川濑久夏邀出了后厨。
都是才被放进冰箱没过多久的食材,十分钟后,她便一手一个面碗端了出去。
“趁热吃吧。”川濑久夏没空坐下来盯着两人吃饭,放下碗便回到后厨打扫。
不知是她收拾的速度太慢,还是男子高中生运动过后的进食速度几近恐怖,总之,待她将锅碗瓢盆尽数归位后出来一看,偌大的食堂只剩下了赤苇京治一人。
和他身前那两只连汤底都不剩的面碗。
川濑久夏看了看身侧:“木兔前辈呢?”
“他跑过来的时候淋了些雨,头发和衣服都湿掉大半,先回宿舍了。”赤苇京治拿着碗起身,“这两个我来洗就好了,小夏,你坐着休息吧。”
幼驯染之间没有客气的必要,她双手一拱,交代过碗碟该如何摆放后便开始四处游荡检查门窗。
或许是因为先前离开时过于匆忙,食堂最不起眼的右上角仍然天窗大开,雨珠不断捶打在窗台上。
她踮起脚尖紧紧关上窗,走到另外一排。
这里的窗户倒是关得好好的,川濑久夏才放下心来,身后又骤然响起脚步声。
“小夏。”她听见赤苇京治在身后站定,“在干什么?”
“检查窗户,应该都关上了。”川濑久夏毫无防备地转过身,眼前这副场景却惊得她一个趔趄,小腿猝不及防地贴上冰凉的瓷砖。
他站得极近——几乎是在贴着她的脖子说话,过分亲密的距离把川濑久夏蓦地拉回了那个暧昧不清的夜晚。
“怎么了京治?”她吞了吞口水,双手撑在窗台上。
赤苇京治没回答她,他山泉般温柔的眼神定定停在女生的右眼。
那个在两周前还凌乱不堪的红肿,现在已经不需要发丝的遮挡,恢复如初。
他知道自己理应为她如此顺利的康复感到高兴,但喜悦之余,内心背阳的一角却无时无刻不在滋生着苦涩。
“你的右脸,还疼不疼?头还晕吗?”
川濑久夏摇头:“都不疼了,京治,我已经彻底好啦。”
赤苇京治缓缓点头,一时间又想起食堂门前忽然伸至眼前的掌心,那里不再缠绕着笨重的纱布,淡粉色表皮完全覆盖了创面,带着新生的气息。
他拉起她的左手,怜惜的眼神从手肘滑至掌心。
“那伤口呢?会疼吗?”
“……有时候会发紧,还有点痒。”川濑久夏的呼吸随着幼驯染的动作粘腻起来,她试图抽离手腕,“我真的没事了……京治?”
逃脱行动宣告失败,在她倏然走调的尾音中,赤苇京治低下头,温热的唇附上了那片淡粉。
“诶——不是,京治……”
川濑久夏下意识地往后仰,但这里没有任何容她后退的空间,巧合般的高度反而让她直接一仰身坐在了窗台上。
身高差被缩至负数,赤苇京治终于舍得放过她的掌心,可他紧紧一握,手腕又被牵住。
他又走进了不少,身后是喧哗大作的风雨,川濑久夏的脑子里一团浆糊。
借着男生天然的力气优势,他把那节手腕朝身前带了带,窗台上的少女随之倾身上前。
赤苇京治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他乖巧地抬起头,仰视着川濑久夏的眼睛。
大雨似乎又从某个角落里的管道蔓延至室内,空气潮湿沉重,一分钟、十分钟过去,没有人率先开口。
“对不起,小夏。”良久,赤苇京治低下头说。
川濑久夏蹙起眉,下意识地捧住了少年的脸颊:“为什么?”
“我没有在你身边。”他蹭了蹭她的手,“包扎的时候不是我、换药的时候不是我、恢复的时候也不是我。”
“但是你……”
赤苇京治继续着他的歪理:“可我们是幼驯染啊,我应该一直陪着你的,我失职了,对不起。”
一直……陪着我吗?
川濑久夏心头一颤,她还没有告诉赤苇京治自己会出国留学的决定。
身后的玻璃窗状若无物,雨丝冰凉,一声声捶打在她心上。
四月底那天,他就是在这样的雨天里风尘仆仆地赶来仙台。
一年前,她正式启程离开东京,羽田机场的玻璃幕窗上也烙印着汹涌的雨痕。
甚至在更久远的从前,她发现川濑宅对面的房子突然人去楼空了,那也是个雷电交加的雨夜。
横行的大雨,就这样串起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风雨自地球形成初期便存在,它们会伴随着地球的消亡而消亡。
那他们的分别,也不会迎来终结的那一天吗?
川濑久夏忽地有些哑然失笑,他们在彼此的人生里缺席的日子早就比结伴而行的时光还长了,这算什么幼驯染呢?
甚至连这个直接关系到此后人生的重大决定,她都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
川濑久夏垂下眼,托在赤苇京治侧脸的手重重滑落。
“京治。”她重复着他的名字。
“嗯?”赤苇京治与她十指相扣。
她的声线颤抖着:“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没能告诉你,对不起。”
“那你现在决定告诉我了吗?”他全然不在意,“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天再听。”
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川濑久夏在内心尖叫,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又该怎么开口呢?
可是,赤苇京治有权力在此刻知道。
“我……”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高中毕业之后,我会出国读书。”
眼泪夺眶而出,她想伸手拭掉,两只手却都被赤苇京治扣住了。
扣紧她的少年沉默着。
“这样吗。”他缓了很久才点头,“小夏你一定没问题的,你要去哪里?回中国吗?欧洲?”
“美国。”川濑久夏的回答满溢哭腔。
“美国。”赤苇京治又点了点头,怔怔重复。
内心防线被一次次的沉默逼到了崩溃边缘,眼泪似乎比雨水还汹涌,她紧咬嘴唇:“对不起……京治……”
“那么远啊。”他置若罔闻,“那我得查查东京到美国又隔着多少公里了。”
情绪化的大脑没办法处理这句话的意思,川濑久夏只是低声啜泣着,任凭眼泪肆意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好啦好啦,又不是在那里定居,别哭了。”赤苇京治放开一只手擦去手背上的泪水,“是我给你表的白欸,怎么你比我还伤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不舍得对我生气呢?
川濑久夏狼狈地揩去脸上的痕迹,她连问出声的勇气都没有。
眼泪愈擦愈多,她只能捂住双眼。
随后,她听见一声悠然长叹。
带着暖意的手覆上手背,她跌进了一池春绿。
赤苇京治的眼睛里噙着笑意和**,他环住川濑久夏的脖颈,一再拉近距离,直到连呼吸都纷乱交错。
“小夏,这是你自找的。”
呢喃低语在耳畔落下,赤苇京治的鼻尖和嘴唇开始贴着她的肌肤蛇行。
最开始,他只是在一颗颗地吻掉那些慌乱无措的眼泪,唇瓣与脸颊相贴,层层叠叠的柔软迷得赤苇京治头昏脑胀。
他试探着睁开眼观察川濑久夏的反应,但她仍双眼紧闭,幸运的是,那里也没有了更多泪水。
赤苇京治把川濑久夏揽近些许,唇齿一步步往下,直到覆上那抹饱满的唇线。
脑海里霎时间炸开千百道烟花,他想,她的嘴果然很软。
比脸颊还软。
明天继续[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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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5章 一池春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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