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愧疚

(一)

说实话,我很不理解弥恙对我态度的转变。

他以往对我,看似百依百顺实则暗暗引导局面,并且绝不放松对话语权的掌控。可今天见我,却像是斗败了的输家见到扬武扬威的赢家一样,心虚甚至隐隐排斥。

我让他留下,原以为他会拒绝我,但他却答应了;可要说他对我有什么其他心思,我要求他娶我,他却又拒绝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必与我有关并且对他有较大的影响。放在以前,我肯定会刨根问底,但现在我确实陷入了一种恐慌中,一种不知道是因为杀人引起的、还是他们态度引起的极度恐慌中。这种恐慌让我觉得我马上就会大难临头。我无暇顾及其他。

就在这种时候,我父亲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要求和我见一面。

“您这是什么话?”我无不刻薄地说。

“您是我父亲,这房子、这院子……我能上学就医不都是您的功劳吗?我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您的吗?您要见我,何必特意打个电话来,直接回来或者让人接我过去不就成了?您这样谦卑,倒显得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当年的事……小乐,爸爸并不后悔,你也回来了。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所以,我想……”

我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后悔,你为什么不后悔?!你不忏悔对我做过的事,你为什么能这么无耻?好好好,你现在打电话过来,是想干什么?

是因为我回来了,因为我看起来没什么,所以我就该对你做出的一切牺牲感激涕零、顶礼膜拜是吗?一丝一毫的怨怼都不该有是吗?

好哇,简单极了,根本不用见面!我现在就歌颂你,我赞美你!该死的,噢!多么伟大的牺牲,多么明智的选择!爸爸,你满意了吗?”

他大概很久没有被人这样蛮横刻薄地挖苦过,我听见电话那边的喘气声重了,像是下一秒就要怒吼。我恐惧且期待着,到了一种兴奋到浑身战栗的程度。

他还是让我失望了。

“如果你执意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我们不用见面了。”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种让我齿寒不已的放松。那种望洋兴叹后的放松,人们或许更愿意去这样形容:放弃了。

或许有遗憾、有伤感,但放弃过后,一切情绪都显得轻飘飘,了无痕迹。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你不能这样!”

我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不能在一切都发生过以后,把我当成死了又不想处理的植栽一样随便搁置!你是愧疚的吧?你是对吗?你既然是,那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你该给我说法,你该对一切负责,你要补偿我……什么都行,可你不能这样……”我呜咽着。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

“我能做的、能给的,小乐,我都给了、都做了。”他无力又冷漠,“我很抱歉给你造成的伤害,但你知道吗?我和你妈妈……其实早就做好了你去世的准备。你能活下来,才是让我们惊讶的。”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冷冰冰的,像是蛇一样裹紧了我的心脏。

“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孩子,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依稀听见了他的叹息声,“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如果可以,我很希望我们一家人都能好好的。所以我请你……忘记那些事,重新开始吧。”

我突然觉得很荒诞。

“……你们对我,有过愧疚吗?”我好平静好平静的问他,平静地我自己都惊讶了。

他几乎是马上回答,“我和你妈妈,一直都很愧疚。”

我回想了一下从小到大的事,然后笑了出来,“那你们的愧疚……真的好廉价啊,连两个小孩儿都不如。”

他噎住了。

(二)

其实也没什么。

他只是在权衡利弊后把我卖给别人了而已。

梦想着长生的怪人在医院遇见了一对抱着孩子求医的夫妇。而本该是死婴的小孩儿却平安长到了六岁,除了时常多病以外几乎与平常的孩子毫无异样,他当然好奇、当然渴慕。施压又施压,压无可压之下,夫妇终于交出了体弱多病的孩子。

于是,这个孩子就在怪人专门为她建造的研究所里长到了十岁。某一天警察来了,怪人死了,非法研究所里的人全部都被捕了,但孩子也在长久的折磨和痛苦里疯了、失忆了。

然后警察联系了她的父母。转了院,就一直长到现在。

弥恙说要不是宫侑宫治,我早死了。那份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下来的‘融灵’像是脐带,不断地给我输送生气。

我听了就很怨恨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我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我这样活着?我又气又怨,正是在这种刺激下,杀了三衣浦水。他是研究所所长,在朦胧的记忆里,他抱过我两次。一次是在我们家,一次是在试验台上。

他本该被秘密处刑,但他的儿子和学生保下了他。至于之后为什么会和儿子、学生形同陌路,自己还变得疯疯癫癫的,我也不知道。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身边没有其他人。

没有护工、没有学生、孙女和儿子都不在。狭小的房子里,他坐在黑褐色的摇椅上,闭着眼嘴里念叨着什么,已经很老很老的样子了。

我把刀狠狠刺向他的时候,他连头都转不了,苍老的躯体跌下摇椅,看到了我。

“啊……”像是恍惚又像是痛呼一样地发出了他人生末尾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就死了。

当时是我打完选预赛的第三天,稻荷崎弓道社出了线。

我的脚踝还没好,但已经不影响走路了。宫治要午睡,于是我央求宫侑陪我出来买东西,包里放着他买来让我防身的匕首。

我就是用这把匕首杀了那个老人。

(三)

“你为什么要留下?”宫乐刚走,鹦鹉就从暗处飞了出来。“她已经被你废了,早就没用了,你应该去找下一个人才对。”

弥恙十分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您没告诉我,她是因为弥安才变成这样的。这是前辈您的失职。”

“确实如此。”鹦鹉承认,继而反问,“但我早就说了吧,就算是弥安做的,那又怎样?这不会影响什么,是你自己太心软了。”

弥恙没说话。

鹦鹉,“她那么意气用事,反而是最佳人选。杀了人进监狱、还那么依赖你,这些都很方便你行事不是吗?

可你偏偏要多此一举,现在更是为了她要留下来。还好你没承诺,现在不快点走,还等着她把你逼得不得不留下了吗?”

“前辈……”弥恙忍不住反问,“您既然都看得那么清楚,当初又为什么不拦着弥安?”

鹦鹉的语气一如既往,“如果我现在能拦得住你,说不定当时我就能拦得住弥安。”

结果他谁都拦不住。

弥恙苦笑。

外面烈日当空,店里却一如既往的幽冷。

“她是被弥安害成这个样子的。”

弥恙单手捂头,语气平静,“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无动于衷……至少在这件事里,我要尽力去保她。”

鹦鹉提醒他,“如果长期得不到血,你就没命了。”

“我知道,我知道……”

弥恙一连说了好几个‘我知道’,最后才为难地说,“可她现在这副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去向她要血。”

鹦鹉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

(四)

稻荷崎弓道部出线了。那无论我有什么情况,都得跟着众人一起去往东京。我有邀请弥恙来,他说他尽力会到。我说,他如果不到的话,我大概就射不了箭了。他问为什么。我说我脚踝伤还没好。他就沉默了。

我其实知道他不愿意出他那家小店,但如果他在观众席,我会觉得比较安心。

原因很简单。

小部分人知道的一件事。在县内弓道大赛预选赛上,我折断了箭矢,然后拿它刺进了我的脚踝,原因是为了保持清醒。

当时我的药被副部长偷换了,幻觉症和头疼并发,我根本射不了箭。但就算我真的用脚踝上的痛清醒了,那么痛,我肯定也射不了箭。宫治宫侑还在比赛,我不想打扰他们。

是弥恙帮了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观众席,让我入了梦。

我是在梦中赢得比赛,比赛结束以后才感受到近乎麻木的痛感。整整九十分钟,我的脚踝流着血,刺了多深不知道,但还能正常走路、恢复……这也足够让部长喜极而泣了。

她真的很负责,整个弓道社,我也只有她一个人的练习方式。

但我也有不喜欢她的地方。是她在比赛前十分钟,告诉我,花奈,也就是副部长,因为嫉妒偷换了我的药,让我下场比赛不要上了。要不是她,我还真不知道,我刚刚吃的原来都是维生素。

药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发挥作用。花奈副部长是想我当众出丑,部长看到了却没有阻止,在赛前才提醒我,也是存了想让我自己滚下去的想法。因为当时隔壁的排球赛已经开始了,我不可能再找宫治要药。

所以我就把部长的箭折断了,当着她的面,拿断头刺到了我的脚踝上。当鲜血像是山泉一样我脚踝鼓起的地方流出来,部长平静从容的脸第一次出现裂纹。

然后我就上场了。

我在比赛结束的当天知道了所有事情,第二天养伤,第三天就杀了三衣浦水,第四天要上学,第五天要去东京决赛。除了部长,我还是没有弓道社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宫治宫侑只知道我脚伤了,以为我又犯病了,我当时沉浸在震惊和兴奋里,没跟他们说这件事。他们只是迁怒到了部长头上。

其他的,比如该怎么对弓道社监督和其他部员解释也不是我该头疼的,那是部长的事。

但我回学校的第一天就知道了,除了部长和我,还是没人知道花奈副部长偷换我药的事。我的伤也以一个“意外碰触”盖过去了。

副部长还是好好地呆在社团里,除了她根本不敢和我对视以外,一切风平浪静。

讲真的,我不是很满意这个处理结果。

哪怕副部长处处让着我,再也不敢和我起冲突。愧疚是很廉价的,我讨厌廉价的东西。

但所有人都想用这种东西来堵我的嘴,部长、父亲、还有母亲……唔,他们当自己是宫治宫侑吗?

觉得我什么都不敢对他们做?

拜托,这里是东京,又不是兵库。赛期不一样他们到不了、弥恙只会帮我,那谁能管得着我?

有关弓道的东西一切只为了剧情服务,我尽量写的概括些,当然有错误也欢迎指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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