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人间初雪

那个女生又来了。

2012年,1月上旬,仙台体育馆,宫城县中学校综合体育大会。

月岛萤穿着雨丸中学的运动服,趴在二楼走廊外的栏杆上,这是他最后一次以初中生的身份参加这类大型活动,等再过两个月,他就会从雨丸中学毕业,到哥哥从前读过的乌野高中去上学。

以他的成绩,被分到升学班十分合理。

今天是体育大会的第二天,天气并不晴朗,气温只有5度,下周将有一波霸王级寒流前来报到,伴随连日暴雪。

月岛其实不太喜欢冬天,他虽然长得高,但体格偏瘦,肌肉及脂肪含量未达御寒标准,每当天气变冷,就得尽可能地穿上大衣和羽绒服,来保证自己的身体热能不会被寒风所侵蚀。

远方跑道传来一声空鸣,从月岛的角度,能看见操场上的选手们像弹簧一样发射出去,各校的应援口号瞬间沸腾起来,击鼓队咚咚咚的很是震撼。

和这栋被拿来当补给仓库的破旧大楼成鲜明对比。

宫城县初中学校的体育强豪,不外乎是白鸟泽、北川第一、光仙、千鸟山。四所学校依不同竞赛不同类型,包办了80%的排行榜。

月岛就读的雨丸中学,只占那20%里的……

可能1%不到?

勉强算有点实力的两大社团——

排球部在第一天下午败给千鸟山;羽球部在第二天上午败给北川第一。

排球部预赛就抽到千鸟山这只硬签输掉无可避免,但想不到被列为夺牌重点的羽球部会跟着落马。

只知道北川第一的排球打得不错,没听说他们有会打羽球的。

雨丸中学没有其他特别能拿出手的体育项目,后续的篮球、游泳、接力、校际对抗赛,估计也悬。

是说,那个女生今天已经来第三次了吧?那棵树坐起来这么舒适吗?月岛萤百般无聊的看着楼下中庭的大榕树,冷冰冰的风让他从无精打采的状态更上一层,原本”趴在”栏杆上的姿势变成了”挂着”。

树就是一种会随着年龄增长不断茁壮的植物,这颗大榕树一看便知已有年岁,是树界的大前辈,每根枝条都有一个水桶那么粗,越末端越细,相互纠结的气生根像长须一般垂落,一撮一撮,一束一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形成了天然帘幕,不细看实在很难发现树上有个安静的人影。

但月岛有”上帝视角”,他人在二楼。

人影是个很漂亮的女生,黑茶色的直长发,皮肤雪白,蓝白配色的运动服,背后写着”北川第一”。

她的面容纯净,眉眼间有种美术生特有的宁静气质,乍看之下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仙子。

但她没有尖尖的耳朵,也没有会飞的小翅膀。

月岛忍不住想起一种叫シマエナガ(银喉长尾山雀)的鸟类,羽毛雪白蓬松,软绵绵的,长得像麻糬,差不多和麻雀一个大小,主要栖息在北海道。

这种鸟类有个别称:雪国妖精。

形象还挺符合。

反正他也不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那就姑且先称呼她为”雪妖同学”好了。

这已经是月岛今天第三次撞见雪妖同学出现在那棵榕树上,别看她小小身板,爬树的姿势比猴子还俐落,手里拿着东西也没耽误她对爬树的执念。

雪妖同学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是早上九点,那时月岛刚听教师组人员交代完备品管理者的主要任务,刚想回室内戴耳机看课外书,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喷涕声。

旧大楼距离活动会场大概三四分钟的路程,除了被当成仓库之外没什么作用,也就第一天参加排球比赛就被打下来的月岛需要独自守着这座空城,名副其实的发配边疆,由于大楼空荡荡,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在四面八方的砖壁上造成回响。

顺着声音往中庭望去,雪妖同学揉揉鼻子爬上了树,她四下张望一番后,选了一根不太弯曲的枝干坐着,双脚难掩雀跃的轻轻晃荡,好像对自己选的栖息地非常满意。

不知道为什么,月岛萤涌起一股预感。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生,很可能会做出一些很有趣的事。

一个人守着补给品着实无聊,找点乐子也未尝不可。

于是,月岛转身,穿好外套,重新趴回到栏杆上。

雪妖同学第一次只在树上待了半小时,期间她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月岛看她用指节玩了半个小时的硬币,从左手玩到右手,又从右手玩到左手。

硬币都要被翻吐了,愣是一次也没掉。

于是得到了雪妖同学手指关节异常灵活的结论。

月岛严重怀疑她是个双撇子。

不是左撇子或右撇子,靠后天学会左右开弓,而是她天生就会左右开弓。

据说天生双撇子极其罕见,而且这种人很可能存在某些异于常人的特殊天赋。

比如,智商极高。

不过这种没有科学根据的事,月岛不予置评。

雪妖同学第二次出现是中午11点,临近休息时间,来的时候带了午饭,是便利商店的三角饭团,喔,还带了一只羽球拍。

月岛咬着妈妈准备的三明治,看见雪妖同学爬上了树。

这次雪妖同学待的比上次久,她在树上剥开裹着饭团的塑胶膜,小口小口的吃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有点深沉。

会场传来大会报告,给上午结束的赛事做了统整,羽球女单和混双两个项目由北川第一晋级到下一轮的小组淘汰赛。

月岛一边吃三明治一边翻赛程表,北川第一第一轮的对手是雨丸中学,而雪妖同学此刻带着球拍出现,意思是刚打完比赛,所以她就是代表北川第一击败雨丸中学的那个人……吗?

雪妖同学长得一点也不像很会运动的样子,跑两步就开始喘比较符合她那仙气飘飘的长相。

月岛把赛程表丢到旁边,吃饱饱的雪妖同学正在做饭后运动——她在玩颠球。

月岛收起“喔,对喔,差点忘了刚刚亲眼见证过她很会爬树”以及“一颗饭团就能吃饱,雪妖同学真好养”的想法,扭头露出一个看到妖怪的表情。

坐在树上一动不动,还能一次颠三颗,见鬼。

雪妖同学三颗球颠了一个多小时。

羽球都要被颠晕了,愣是一球也没掉。

于是得到了雪妖同学球感绝佳的结论。

第三次出现是下午三点,也就是现在。

不确定这算不算有趣的事,总之,月岛和雪妖同学正面临一个很微妙的处境——他们一个在高处,一个在更高处,两人一同观赏着……校园霸凌直播秀。

「喂,我说。」

声音传来,原本正低头读山口讯息的月岛,和正在回覆某人讯息的雪妖同学,同时抬起头。

空地上,一位戴金丝框眼镜的文弱男同学,正被几个五颜六色的不良少年推搡着。

他一屁股摔倒在地,倒下时眼镜的边框正好撞到地面,此时又歪又狼狈的斜挂在脸上。

为首的栗子头从钱包抽出一沓钞票,鼓鼓的钱包瞬间失去里头的份量,肉眼可见的扁了下去,钱包被栗子头甩手扔在一旁,像一块没价值的破布。

栗子头手指往舌尖沾了一下,一张一张地数钱。

「你应该知道,之前造谣的事要没我们替你背锅,你早就被学校停学处分了吧?还会被你爸打个半死。」

「给我们的回报就这么点?藏王山小学毕业的身上就这点钱?」

看着栗子头数钱,文弱男同学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他也反抗不了,五打一,这局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什么啊,头发染成那样是打算当七彩孔雀吗?还是打算组个彩虹男团?

下方一颗颗鲜艳夺目的脑袋让月岛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树上的雪妖同学,发现对方和他一样,支着下巴,饶富兴味的在看戏。

没有像小女生瑟瑟发抖,也没有上前伸张正义,纯看戏。

隔岸观火。

可以,合他胃口。月岛翘起嘴角,顿时觉得雪妖同学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当胆小鬼,也不强出头,无功无过,这才是聪明人的生存法则。

有必要的话,他可以把老师找过来。

喔,忘了说,那群人无论是指高气昂站着的,还是乱七八糟倒在地上的,清一色全是北川第一的学生。

再看看树上的雪妖同学。

只能说,风格还挺多元化。

栗子头见文弱男同学不回嘴,气愤的又往他身上踹一脚,许是带头效应,同伙见状,立刻揪住男同学的衣领拳打脚踢。

「明天这个时间,带好足够的钱来这里,否则别怪我们让你在学校混不下去!」说完,彩虹男团在栗子头的带领下扬长而去。

文弱男同学等到他们走远,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扶好眼镜,往地面吐了一口血沫,擦擦鼻血,摇摇晃晃的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闹剧结束。

下集明日播出。

月岛嗤嘲一句歹戏拖棚,无精打采打了个哈欠。

看来雪妖同学明天不会出现了,栖息地出现不良,没有哪个女生会傻傻的继续待着,就算是雪妖同学也是一样。

……谁说一样?

体育大会第三天,月岛萤震惊的看着榕树上的身影。

早上九点,雪妖同学准时出现,玩了半小时的硬币后离开;十一点,她带着三角饭团和羽球拍回到树上,大会报告羽球项目女单及混双由北川第一晋级第四天的准决赛。

吃午饭,颠球,她就像游戏里的NPC,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固定做着一模一样的事。

然后是下午三点。

她居然连这个时间都没有回避。

月岛有些紧张。

怎么回事?雪妖同学在想什么?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她难道不怕被那些人看到吗?不怕被拖下水吗?还是没看到结局心里难受?她是笨蛋吗?

一连串疑问在月岛萤的脑袋里无限繁衍,接着他想到另种可能。

——她说不定去找老师帮忙了。

毕竟雪妖同学看起来就是很讨老师欢心的乖乖好学生类型,乖乖牌有乖乖牌的常规操作。

「还挺善良的嘛。」月岛忍不住嘟哝。

不是有勇无谋的伸张正义,也不是置身事外的袖手旁观,而是一个保守的、安全的做法。

聪明人的做法。

很快,月岛萤发现他又错了。

当那群不良和文弱男同学出现时,月岛预期中的大人并没有出来制止,于是他眼睁睁看著文弱男同学把钱交给他们。

「呵,早这样不就行了吗?」栗子头满意的笑了笑。

正当月岛以为雪妖同学真的没有要管同校同学被霸凌勒索的意思,事情会就这样结束时,栗子头忽然眼神一变,扬起手势,彩虹男团收到指令,草莓头的铁拳直接往文弱男同学脸上招呼过去!

眼镜被一拳击飞,文弱男同学闷哼一声,左脸像沙包一样被打了个结结实实,趁他还在晕,青葱头和凤梨头一左一右摁着他的肩膀及手腕,架住了他。

混混就是混混,经常打架知道人体最脆弱的关节在哪,掐住肩膀的手往下按,扣住手腕的手向上提,两手同时施力,文弱男同学瞬间跪了下去。

他惊惧又愤怒的大吼:「要干嘛?我钱已经给你们了!」

「钱的帐算完了,现在来算点别的。」栗子头拍拍文弱男同学的脸,「听说你小子在外面乱讲,说我们是因为跟渡边有仇,才会一直去欺负那个升学班的小女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啪!

栗子头一巴掌甩了过去。

「除了一年级造谣那件事之外,我们哪次去找过她麻烦?不是你表白被拒绝,才背地里一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吗?啊?」

「……是又怎样?我也没说错啊!」

文弱男同学的嘴并不文弱,眼见逃不掉,开始破罐子破摔,丑陋的真面目露了出来:「你们难道跟渡边没仇吗?他毕业前你们哪次看到他不是绕着他走?一个体育生就能打趴你们一群混混,你们不也是因为打不赢又想弄他,才会帮我散播他跟那个升学班女生的谣言吗?」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就你们,还北一五煞?人家爷爷一来抖得跟小鸡一样,半句不吭照样让你们吓破胆!」

北一五煞,居然有正式的团名吗?月岛嗤笑一声,不太确定这个听起来充满中二病的团名,和原来这群人是因为一些很愚蠢的原因才会在这里狗咬狗,哪个点更值得吐槽。

五个人被这么一说,也有些羞恼,连带压人的手都松了一些,栗子头咬着牙说道:「谁知道那女生的爷爷是黑——」

「你们居然有正式的团名吗?」树上的女孩眼眸清亮,像是发现新大陆:「我还以为你们就叫彩虹男团呢!」

一票众人被声音吸引,纷纷抬起五颜六色的脑袋。

空气一片寂静,榕树的气根和枯叶原本被寒风吹得微微颤动,此刻也一同静了下来。

一场单纯的青少年情感纠葛所衍伸出的副本支线,必得有个观众做见证,所以有个女孩坐在树上的观众席十分的合情合理……

合理个屁!

月岛倒抽一口凉气。

秉持着上帝视角,他刚好站在一个他们不容易发现的位置——也就是二楼走廊的阴暗处。

刚决定好要先吐槽中二病团名的月岛突然觉得自己坐上了过山车,思想来了个极速煞车,又来了个惊心动魄的极限大转弯——

不是,雪妖同学,妳看戏就看戏,为什么要开口说话!

月岛萤无声呐喊,整颗脑袋嗡嗡作响,脑中飞快闪过无数种应对方法,万一等等雪妖同学遇到危险,他要第一时间冲下去?还是找大人过来帮忙?

活动会场的鼓噪声远远传来……果然还是应该先打电话吗?金发少年紧张的翻开通讯录。

北一五煞的其中四煞看向栗子头,不确定老大要如何应对,然而栗子头只是抓了抓脑袋。

文弱男同学此刻的表情比鳖还鳖。

与此同时,剧情持续推进。

「啊,我怕有人记忆力不好,姑且提醒一下。」

一抹浅淡的笑容自女孩唇边浮现,月岛一边焦急寻找班导师的电话,一边听见雪妖同学的说话声,语调不高,但吐出来的气息却让他心头一凛。

「我就是一年级的时候,被你们造过谣的那个,升学班的小女生。」

月岛:……

月岛:!!!!

敢情他才是现场唯一的观众?

翻找通讯录的动作停下,月岛此时终于意识到,原来雪妖同学才是那个引发支线剧情的主线故事里的重要角色。

所以,雪妖同学明知道栖息地有不良,仍在准点的时间出现,以及她没有事先告知师长隐藏在偏僻角落的校园霸凌,全是因为事情还未脱离她的掌控?她能处理好眼前的情况?

月岛放下手机,他想看看雪妖同学还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我们先来理理。」女孩晃了晃脚,眸光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温润柔和,「加藤同学。」

被点名的是那个被摁住的文弱男同学。

他脸上的鼻血还没干,脸颊有明显瘀痕,看着弱势,实际却是会在背地里散播谣言的卑鄙小人。

「小学同班六年,我自认我应该没招你惹你才对,就因为初中一年级拒绝过你的表白,你就到处说我和渡边关系不检点,一桶污水往两人身上泼……」

「这事,我应该没诬赖你吧?」

女孩的说话方式有些独特,谈吐时嘴角含笑,语气舒缓轻柔,但放在眼前的情景,竟让人生出几分不寒而栗。

彩虹男团面面相觑,就连为首的栗子头,也忍不住微微一颤。

「妳、妳当时成天往三年级大楼跑,上课放学都和他出双入对!」加藤情绪激动,话一股脑冲出来:「我还看过他早上穿着睡衣从妳家走出来签包裹,才初中就跟男生同居,妳说你们清清白白的谁信……你们给我松手!」

加藤挣扎两下,但压住他的两人丝毫不动,反而加重了力道。

在老大发话之前,他们不会让加藤有自由行动的可能。

一群混混,制度倒是挺完善。

「哇喔~」草莓头忍不住发出起哄的声音,立刻被栗子头瞪了一眼。

女孩眯眼看去,那眼神温柔,却藏着看弱智般的嘲讽,「你有没有想过,渡边能住我家住得那么光明正大,有可能是因为我和他是亲戚?」

加藤一愣,「你们是亲戚?」

「不是啊。」

噗。月岛抿了一下唇,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雪妖同学继续说:「还有,你是不是忘了,我哥和渡边同届,就算我一年级时成天往三年级大楼跑,也不一定非得是要去找渡边吧?我就不能去找我哥吗?」

加藤又是一愣,「妳有哥哥?」

「……」女孩和彩虹男团同时静默。

不是,连我们这些旁人都知道她哥哥和渡边同年级,关系要好,你这个跟人家表白过的居然不知道?亏你小学还跟她同班!彩虹男团集体吐槽。

「作为藏王山小学的毕业生,加藤同学,你这智商好像不太行。」雪妖同学点评道。

她轻叹一口气,跳下树,走过去捡起加藤同学被打掉的眼镜,轻轻吹掉镜片上的脏污,在一票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重新戴到加藤同学脸上。

「就为了这点事,要过上被霸凌勒索的日子,加藤同学,你开心吗?」

加藤咬牙,脸色涨红,一时无话可说。

「我以为事情能随着我爷爷来过学校、随着彩虹男团没有揭发你还包庇你的罪行、随着渡边毕业而告一段落……」

雪妖同学的眼神逐渐冰冷,「之后你在我的书包里放虫、往水瓶倒粉笔灰、把青蛙塞进鞋柜……那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这个,我没办法原谅。」

她从口袋拿出一个东西。

月岛把手搭在眼镜上,搭出一个小屋顶,努力辨识。

好像是一个发夹。

一个坏掉的发夹。

发夹上的星星装饰碎裂成两三块碎片,装在透明夹链袋里。

许是女孩的神色平淡得太恐怖,加藤一和她对视,当即就心虚起来,「不、不是我,是他们干的,他们跟渡边有仇,渡边毕业后就把目标转移到妳身上!虫和青蛙也是他们干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脱罪栽赃也要过过脑子,这发言简直是在羞辱其他人的智商。月岛无语到极致。

彩虹男团简直气炸。

栗子头刚要抡拳,一只手横空伸来,拦住了他。

「……?」栗子头一愣,转头看向伸手拦他的女孩。

「加藤同学,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恶人无胆。」雪妖同学说:「首先,学校的监视器不是摆设;其次,你难道没发现,现在现场的最高权力者,已经换人了吗?」

最高权力者?

不只那个卑鄙加藤,连月岛都被打了一记当头棒喝。

不说他还真没注意,自从雪妖同学出场后,栗子头就不敢轻举妄动,不仅没有要对她图谋不轨,还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

所谓恶人无胆,雪妖同学居然是能镇住彩虹男团的狠角色吗?

不怪月岛以貌取人,是雪妖同学真的长得太没有攻击性了!

「我不认为,在亲眼见过我爷爷之后,他们还有那个胆子来捉弄我。」雪妖同学视线一瞥,笑容甜美,神色却凛冽如刃,「你说是吗?沟内同学?」

姓沟内的栗子头摸摸鼻子,连带其他团员也跟着不敢吭声。

「这个发夹,是我一个很敬重的亲人送给我的,是他过世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雪妖同学说:「其他的事都无所谓,唯独这个你弄坏了,我就必须和你把帐算清楚。」

加藤声音颤抖:「妳、妳想怎么样?」

雪妖同学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轻扇动,语气冷得刺骨:「想让你死得明白。」

众人看着女孩在加藤面前微微弯腰,替他打理好凌乱不堪的衣服和头发,「我这段时间一直按兵不动,为的就是要抓到你的弱点……想不到,居然被我查出刑事案件。」

加藤瞳孔剧震。

「在国家等级的考试中作弊,教唆窃盗,偷拍女生,性.骚扰,恐吓跟踪,虐.杀动物,加藤同学,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女孩抿唇停了一下,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很温柔,笑得人心底发寒。

「加藤同学,你的私生活可真是精彩万分。」

加藤文弱的面具彻底破碎,他气急败坏,想往女孩身上扑。

「你干嘛!」凤梨头大喊,同时掌下用力一按,好不容易有几分人样的加藤,重新又吃了满嘴土。

雪妖同学冷眼看着加藤发狂,又平淡的看着那抹气焰无处挥洒,「加藤同学,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个疯子,而我疯起来,连自己都可以算计,我可以为了安静过日子对你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也可以为了一个发夹把你送进地方法庭。」

女孩朝凤梨头摆摆手,示意他把人放开。

「证据我已经交给老师和警察了,好好维持你的体面,加藤同学,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以『同学』的身份和同学们说话了。」

很快,加藤就会褪下”学生”的外壳,成为法院认证的罪犯。

肩膀上的力道终于撤去,加藤起身,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不体面的一回了——全身挂彩,嘴角出血,半边脸肿得像猪头,灰头土脸的模样,草莓头揍人没有手下留情,因为他揍的是一个比他更垃圾的垃圾。

此刻,加藤身上的运动服犹如囚服一般,禁锢着他斯文外表,他的体面,和他往常的彬彬有礼,什么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拿来形容都太过高尚——不过是一只阴沟老鼠。

天气很冷,空气犹如寒冰,呼吸说话的时候,会在鼻尖前吐出一片淡薄的雾气,月岛拉高衣领,手轻轻按在胸前。

扑通、扑通。

心脏在跳。

故事走向尾声,月岛清晰的感觉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伏笔即将揭晓。

栗子头低吼:「快滚!等着警察来接你!」

加藤在彩虹男团的怒视下仓皇离去。

榕树下的对白像深浓寂静的夜,用最普通的白纸黑字刻画着最具杀伤力的鲜红色彩。

原来,纯白洁净的雪,也能如此的侵蚀人心,吞没灵魂。

「……这样,我们欠妳和渡边的,就一笔勾销了吧?」

「嗯。」

「那……学校那边?」

「我会告诉老师还有警察,是你们揭发加藤同学的罪行,然后联合学生会,向校方请求撤销你们的留级处分……前提是你们不能再打架了,也不能再欺负同学。」

「好……还有件事。」

「?」

栗子头局促,「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哪一句?」

彩虹男团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齐齐看向女孩。

「妳说妳能拿到推荐信,让我们去知名美发学院当学徒……就审查制度很严格,很看重在校成绩表现的那间。」

「那恐怕不行了。」

「……蛤?」

雪妖同学一脸好笑的看着彩虹男团一个个露出被戏耍的表情,「你们都说了,那里很看重在校成绩表现,我直接把你们弄进去,那不是明摆着走后门吗?」

她说:「放心,我不会食言,初中最后一年,你们好好提升成绩,不要惹事,学生会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升上三年级之后,你们可以在学生会的美宣组打杂,也会有人辅导你们的功课,趁这段时间洗白,累积作品,毕业典礼当天,我会送上我承诺过的礼物。」

「……」栗子头皱了一下眉,「为什么妳说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好像在交代什么?妳要去什么地方吗?」

女孩轻轻点头,「等再过段时间,我应该就会离开宫城。」

女孩看向远方的天空,躲藏在树丛间的鸟群被会场上的枪鸣声吓得振翅而飞,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见面了。」

「……虽然不知道妳到底发生什么事,不过……谢谢。」栗子头说:「祝妳一切顺利。」

「以、以后在路上遇到,会是朋友吗?」凤梨头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我们真的对妳刮目相看,还以为妳是那种只会躲在大人身后寻求保护的乖乖牌……但我真的很佩服妳,一个人就搞垮加藤那种人渣。」

「不过是将计就计……」女孩眨眨眼:「你们也不是真心想帮我,不过是欠我的人情得还,加上我给的糖比较好吃而已。」

「……」彩虹男团面面相觑。

人情确实得还;改变人生轨迹的糖要怎么不好吃?

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不良,只不过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所以一个个敏感又自卑,以为染个发、刺个青,学会抽烟打架,就能得到平等的看待,殊不知那是一条难以回头的道路,只会越走越偏。

白纸染上墨点,痕迹就会一直存在。

栗子头觉得这话太毒,但只啧了一声,没有反驳,「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后会有期。」

「嗯。」

榕树又回归一片寂静。

月岛的手还按在胸口上,心脏的跳动是前所未有的猛烈,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如同他从未见过那样一个独特的灵魂。

剧情不停翻转,直到最后一刻才得以知晓全貌,原来这看似单纯的一场校园阴暗面,全是雪妖同学的杰作,她不是场外的观众,也不是故事的背景板,更不是被光环庇佑的主角,而是任何角色都不可违逆的操控者,是最高上帝。

披着恶人外衣的,还留有一丝尚未抹灭的良心,所以她利用他们,以恶制恶,并试着将他们的道路导回正轨;而披着弱者外衣的,实则是卑劣无耻的鼠辈,所以她将计就计,只为将那张人皮面具给狠狠揭下。

雪妖同学仰起头,闭上眼,冷灰灰的天空忽然落下一束光,照在女孩单薄的身躯上,像金粉,像星光,璀璨的光点在她雪白的皮肤上一跳一跳的跃动,浮光粼粼,发丝宛若一片烁彩斑斓的银河系。

像一场朴实而优雅的谢幕。

她的脸上没有眼泪,月岛却清晰的听见她的哭泣声,深而悠远,平平静静的往他内心刮起一阵风暴。

她的灵魂黑暗而混沌,心却纯白而柔软。

破碎,同时坚强。

那一刻,月岛知道自己完了。

冬天不再那么令人生厌,因为有个女孩生来就是寒冬。

夜晚也不再那么孤独冰冷,因为无论月相如何盈缺,终有星光点点伴相随。

***

那天发生的事,给月岛带来极大的震撼,他当时正为了哥哥和排球的事困在迷惘与自责的情绪里,觉得人生只不过是一场不得不的得过且过,这份情绪绊住了他最青涩的年少光阴,然而却有个女孩,以那样平静的姿态真切实义的认真活着,她的温柔是冷的,笑容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却比阳光还要炙热。

初中毕业前发生的小插曲,成为月岛日后午夜时分偶尔会出现的梦境。

他一直记得那个被他唤做雪妖同学的女孩,记得那天她将那个被弄坏的发夹埋在榕树下,一个人跪着虔诚祷告。

月岛直觉女孩应该是不信神的,她没有什么特殊信仰,祷告的举动更像是一种离别仪式。

在女孩离去后,月岛偷偷将那个装有发夹的夹链袋挖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很单纯的想要修好它。

修好,然后呢?

拿去还给雪妖同学吗?他连人家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可他没想着去问,那样太奇怪了,而且就算知道了名字又能做什么呢?

月岛原以为事件结束后,雪妖同学不会再来了,结果隔天,她还是准时出现。

早上9点,中午11点,下午3点。

月岛熬到最后一刻,终于遵循自己克制不住的**,偷偷拿出手机。

喀喳声响起,月岛心脏跳得飞快,他有些仓皇失措,一方面希望雪妖同学发现他,一方面又希望雪妖同学没有发现他。

然而,雪妖同学刚好打了个喷嚏,替他的作贼心虚打了掩护。

发夹上的星星装饰是黑底蛋白石,呈墨色半透明状,会随着角度和转动而浮出如极光一般的油墨虹彩,即便黏回去了也会有明显的裂痕,月岛仔仔细细将碎裂的边缘打磨、抛光,再上一层固化胶做修饰,总算抚平了蛋白石上的裂痕。

他没忘记雪妖同学说,她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宫城,所以他很难得的参加了校方举办的毕业生联合讲座,地点就在北川第一。

他的想法很简单,尽可能找个人问到名字,然后托对方把发夹交还给她。

这当然是夹带私心的。

他不想明目张胆的去寻找雪妖同学,那么直接的举动他做不出来,还可能会把女生吓跑。

虽然月岛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本事能吓到雪妖同学就是了。

只要发夹能到雪妖同学的手上,她一定会按耐不住好奇,反过来寻找他吧?以雪妖同学无比聪明的脑袋,找到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他或许就可以顺理成章——

「你说你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长相呢?有什么特征吗?」分组交流时间,某位北川第一的同学问道。

月岛认真思索了一下。

很漂亮、像小仙子、我都叫她雪妖同学——

这种带着强烈个人眼光喜好的形容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于是他憋出一句:「看起来很安静。」

「……」

后来的后来,就是月岛什么都没问到,女孩就此消声匿迹,仙台体育馆的那棵大榕树彷佛从不存在的一场梦。

时间一晃来到雨丸中学的毕业典礼,校长致词、毕业生致词、导师致词、拍大合照,初中生活正式告结,他们即将启航,迎向下一阶段崭新的人生。

四月,月岛顺利入学乌野高中,和山口再度成为同班同学,升学班的学生还算好相处,可能他长得天生冷漠,班上不会有太多人来吵他,顶多偶尔过来问问题、开几句玩笑话,月岛的日子又回归往常。

他几乎要忘掉雪妖同学了。

——怎么可能!

每每当他看着排球部的人一个个热血上头、横冲直撞,显得得过且过的他有多么格格不入,他就觉得心烦。

日向,影山,还有那些前辈……全部都是。

为什么要那么努力?不过是社团活动而已。

那又为什么会在山口从他身边窜出,积极跑向前方时,内心涌起”脱轨”一般的糟糕情绪呢?

月岛不只一次在某个夜深人静的瞬间想起雪妖同学的身影,想起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平淡却炙热的活着。

月岛也是一个平淡的人,但胸口的炙热却是雪妖同学给予的。

如果没有雪妖同学,他可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可能支撑不到爱上排球的”那个瞬间”。

2012年11月初,乌野和白鸟泽的大战在几天前尘埃落定,他们将在明年1月代表宫城县出战春高,站上全国舞台。月岛一家人吃完晚饭,一齐坐在沙发上聊天、吃水果、收看晚间新闻。在外地读大学的哥哥难得回来几天,正滔滔不绝的分享他去做校外参访时,遇到一个聊得不错的女生,开朗健谈,性格也很好,哥哥说他很喜欢她,想过段时间试着表白。

喜欢……吗?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月岛叉起一块苹果。

女孩的身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面前。

心脏忽然猛烈的跳动起来,像是回到了1月份的仙台体育馆。

月岛没想到再次得知雪妖同学的消息,会是在晚间的新闻频道里。

——星谷雪,14岁,首位日本世青赛女单冠军,亦是该项赛事史上最年轻的冠军得主,被誉为新一代日本羽球国家队最可怕的怪物级新人。

原来雪妖同学的本名就叫雪吗?

月岛看着主播绘声绘影的播报,有些恍然,世界青年羽球锦标赛的举办地在日本千叶县,距离东京很近……雪妖同学变成国家选手了,那她现在是搬到东京了吗?平常训练都在国训中心吗?

东京……春高全国赛的举办地点,东京体育馆。

月岛想过无数次在东京巧遇雪妖同学的可能,并无端羡慕起能去国训中心参加全日本青年强化合宿的影山,他居然有些嫉妒王者能在一个比他更接近雪妖同学的地方。

未免有些可笑。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过去的事无法更改,人与人之间就像直线,只要其中一条偏了,最后两条线的相距就只会越来越远。

他当初,哪怕跟那个北川第一的同学提起一个“雪“字,可能都不会有这段遗憾般的擦身而过。

最后,月岛决定放下。

那个被他修好的星星发夹,连同对雪妖同学的悸动一同被锁进了抽屉。

时间回到2016年,月岛平静的生活被重新燃起的关注给打乱。

他又开始做那个有关那棵大榕树的梦,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雪妖同学的身影,期待着不可能发生的巧遇。

在咖啡厅,能让他并桌的选择明明很多,他却偏偏朝哥哥指向那个和雪妖同学有几分相似的背影。

黑茶色的发丝,皮肤雪白,戴着棒球帽。

不是相似。

月岛又一次懊恼自己没鼓起勇气开口去和她说句话。

可能人真的幻想久了就会出现幻觉吧。

周一,上午课堂结束,月岛在宫北大排球部浅野教练的传召下,来到社团办公室。

推开门,他愣在原地。

办公室除了浅野教练之外,还多了一位中年男子。

灰眼睛,黑头发,Polo衫。

月岛认得这个人,他在查资料时曾经看到过。

日本羽球国家队教练,星谷雪的专属教练兼陪练员。

搜捕犬。

安达晖月。

作者悄悄话:

小补充:日本为防治偷拍,所以手机照相一定会有声音。

月岛的桌布照片由来已收尾。

双撇子,连接第四章的伏笔。

月岛根本没放下,不然也不可能一张桌布用了四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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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人间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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